太白大人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拾起了自己的長髮放在指尖纏繞,“憑什麼我老人家要幫他在這裡看着,我只是暫時管着,暫時!要想永久把守,他自己怎麼不來?”
態度雖然有些惡劣散漫,可太白大人的雙目卻目不轉睛的看着忘川河水。
這個女童剛送來的時候只是一個意識,沒有三魂七魄,更沒有思考的能力。僅僅能通過本能反應一些事,就好比是一個單細胞生物。
可是在忘川水中困得時間久了,竟然和那些鮫人混在一起。意識越長越大,也和鮫人越來越相近,不僅骨子裡帶着未馴化的野性和殘暴。
就連新長出來的靈體部分,也和鮫人的魚尾越來越相似。
好似那種從狼窩長大的狼孩一樣有着狼一樣的習性,會跟狼羣交流,也具有兇殘無比的狼性和狼族狩獵時迅捷的速度。
忘川水裡的這個女童,白淺要把她永久困在這裡,其實就是爲了永絕後患。
可他太白大人,可不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存在。
“你聽不懂通用語言嗎?都說了,這是他的遺言了。他已經不在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把守。能有空閒守在這裡的……只有你好不?”鷙月柔媚的目光淡然的掃了一眼太白大人,忽然冷蔑的笑了,“傻鳥,你該不會還不知道你主子已經死了吧?”
已經死了!
那個老不死的已經死了!
這怎麼可能呢?
他可是覺醒之軀,不死不滅,還不用渡劫。
鷙月是因爲對白淺的仇恨,所以在跟他說笑的吧?和鷙月對望了一眼,鷙月眼底並沒有仇恨,而是一種隱藏了極深的脆弱。
活了這麼多年頭,太白大人早就成精了。
這件事情不會錯,鷙月說的是真話,那個老不死的真的死了……
心頭好像被什麼扎穿了一樣!
變得空空如也……
太白大人退後了兩步,腳下踏空竟然是往忘河水裡掉下去了。他目光中帶着不可置信,屁股下面是那個女童張開來的血盆大口。
她的牙齒又尖又長,手指甲也和鮫人一樣保持利爪的模樣像野獸一樣鋒利。
“遭了,太白大人要被吃掉了。”宋晴本來對於那個意識的感覺是十分糾結的,甚至隱藏着一種愧疚。
可當她看到那個意識,如今長成這副乖戾的模樣。
心頭雖然刺痛,卻也明白白淺臨終之前的擔憂,所以纔會遺留下來那樣的囑託。
鷙月冷眼看了須臾,便縱身一躍飛身而下,將太白大人的腰帶提在手中,“死肥雞,你可以得小心了。這東西吞噬起靈體來無往不利,不信你可以試試。”
他的銀白色的正在冒光的褲子,已經距離那張嘴不到三寸遠。
隱隱約約正在變成碎布條,太白大人也是要臉的,再這樣下去屁股蛋就要露在外面了。要是隻有鷙月這個臭小子在場也就算了,晴丫頭也在旁邊,他就要考慮一下尊嚴問題了。
身子一翻,就彈回了岸上,“我可不想拿自己試驗,難道鷙月你想拿自己試驗一番嗎?”
