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啓軒急忙趕回二房小宅時,正碰上趙瑋騎馬出門。他忙問:“瑋弟這是上哪兒去?”
趙瑋道:“啓軒哥回來了?一路辛苦。方纔聽聞有遼東捷報,祖母讓我上外頭打聽去。啓軒哥先上家裡吃茶,弟弟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就拍馬走了。
趙啓軒進了宅子,就看到宅中下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知道這趙家畢竟還是將門作派,聽說遼東大捷,便關心得很。有婆子過來迎他:“四爺來了?老夫人和姑娘都在正院上房哪。”趙啓軒在六房兄弟中排行第四,因此下人都叫他四爺,二房子嗣單薄,也不擔心這叫法會跟旁人混淆了。
趙啓軒既是族人,也不必避諱些什麼,直接就在那婆子的帶領下去了正院上房。趙琇這邊已經得了信,迎出門來:“啓軒哥一路辛苦了,方纔過來時,可曾聽說遼東大捷的消息?”
趙啓軒笑道:“我在前門大街上就看見了,傳捷報的人一路急馳進城,我只看到個背影,還吃了些塵土,在市面上向旁人打聽,誰都說不出詳情來。我想這是才從邊城傳回來的消息,想必民間還未傳開。叔祖母這裡是侯府,又是將門,理當比外頭的消息靈通些,因此還特地趕過來問呢。不成想到了門口,才遇上瑋弟要出門去打聽,原來你們也不知道。”
趙琇笑說:“若是從前祖父在的時候,這種事自然是我們家先知道的。但如今家裡無人出仕,哥哥雖有爵位,但無官職,每日也是在家讀書,哪裡知道這些消息?他若不出門交際,只怕還不如外頭的老百姓消息靈通呢。”
趙啓軒笑着,給張氏磕了頭,坐下方道:“這話也太妄自菲薄了些。叔祖母家雖然無人出仕。但交好的人家裡多有權貴,總能有法子探聽一二。瞧,瑋弟不就出門打聽去了麼?”
張氏微笑着說:“他能有什麼法子?定是上柱國將軍府去了。曹將軍在宮中當值,朝廷上的消息還算靈通。只是這會子他還未回家。能打聽到的也有限。我已經囑咐了瑋哥兒,若是在曹家打聽不到什麼,就上他秋葉姑姑家問一聲去。遼東如今的守邊大將,說來也是熟人,從前是廣平王府的親衛統領,名叫範本章,這一回立了大功的。他秋葉姑父就曾在這位範將軍手下當差,一向還算相熟,興許知道得多些,也未可知。”
趙琇有些興奮地問張氏:“祖母。遼東此番大捷,敵軍會不會損了元氣,以後東北就能安寧許多,不用再打仗了?”
張氏笑道:“若果真能如此,就是我大楚的福氣了。”
晚飯前趙瑋回來了。也帶回了遼東大捷的具體消息。
興許是因爲去年年底到今年上半年京城那一場亂子,大行皇帝薨了,新皇登基,朝廷傷了元氣。而又因爲穎王與洪文成之故,軍中不少將領被捲入逆案中,受到牽連,砍頭抄家的不在少數。幸運的也革職流放了,連遼東那邊的守將中,也有人被撤職或是貶職的,這還是沒有直接參與到謀逆中去的結果。範本章本來只是副將,因爲這件事,被提拔上去做了正職。他雖然在遼東多年了。但行事很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意思,本身是王府親衛出身,憑關係升任邊將,也沒有立過什麼顯眼的大功,落在敵人眼中。未免小看了他。
大楚換了新皇帝,遼東守邊大將也換了人,清國那邊就有些心動了。三年前那場大戰,他們損了元氣,但如今也稍微有所回覆,聽聞邊城夏收豐收,就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沒想到範本章平日雖然低調,卻是個有本事的,行事也細密嚴謹。他打造的警戒線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秘密發回警報,通知邊城有敵來襲。範本章立刻就召集部屬,給來人設了個圈套,把敵軍包了餃子,然後趁夜反襲敵營。不但殺敵過萬,俘虜了三萬多人,還把五名領軍的敵將給生擒了四個,砍死了一個。敵軍最終只有幾百人的殘軍狼狽逃回。範本章還爲放走了這部分敵人而上書請罪,點明這幾百殘軍中,據傳還有清國的王長子。
不過那被生擒的四員敵將,身份也不可小覷,裡頭有一位是清王的親兄長,一位是清王的嫡子,也是清國太子,剩下兩位亦是八旗權貴之後。傳聞中清王對唯一的嫡子十分寵愛信重,元配妻子難產而亡,他立刻就將她所生的這個兒子立爲太子,從小放在身邊親自撫養教導,其他王子都要退避三舍。若不是清人習俗,要想成爲稱職的繼承人,必須要有實打實的軍功,清王還未必願意把寶貝兒子送到戰場上來冒險。也許是因爲清人普遍小看了範本章這位新上任的守邊大將,把這次突襲當成是撈軍功的好機會了,因此派來的人裡頭,倒有好幾位身份貴重的王親國戚。
範本章把人擒住後,一問明他們的身份,就立刻派人嚴加看守,以免俘虜逃走,又或是尋死,同時寫好奏本,命親信連夜急送入京,再派出心腹干將,押着那四名敵將隨後踏上南下回京的路程。他帶兵繼續騷擾敵營,絕不讓清兵有機可趁,把俘虜給救回去。
範本章看得明白,一但這四位身份貴重的敵將進了大楚京城,清王如果不想喪兄喪嫡子,就得乖乖和談了。大楚軍隊受穎王叛亂拖累,確實傷了元氣,需要時間整頓,暫時還奈何不了清國。只要他們不打過來,至少十年八年裡,雙方都能相安無事。過了十年八年後,大楚已經兵強馬壯,糧草充足,自然不懼敵侵。
更要緊的是,範本章在奏本中夾了一份密摺,裡頭說明如今清國國王膝下有十幾個兒子,有不少都十分出息,長子就是逃回去的那一位,次子卻是嫡出,各自背後都有實權外家,隨着兩位王子年紀漸長,儲位之爭也越發激烈了。此番清兵大敗,太子被擒。王長子卻逃走了,底下年紀更輕的王子們又紛紛長成,清國說不定要爆發新一輪的儲位之爭,又是一番內亂。等事情平定下來。清國國力也要傷筋動骨了。
趙瑋說完後,忍不住對祖母感嘆:“孫兒小時候也見過範統領,那時怎麼就沒看出來,原來他這般精明能幹?”
