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玦本打算在二房門前哭訴一把,裝裝可憐,贏點輿論同情的,無奈敵不過二房趙琇的利口,圍觀羣衆又不配合,他只得甩下狠話,就帶着隨從們揚長而去。他剛剛纔知道兒子原來不住在宗房,現在還是先找兒子教訓一頓是正經。
門前衆人散去,但議論聲不絕,想必今兒這一出,很快就會傳遍全縣,成爲人們口中的八卦素材了。趙家剛剛纔因行善得了好名聲,不想馬上就受了趙玦這無賴的連累,即便自身行得正,坐得正,好名聲也定要打折扣的。趙璟擔心地看着趙瑋與趙琇兄妹,欲言又止,末了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勸他們:“他是個混人,別在意他說的話。太子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爲了他這樣的卑劣小人,怪罪叔祖母和你們兄妹的。”
趙瑋倒是很淡定:“沒事,我們不擔心,璟大哥且回去吧,跟煜大伯父商量商量日後怎麼辦。煜大伯父把趙澤給趕出來了,趙玦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況且他若想重回宗族,少不得還要再來騷擾宗房與衆族人。”
趙璟想想也是,連忙辭了趙瑋兄妹,匆匆回家去了。趙瑋帶着妹妹回到家中,讓門房把門關上,臉色就沉了下來:“太子殿下怎會看重趙玦?這不可能!”太子殿下的親兄長廣平王爲了維護趙家二房,與趙玦早就結了仇,況且趙玦又不是什麼出色的人才,京城那麼多人可派,爲何偏要派趙玦來?
趙琇也覺得是這樣,但她更關心別的事:“太子不是要明年開春才南下嗎?用得着這麼早就派人來打點?”
趙瑋眉頭一皺,也覺得有問題,便與妹妹一道去尋祖母張氏,將方纔發生的事一一說給她聽。
張氏聽完後,先瞪了趙琇一眼:“你說去幫你哥哥罵人,就真的罵了?還在大門口當着這許多人去罵,也不怕別人笑話!即便你有理。叫人聽了,也未免嫌你太過厲害要強了。你是大家出身的女孩兒,何必跟那種人吵鬧,沒得失了身份?!”
趙琇有點想笑,覺得張氏這話雖然是在怪她,卻比她先前罵趙玦還要更恨些,似乎趙玦連跟她吵鬧的身份資格都沒有了。她便乖乖認了錯:“孫女知錯了,方纔聽那人嘴裡說得那樣難聽,忍不住就插了嘴,若由得他在門前繼續演戲。還不知要叫圍觀的人看多少好戲呢。”
張氏嘆了口氣:“幸好早早開了宗族大會。把他們一房都給逐出去了。否則他這樣當衆唱唸做打一番,我們趙家在奉賢還有什麼臉面?他們真以爲這裡是鄉下,街坊鄰里就見識少容易糊弄了?”
她又對趙瑋道:“太子殿下南下,本應是明年春天的事。即便要派人提前來打點,也該是心腹之人,至不濟,也得是朝廷命官,奉了皇命到此。怎麼看,也不象是會輪到趙玦頭上的,裡頭說不定有內情。你們也不必擔憂,廣平王知道趙玦底細,不會重用他。太子殿下自然也不會瞧他順眼。興許是他品階太低了,太子殿下只知道管事的人是誰,對底下的小卒子就不甚留意了。趙玦又是提前過來打點的,說不定是想趁我們不知內情,要借太子殿下的勢耀武揚威來了。”
張氏這話雖然只是猜測。但從事後來看,還真有幾分靠譜。從那一日開始,趙玦就不停地出現在趙氏宗族聚居的街道上,今日去宗房,明日去三房,後日……幾乎把二房以外的每一房都拜訪過了,當然,只限嫡支家主。他上門的原因只有一條,那就是廢除兩年前將他這一房逐出宗族的決議,讓他家恢復二房嫡長一脈的身份,爲此對族人是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若他找的是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興許還真有人會動心,但各房嫡支皆體面富足,便有些傲氣,本來就跟他與牛氏因爲歸還族產一事鬧得很不愉快,雙方几乎撕破臉皮,現在說一句既往不咎,就以爲他們真的願意低頭了?若是趙玦有爵位在身,大家興許還會屈服,可一個靠關係上位的六品武官,誰把他放在眼裡?這幾年各房都有子弟讀書科舉,舉人都有兩位了,秀才好幾年,前途大好,日後不愁沒官做,又都與二房關係融洽,誰耐煩跟個端着架子自以爲是的趙玦打交道?
威逼?趙玦的威在哪裡?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受到太子看重,好歹也讓大家瞧見了太子的態度再說。
利誘?外六房不用說,做生意抱緊了二房的大腿,一年少說也能賺上幾千兩,其他幾房沾光的也不少,許多人現在還欠着二房的銀子呢,免息的!趙玦真有心要利誘,也得能拿出可以蓋過二房好處的利來。光嘴上說說,出手卻小氣,誰家還缺那點銀子不成?
趙玦只覺得這些族人軟硬不吃,都快要吃死了。從前他祖父趙郡公還在時,這些族人見了他都只有巴結的份,他都不耐煩應酬,他們還要湊上前來奉承,真真煩死人,如今見他家沒了爵位,就變了嘴臉,勢利得無恥之極!如今他用得着他們,才願意放下身段與他們說話,等他將來得了勢,看他怎麼教訓這羣勢利小人!