“我可不想死,但是你可以投石問路。”鷙月懸浮在半空中,低眸掃了一眼腳下那種西,便飛身而上。
瞅準一隻乒乓球大小的幽都守衛,隨手就扔進了忘川水。
一瞬間,就跟水族館裡的海獅表演一樣,那個女童一個魚躍便將眼球怪吞進嘴裡了。好好一個幽都守衛眼球怪,就這麼被吃掉了。
太白大人站在忘川水邊,盯着水中兇悍野性的女童,眼球中的血絲慢慢的浮現。他眼中帶一絲的憂鬱,緩緩的在岸邊的高崖上蹲下。
水中那個女童似乎感覺到害怕了,在水面上漾起了一圈波紋,便面部朝上的一點點的下潛。
她緩緩的上下,水面乾淨澄澈,依舊可以看到她精緻的小臉。
在這張小臉的附近,遊蕩着三四隻鮫人的遊魂,它們上下的遊動着。似乎是這個小妞的追隨者,又像是她的引導者,不斷把她往鮫人族的種羣拉近。
的確她很早就離開了母體,沒有按照固定的模式生長,在後天其實有很強的可塑性。
“白淺,你這個老不死的,怎麼可能會真的死了呢?”太白大人又朝下面扔了一塊小石子,女童和遊魂都被嚇了一跳,瞬間從水底下消失了。
他感覺眼眶有些淚水在打轉,但是卻流不出眼淚來。
記得他很多年前就開始追隨白淺了,那時候叱吒幽都,走路都是橫着走的。等到白淺離開幽都以後,他才選擇去的鬼域。
看着逐漸平靜的水面,倒影着自己的影子,太白大人回眸看了一眼鷙月,“即便白淺留下了那個遺言,我也沒有義務遵守。這個丫頭其實並不要每天看着,只要沒三年加固一次封印的咒文就行了。”
“你打算抗命?”鷙月微微狹長的鳳眸一眯,有些鄙夷的看着太白大人。
太白大人牽起宋晴的手,滿不在乎的就笑了笑,“你就當我抗命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留在這裡看着。晴丫頭,你不是就想來看一眼嗎?現在看過了,能跟我回去了吧?”
“真是沒責任心的東西,也不知道我父親怎麼會選中你來看守。”鷙月蹲在了忘川水的旁邊,他眉頭微微蹙着,卻只是目送着太白牽着宋晴的手離開。
其實,爲了成全鷙月的自由,凌翊已經做出了很多的安排。鷙月根本就沒有義務守在這裡,只是太白的抗命,讓他出於責任的不得不留下守着。
那東西要是跑出去,整個幽都還不得大亂了。
太白大人的身子頓了頓,沒想到鷙月也有一天會打開心結,喊白淺一聲父親。更沒想到他會選擇在沒人接替的情況下,主動守護在忘川水的旁邊。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對他太白來說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加重要。
他問宋晴:“晴丫頭,你會怪我不守在忘川河邊嗎?”
“不會,但是我如果有那個能力,我倒寧願守在河邊的人是我。”宋晴側眸看了一眼太白大人,忽然展顏露出了一絲微笑。
她想陪伴那個女童,就因爲冥冥之中那條血脈相連的線,將她和這個女童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絲光亮,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睡在靈堂中。
外面的天已經矇矇亮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依舊在繼續的往下着,這一夜的夢做得她頭疼。醒來機械的重新把即將熄滅的香燭點上,棺材蓋依舊是沒有蓋好的。
站在棺材旁邊,將棺蓋蓋上,心頭就像撒了一鹽一樣的難受。
她望着老爺子的遺容,看着老爺子因爲肚子裡屍氣淤積而變得圓滾滾的肚子,“爺爺,當初我的決定我永遠都不會後悔,爲了給他報仇我什麼也不怕。可是在忘川河水中,看到她的樣子,我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憫。白淺下令,要……要永遠關着她……我……覺得是我改變了她的命運!”
那個黑影又站在角落裡,他默默的看着宋晴。
眼中凝固着悲傷,是因爲他的死,所以她纔會爲了復仇不惜一切手段嗎?
這份悲哀似乎感染了整個空氣裡的氣氛,讓這個女孩也被這份氣息所感染,她似乎感覺到周圍有人,“是誰?”
“除了本大人,這附近還能有誰?”太白大人的雙手枕在腦袋後面,大搖大擺的走進靈堂,朝宋老爺子的面門前打了個響指,“老爺子,以後晴丫頭,就我照顧了。”
太白大人也在這間房間裡!
角落裡的黑影心頭一凜,急忙鑽進了地縫裡逃走了。
這時候,連太白大人都感覺到這個東西的存在了,他雙目一眯,“好像還有別人?誰在這附近,鬼鬼祟祟的。”
“太白大人,這裡就只有你,別疑神疑鬼了。”宋晴隱約中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可是在太白大人面前,不免想要遮掩過去。
他如果真的想見自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吧?
