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媽不過是僕婦,如何能奈何得了建南侯夫人?只是她素來機靈,懂得什麼叫借勢,先跑去與張氏相熟的柱國將軍府,救那家的老夫人幫忙。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本不愛管別人家的閒事,也不清楚趙家小長房包藏禍心,但她與張氏交好,對她與繼子之間的矛盾多少也聽說過些。加上建南侯府辦喪事期間,她上門弔唁,居然沒能見到張氏,雖然牛氏拿婆婆傷心病倒當作藉口,但連至交親朋想探病都被拒絕,她也察覺到有不對了,後來又有忽然扶靈回鄉的事,所以盧媽上門求助時,這位老夫人就馬上想到了新任建南侯夫婦也許是打着調虎離山的主意,將張氏母子弄回老家,然後趁機謀奪小二房在京中的財產。因此她就叫兒子媳婦給衙門打了招呼,盧媽這一狀,還真的告上了。
建南侯府的牛氏與蔣氏公婆壓根兒就沒想到盧媽居然膽敢這麼做,因爲本身心虛,怕事情鬧大了,會惹來太多非議,叫人懷疑他們與翻船之事有關,所以很快就偃旗熄鼓了。反正在她們看來,小二房的人是死光了的,這筆財產遲早會落到小長房手裡。
後來趙炯又傳了新消息回來,趙焯夫妻是真的淹死了,張氏雖然死不見屍,但他也弄了具棺材回來,聲稱她也死了,京城建南侯府的人才真正挺直了腰桿,直接打上小二房的宅子,嚷嚷着盧媽一家是刁奴,意圖謀奪主人家的財產,纔會不許主人家親眷接手。
盧媽當時被張氏母子的“死訊”驚呆了,措不及防下,吃了不少虧。而當初分家時跟了張氏母子的幾房家人,有的見狀不妙,就尋人託關係,重新投建南侯府去了,甚至還倒回來幫着小長房對付盧家人,這裡頭就有春草和珍珠嫂所屬的陳家;也有的稍微厚道些,卻也不打算留下來繼續跟侯府硬拼,帶上行李辭了去,最後剩下來的,就只有盧媽一家人。
盧媽快要頂不住了,連她的丈夫和大兒子也開始動搖,勸她:“若是老夫人和二老爺他們還在,我們撐着倒還稱得上是忠心,好好替主人守着家業,等主人回來,仍舊將這份家業交回去,纔不負老夫人對我們一家的恩寵。可若老夫人、二老爺、二太太和哥兒姐兒們都不在了,我們守在這裡又算是什麼呢?依照律法,主人家的產業自有親眷繼承,我們攔着也不是個事兒呀?”
盧媽既傷心又難過,但始終不願意接受所有主人都死去的事實。她一咬牙,索性就把張氏交給她保管的那些財物中,比較小件一些的金銀珠寶細軟、地契房契銀票之類的仔細收起來,半夜三更獨自在小宅子裡尋了塊不起眼的地,挖個深坑埋了起來。其他大件的傢俱古董擺設她是沒法子了,經了人的眼,少一件都會被人發現,她頭上的偷盜罪名就拿不下來了。只有這些細軟,旁人不知,連她丈夫都不清楚詳細數目,還可以瞞住。這麼一來,就算她一家子被趕出了這座宅子,只要主人家有任何一個人回來,至少還能找回這些細軟。
後來發生的事證明她這個決定做得非常果斷,建南侯府果然派了人來將盧家人趕出了門,此時京中流傳消息指趙家小二房死光了,所以京兆衙門就沒再插手,柱國將軍府的老夫人也閉了嘴。盧媽帶着一家子幾乎是淨身出戶的,求了盧昌秀一個親戚,才借到了一間小屋子容身。
不過事情很快又有了變化,建南侯府的人忽然間退出那座宅子了,還悄悄打發了陳家的人來通知盧媽他們回小宅子去,說什麼從前都是誤會,他們以爲老夫人死了纔會過去接手房產,完全沒有侵佔的意思。盧媽這才知道,原來張氏和兩個孩子都沒死,死的只有趙焯夫妻和一干下人,以及船上的船工等等。
盧媽驚喜之餘,也感到非常生氣,因爲侯府沒弄清楚人死沒死就過來搶財產了,回到宅子裡還發現裡面被搜得一團亂,傢俱還在,古董字畫被拿走了以後,又重新裝箱送了回來,顯然已被搜刮了一通。她悄悄去找埋細軟的地方,見東西沒被人發現,才鬆了口氣。
小二房的財產是保住了,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盧媽還沒弄清楚。盧昌秀和大兒子都勸她安心等待消息,老夫人還活着,遲早會給她送信來的,可盧媽就是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京城裡關於趙家小二房的遭遇還只是在上層流傳,沒有泄露到民衆當中去,而知情的人也出於種種考慮,不會輕易將事情說出來,盧媽到處打聽,都不得要領,還是柱國將軍府的老夫人悄悄派人來告訴她,害死趙焯夫妻的應該就是建南侯趙炯,本來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卻運氣不好,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廣平王夫婦,把張氏祖孫救了起來。廣平王一狀告到御前,建南侯府如今自顧不暇,哪裡還敢再貪圖小二房的財產呢?