他上門去找了奉賢知縣陶澄,擺明了自己的身份,要陶澄去爲難那些不知好歹的趙氏族人,還暗示只要陶澄配合得好,他一定會在貴人面前爲陶澄多說好話。這“貴人”二字,他說得含糊,沒有明說是哪一位貴人,但不知內情的人聽了,就會覺得他指的是新封的太子。
陶澄本就是書生脾氣,又一向是受到重點培養的閣臣苗子,怎麼可能被趙玦三兩句話,就說動了?他反而很不客氣地說,自己纔是奉賢縣的主官,文武有別,趙玦即便是奉皇命前來辦事,也不該干涉地方事務。至於升官之事,陶澄說:“本官對自己的能力與政績有信心,就不必趙大人操心了。”說完就端茶送客。
趙玦走出縣衙時,臉都是黑的。在外頭馬車上等候的趙澤見了,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才大着膽子說:“父親。兒子早就勸過您了,陶大人不會買賬的,您……”
“住口!”趙玦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我做什麼事,還用得着你來教麼?!”
趙澤噤若寒蟬,只覺得背上、臀上才捱打不久的地方都在隱隱作痛。
趙玦沉着臉想了想,便下令:“你回住的地方待着去,我要上知府衙門一趟!”轉身就上馬走了,還走了一行隨從。趙澤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張張口。臉耷拉下來。
他的丫頭跳下馬車。小心將他扶回車裡。問:“哥兒,租的房子眼看着就快到期了,您又要請大夫治藥,大爺沒留下銀子。我們該怎麼辦呢?”
趙澤嘆道:“沒法子了,只好悄悄兒去尋柳姨娘,請她先借一點。等父親辦完正事,自然就會把我們帶上的。”
發生在縣衙裡的這段小插曲,陶太太很快就告訴了張氏,還對她道:“今日瞧那位趙大人的去向,似乎是往府裡去了,也不知是不是還有後手。我們老爺不放心,讓我來送個信。老夫人千萬提防着些。他敢上衙門來支使我們老爺,想必是有點底氣的,卻不知是仗了哪一位的勢。”
張氏見陶太太眉間隱約有些憂色,便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笑了笑:“你不必擔心。我雖然也不知道他仗的是誰家的勢,但總歸不可能是太子殿下就是了。他不知是走了什麼門路,得了這個差使,但上頭必然還有上官,否則以他的資歷才幹,哪裡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呢?”
陶太太對朝廷裡的事只是一知半解,卻知道趙家二房有郡公爵位,想必與京中也有聯繫,聽到張氏這麼說,心也定了些,遂笑道:“老夫人說得是。我們老爺只聽說,這次太子殿下南下,負責隨行護衛之責的是一位洪將軍,品階與資歷都與那位趙大人不可同日而語,想必這趙大人只是辦事的人之一。只要我們老爺不出差錯,便是得罪了他,也是無礙的。太子殿下仁和賢明,自然能分辨誰是誰非。”
“洪將軍?”張氏想了想,“我怎麼不記得朝中有哪一位將軍姓洪?難道是軍中後起之秀?”
陶太太訝然:“是一位洪文成將軍,聽說還是老郡公舊部,想要到老郡公墓前祭拜,才搶了這趟差事下來,老夫人竟不認得?”
“洪文成?原來是他……”張氏心中一動,記得這洪文成向來與趙炯、趙玦父子那邊更親近些,那年她將趙炯弒弟之事通知亡夫舊部,事後偶爾也跟那些人有書信往來,其中就有仍在遼東駐守的舊部告訴她,趙玦在錦州,時常受洪文成照應,甚至他短時間內連升好幾級,也跟洪文成脫不了干係,相比之下,洪文成對奉賢這邊就非常冷淡了,每年過年,連個請安帖子都沒有。張氏雖然不知道這洪文成是否跟穎王府有關係,但也知道他定是偏着趙炯一脈的,算來也是仇人。
這樣的人居然成爲太子這次南下上海的護衛統領……
張氏的臉陰沉下來,陶太太不知她在想什麼,有些茫然。一直老實坐在邊上不說話的趙琇便問她:“陶太太,太子不是明年春天才來嗎?他是來視察重修後的海傍大壩的吧?可現在因爲大雨和救災,大壩修整工作耽誤了一個多月才重新開始,還遠遠未完工呢,怎麼太子就說要來了呢?”
陶太太忙道:“太子確實提前了行程,日子雖還未定,但聽說最遲臘月就要過來了。這次來,倒不是爲了視察大壩重修之事的,而是爲了上海知府前些時候遞上去的一個奏本,說是當年海傍大壩的工程有問題,上海連年多雨成災,大壩不但不能攔截海水,還出現了多處裂縫,以致雨水一下,海水便倒灌農田,又以今年災情最重,民不聊生,百姓賣兒賣女,易子而食,餓死者衆。當年大壩是廣平王查驗後說沒問題的,知府大人這一本上去,朝廷免不了要追究廣平王失職之罪。太子殿下爲兄請命,才決定提前南下,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廣平王殿下一個清白。”
張氏又驚又怒:“什麼?竟有此事?!”
趙琇心下也十分着惱:“這叫什麼話?!誰易子而食了?誰餓死了?我們本地人怎麼沒聽說過?八九年前修的大壩了,今年都明說了需要修補的,怎麼壩上有裂縫又成了廣平王失職之罪?還有,海水倒灌的情況很嚴重嗎?明明是排水不利,才造成雨澇成災的。我們奉賢排水做得好,洪水很快就退了,又有富戶施粥舍米,跟兩年前比起來,災情並不算嚴重。知府大人這個奏本,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陶太太也嘆了口氣:“我們老爺也是這麼說,其他知縣私下也有議論,可知府大人先斬後奏,一意孤行,我們事後才得知,也沒法攔了。只能等太子殿下來了,再將實情上稟。”
趙琇皺着眉頭,想到上海知府跟朱麗嬪、六皇子的關係,難不成他們這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