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抓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料,他一定是無法原諒她跟過紫幽。爲了復仇,無論多麼下作的事情,她都做過。
可是如今回頭想想,她不後悔。
如果不那麼做,如今整個陽間恐怕都要被紫幽顛覆了。
太白大人疑神疑鬼的東張西望了一番,點了點頭,“可能使我老人家太敏感了,也說不定是宋老頭還魂來看你了。”
說着,又把棺材蓋蓋上了。
“你怎麼這麼急!”她覺得自己還沒有看夠爺爺的樣子,可是棺材拉上的那一刻,一切又已經釋然。
人死如燈滅,爺爺是壽終正寢的,今天已經是過了守孝的第三日。已經可以脫下這身戴孝麻衣,從靈堂裡走出去了。
守孝三日,至親者不可進食,不可喝水。
過了這三日也不是百無禁忌,吃的東西儘量還是以清淡爲主。
太白大人嘴角一揚,勾起宋晴的小下巴就想調戲調戲她,“急麼?那要不要我把棺材拉開,讓你看個夠。”
“不用了,既然拉上了,再拉開也就不吉利了。”宋晴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被一隻肥鳥調戲,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側頭就靠在太白大人的懷中,弄的太白大人整個身子都繃直了,她小聲的說道:“謝謝……謝謝有你在。太白大人,如果有機會,我真想守在河邊自己守着那樁孽緣,而不是讓你和鷙月……替我受過。”
“啊?不受過,不受過……我到時候還是會跟鷙月換回來的……”太白大人本來最擅長撩妹了,可是現在是半個輕浮的字眼也說不出來。
所以說,這個世界,就是一物降一物。
他連抱都不敢抱着她,因爲他知道她要是感覺到他圖謀不鬼,一定會逃跑的。這樣的時光,對於他老人家來說,讓人是越長越好了。
外頭還下着小雨,宋晴家裡的早飯開飯了,宋晴和太白大人坐在桌邊吃飯。一家人探討着出殯的事情,出殯之後自然是要按照規定火化。
火化了之後,骨灰要及時的下葬。
下葬的地方也不是什麼祖墳之類的,那都是有錢人講究的地方,一般是在陵園裡買一座公墓也就拉倒了。
說來也神奇,老爺子一輩子的繼續,剛好在南城的郊區買個公墓。
所以說,現代的人也死不起,萬一沒點閒錢的。死了以後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要麼和其他骨灰盒一起住在集體宿舍,要麼就灑向大海。
其實對於骨灰來說,最好的歸宿就是進入大海,只可惜南城人講究入土爲安。
雨點落在她的素色小花傘上,一滴一滴的發出脆生的響動,宋晴摟着懷中的嬌龍。垂眸看着她,眼中帶着一絲沉靜,“和太爺爺最後一次道別吧,要和爺爺永遠的分開了呢。”
“太爺爺,嬌龍會想着你的。”嬌龍看着火葬場的大門,眼睛裡通紅,吸了吸鼻子,忽然低聲說道,“媽媽,我總感覺這幾天有人在偷偷看着我們。”
“也許是爺爺捨不得走……”宋晴低眉看了一眼嬌龍,嬌龍雖然看起來長大了一些,可是似乎更加的瘦弱了。
大概是太爺爺的死,讓她太傷心了。
可是嬌龍卻把臉埋進了宋晴的胸膛,小心翼翼的說道:“我感覺不是爺爺,他那樣高大,那樣在深夜給嬌龍蓋被子。媽媽,我……我覺得他是……”
那個稱呼她呼之欲出,可是卻始終沒說出來,“也許是我太想他了吧?他那麼愛嬌龍,哪怕嬌龍不是他的骨血,也那樣的愛嬌龍。不會不出來見嬌龍的。”
“嬌龍,對我來說,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是一樣的。你是我唯一的骨肉,沒人能撼動這一點……”她堅定無比的說着,那個曾經存在的意識雖然被她所糾結,但是實際上也許連嬌龍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實際,有嬌龍的陪伴,她才能活到今天。
嬌龍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自己被人取代,成爲一個無名無分的存在,而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在嬌龍身上,不僅有她的骨血,也有嬌龍給她的美好的記憶。