盧媽恍然大悟,對小長房那邊的怨恨更深了。她想要把從前走掉的那些家人召集回來,分一部分人到奉賢老家去侍候張氏祖孫,可陳家等重投建南侯府的人明知道自家女兒媳婦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肯離了侯府,而辭了去的那些,也暫時持觀望態度。等到皇帝旨意下來,判了趙炯流放,又沒有確定建南侯爵位的歸屬,這些人方纔回來求盧媽,但盧媽已經信不過他們了,不肯再接受他們的迴歸。
等到廣平王回京,從隨他南下的護衛侍從嘴裡傳來最新消息,京城的人才知道趙炯當衆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已經癱瘓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那天。盧媽收到王府護衛捎來的張氏的信,卻不打算遵守張氏的命令看守宅子,反而立刻就決定動身南下,去照看張氏祖孫。盧昌秀沒有再攔她,反而還把看宅子的任務交給大兒子,自己帶着小兒子小女兒跟着一起上路了。
盧媽說完別後的經歷,又再度淚流滿面。她哽咽着對張氏道:“進城門時,我看見小長房那邊的紅綾了,就知道那些官差押送的馬車裡定是那殺千刀的惡人!我恨不得撲上去抓他幾把!若不是我們當家的忽然間暈倒過去,我要照看他,騰不開手,哪能這麼輕易就看着他走了!”
張氏嘆息道:“你就算靠近了,也抓不到他的,罷了,橫豎他回到京城也不會有好下場。”她比較關心另一件事:“陳家竟然改投了小長房?春草和珍珠嫂可都是小長房害的!”
一說起這件事,盧媽也是氣憤不已:“先前他們還可以說不知實情,聽說主人沒了,擔心日後生計,纔回侯府去謀差事,可後來他們都知道是大老爺害了二老爺二太太,也把所有下人都滅了口,他們還執迷不悟!聽說大太太答應了,會給陳老三安排個好差事,將他另一個女兒安置到大奶奶生的湘姐兒屋裡做丫頭,再給他兒子另娶一房媳婦,陳老三居然就把深仇大恨給拋在腦後了!這樣的人如何信得?因此後來他又來求我,想要回來,我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
“不答應是對的。”張氏聽着也冷了臉,“春草是被蔣氏所害,若她父母姐妹爲了前程,甘願去服侍仇人之女,珍珠嫂的丈夫也能拋開殺妻大仇,只貪圖嬌妻美眷,那這一家人就用不得了,往後也不許他們出現在我的面前,省得髒了我的眼!”她吩咐盧媽:“春草姑嫂倆都葬在城外了,她們家裡是這個態度,往後每年祭拜的事,我們家就都攬下了吧。”
盧媽連忙應下,心裡也鬆了口氣,張氏這話,顯然就是要留她下來了。她忙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自己違了您的令,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張了,可您身邊需要人侍候,光是秋葉一個怎麼夠?老宅裡的這些人也不如奴婢瞭解您的喜好,您就讓奴婢留下來吧!”
張氏還能怎麼說呢?紅着眼圈點了頭:“既然來了,就留下吧,你兩個孩子以後就待在瑋哥兒和?姐兒身邊當差,盧昌秀先養病,等他病好了,再叫汪四平給他安排個好差事。你京裡大兒子那裡,也別擔心,我還有宅子產業在那兒呢,總要有個人管着。你們在我落難時,不曾背主另投,忠心可鑑,我絕不會虧待了你們。”
盧媽一家四口就這樣留在了老宅裡,而趙?身邊也多了個專屬的丫頭——盧媽的小女兒。據說這小姑娘今年九歲了,閨名還挺別緻的,叫碧蓮——趙?聽到這個名字時,嘴角就開始抽搐,可惜人家叫這名字叫了八九年了,她不能因爲不喜歡就硬要人家改過來。想想自家小哥哥都成了“瑋哥”,多個丫頭叫“碧蓮”也不算什麼。
碧蓮有點怕生,但混熟了以後,趙?發現她其實是個很細心周到的女孩子,只是從沒有做過侍候人的活,有些不太習慣。很顯然,她在家裡非常受寵,雖然在南下途中吃了不少苦頭,但從小吃穿都不差,大致的規矩禮節也都是知道的。
面對趙?聰慧得有些妖異的表現,碧蓮也曾感到非常吃驚,聽秋葉說趙?這是被郡公爺的鬼魂拍了腦袋拍聰明的,更是嚇得臉都白了,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她做事還算勤快,而且專屬於趙?一人,趙?就不再需要跟張氏、趙瑋合用一個秋葉了,端茶倒水、取物傳話的活也有了人去幹。趙?覺得,多了一個小丫頭也挺好。
盧媽夫妻的迴歸讓張氏添了兩個可靠的幫手,分家分到的族田也需要派人去打理了,張氏還打算等過完年,就讓盧昌秀重回京城去,將留在小宅子裡的一部分財物運過來。
京城有小長房在,張氏不打算跟他們離得太近,不但是因爲心存怨恨,也是爲了保護孩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趙?祖孫三人就這樣迎來了回到奉賢后所過的第一個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