張氏笑道:“你也太小看他了,更小看了廣平王。若是範將軍當真平庸,王爺又怎會把他留在身邊?更不會將他薦到邊城去了。”
趙瑋感嘆萬分,又道:“只是他想得好,卻不知事情到了朝廷裡那些官兒手上,能不能奏效。他這摺子明明是密摺,可不知怎的。到了中書,竟然泄露出去了。如今六部堂官,宮中當值的將領,甚至是京中勳貴裡有些頭臉的,都知道了這主意。皇上正發火呢。把幾個中書舍人都革了職,還敲了板子。”
張氏連忙收了笑容,嚴肅地說:“這可不得了,若是中書有人泄密,是要出大事的。這一回倒也罷了,就算範將軍不曾上奏,旁人也會想到。清國那頭該亂的還是會亂的,可若換了是別的機密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趙瑋道:“這是新皇登基後頭一次大捷,正給皇上長臉呢,中書就出了這等漏子,幸好發現得早。及時補救,也能免去後患。若是將來出了別的大事,方纔顯露出來,那就來不及了。”
趙琇有些好奇地問:“這被生擒的清國王爺太子,都叫什麼名字?”
趙瑋搖頭:“這種事我哪裡知道?奏報上大概有提。我是找魯叔打聽的,但他並沒有說俘虜的名字,倒是說了那清王之兄的封號,好象是叫什麼恭王的。”
趙琇心裡就思索開了。那兩個身份貴重的俘虜的身份,還有清國如今王子爭儲的局面,怎麼聽怎麼耳熟,也許現在東北那一片正在上演九龍奪嫡的好戲?不過清軍被太祖皇帝趕出了關外,清王也算不上什麼真龍天子了,若他的兒子還要再爲那王太子之位爭個你死我活,國力肯定會受到影響。在這件事上看,範本章確實料事如神呢。
就是不知道清王會不會爲了這個愛如珍寶的嫡子,暫時放下野心,與大楚議和了。
事實證明,如今在位的那位清王確實是個好父親,他出手鎮壓了蠢蠢欲動的長子,以戰敗失利、拋棄同袍逃走的罪名將他圈禁起來,並主動派出使者,向大楚遞交了議和的國書。大楚剛剛贏得大捷,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就答應了議和?新皇將國書駁回了。清王沒有花太多時間糾結,就再一次命人送來了國書。這一回,他代表清國,願意成爲大楚屬國,世代奉楚帝爲主。
事實上,清國經歷這一次戰敗,也損失了大批青壯,戰死的士兵且不論,被俘的三萬多人叫範本章扣下了,也要不回來。新皇有旨意,命他將這些俘虜送去山西開礦,除非清國出錢來贖,否則一個人都不許放回去。這些都是清國的八旗精兵,折騰幾年再放回去,早成了殘兵。清國行八旗之制,清王雖爲國主,但那些八旗旗主也不是好相與的,他們的子弟若是戰死還罷了,可既然還活着,只是被俘,若是不和談,豈不是要丟了性命?就算清王願意忍痛捨棄兄長與嫡子,八旗權貴也不肯舍了自家的骨肉。清王若是一意孤行,引起反彈,他那王位也未必坐得穩。
而王長子雖被圈禁,他背後的人卻不肯消停。太子既然被俘,多半是回不來了,就算回來也不配再坐在儲位上,除了王長子還有誰能接替這儲君之位?有這種想法的不光是他這一方,幾位年輕的王子也紛紛起了些別的想頭。嫡子若是丟了太子之位,其他人全是庶出,誰說就只有長兄能做太子?
想要壓制住這些風波,清王就已心力交瘁,實在沒有餘力去想別的。暫時做大楚屬國也沒什麼不可以,至於等清國恢復了元氣後,是否還這麼老實,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新皇深知這一點,也不着急,派了兩員心腹大臣前往邊城,與那清國來使商討議和之事。不是說認了屬國就行的,歸順的程序和儀式一樣都不能少,甚至清國國主還要親自到大楚國都來伏首參拜,大楚派誰去清國做使臣,清國軍隊要不要裁撤?還有屬國冠服、名號、臣屬等諸多事宜,都要議。清國想要贖回他們的太子、恭王與將領,也要好好討論一下條件。如此多的細節,都要仔仔細細地商議定,可不得花上一年半載的?
新皇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後日大行皇帝梓宮出殯之事上了。
死去的承慶帝,最終定諡號爲楚惠帝,廟號太宗,即將移梓宮於保定北面的皇陵。
百日國喪,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