宋晴舉着雨傘將火葬場裡的骨灰,從小窗口裡領出來,當天就在公墓裡下葬。
下葬的時候,雨突然就下的特別大。
來的人雖然沒有弔唁那天那樣來的特別多,可都是憐惜宋晴孤兒寡母的老爺子肝膽相照的朋友。
給的份子,都是三千一萬的,就爲了這兩個娘倆能生活的好一點。
宋晴摟着嬌龍,將鮮花放在了墳前。
太白大人完完全全就像騎士一樣,守在她身後撐起了雨傘,她觸摸着墳墓上刻着的新鑿的字跡,“你的大徒弟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否則,也會來這裡看你的。”
“小晴,我來了,老爺子的葬禮我怎麼能不在呢。”唐家小七在宋晴身後的位置放下了一束巨大的白色的菊花,她一開始挽着身邊穿着西裝的男士的手。
看到宋晴回頭看她,立刻飛奔上去,將宋晴緊緊的摟住,“對不起,來遲了。”
“並不遲,要不是爺爺去世,你早就和凌翊冥婚了。”宋晴被自己最好的姐們摟住,一時間那個又孤單又害怕的心境終於平和下來了。
唐小七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凌翊,凌翊面部嚴肅,“老爺子是小七的師父,他過世無論如何也要守孝三年。我和她會忍住的……”
一本正經的這說出這樣的話,讓唐家小七的面色微微一紅。
可是無論怎樣,這是在老爺子的墳前,也不能說出太過火的話還擊。
宋晴忽然就舉起小七的手,對着來弔唁的人們說道:“這就是爺爺選的陰派大弟子,還記得我在弔唁第一天說的話嗎?”
聽到老爺子後繼有人了,家都議論紛紛,紛紛表示自己記得。
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說,要在大弟子回來之後,開辦學堂招收陰派弟子。
“那麼,如果小七同意,陰派正式開辦學堂招收弟子。”宋晴說這些的時候內心有些忐忑不安,因爲這些話,她還沒跟小七商量。
眼下,竟然是自作主張就說出來了。
唐小七反應很快,並沒有絲毫不願意的樣子,“我同意,只要有人來學,資質還說的過去,就可以都拜入陰派的門下。”
好幾個陰陽玄學門人,都在老爺子墳前表示,會引見世家子弟入門。
這一番熱絡之下,傳承宋老爺子的衣鉢。似乎已經成了唐小七和宋晴下半輩子,必須努力的事情了。
人們漸漸散去,墳前只剩下這些老爺子的至親之人。
嬌龍在宋晴的懷中,鼓着腮幫子說道:“我也要學,成爲太爺爺最驕傲的孫女。”
“你可不能學這些,從今往後,你就是幽都之主了。”凌翊舉着傘站在唐小七的身後,一隻手上抓着塊翡翠戒指。
那戒指看着極大,卻是快速的套在了嬌龍的大拇指上。
大小居然自然而然的變成了一樣,她舉着大拇指,睜大了眼睛去看手指頭上的戒指,“我……我這麼小,讓我做……做幽都之主嗎?”
“嬌龍,我給你計劃好了一個輔佐你做幽都之主的對象。”凌翊壞笑的看着這個滿臉純真的嬰兒,似乎已經幫她挖好了坑了,“你看鷙月哥哥怎麼樣?”
“他很好啊,可是……他……他不是要守着忘川河嗎?”嬌龍小心翼翼的看着凌翊,面對凌翊古怪的笑莫名的緊張。
凌翊眸光微微一沉,面色忽然嚴肅了,“如果南宮池墨今天早晨算的那一卦沒錯,今天就會有人接替鷙月的工作!”
“啊?”嬌龍愣住了,有人會代替鷙月守在忘川水嗎?
會是誰呢?
心甘情願的守住生生世世的寂寞,留在那片孤寂的地方。
凌翊忽然將手中透明的雨傘朝天際扔去,梅雨時節的雨停了,五光十色的太陽光撥開了層層的陰雲落在了地面上,“誰知道呢?不過一定是一個爲愛執着的人……”
忘川河水,水聲潺潺。
鷙月向來喜歡自由,讓他守着着破河,實在是無聊死了。
無聊之中打了個呵欠,雙手枕在腦袋上,仰頭看着天空,“不知道嫂子在陽間怎麼樣,還有我的包辦婚姻的媳婦怎麼樣了……”
“鷙月,我們商量商量吧,可不可以讓我代替你守在這裡呢?”忽然,那個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魁梧身軀來到了鷙月的面前。
他朝躺在崖邊的鷙月,低下了頭顱。
星眸劍目,好不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