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從趙源處得了趙璟的口信,心領神會,立刻便去尋祖母張氏說了。
張氏有些猶豫:“小長房出族之事,確實該知會官府,別的不說,戶籍總是要變更的。派人去京城,也沒問題,最多兩日就能出發了。只是……我們當真要跟陶知縣說,讓他掐住趙澤參加科舉的資格麼?”
趙瑋一聽就有些急了:“祖母!您就算再心善仁慈,也別用在仇人身上呀!那趙澤又不是什麼好的,您忘了?他小小年紀就殺了弟弟,若不是爲了掩蓋這事兒,蔣氏也不會對我們家下毒手,父親和母親也就不會慘死了!”他眼圈兒都紅了:“您心善,救濟一千個、一萬個人也使得,獨小長房的人,一個都不能可憐他們!”
張氏忙摟過他:“傻小子,難道我還要心疼仇人不成?我不想跟陶知縣說這事兒,是因爲知道他的爲人。趙澤從前是做過惡事,但他如今還是個半大孩子,也不知道他功課如何,是否擅長哄人。陶知縣即便聽說過他祖父與母親的事,甚至有可能聽說他幼時殺弟的惡行,也只是聽聞罷了,見到他,也許會覺得他還是個孩子,沒必要趕盡殺絕。我們家本是苦主,將小長房出族是佔理的,可絕人仕途,又是對一個孩子這麼做,焉知陶知縣不會誤會?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了,倒不怕別人誤會。可你們兄妹年紀還小,你明年也一樣要去考縣試的,讓一縣之尊對你有了誤解。豈不是得不償失麼?”
趙瑋這才明白祖母的苦心,面露羞愧:“是我想錯了。”張氏摟着他微笑:“不是你的錯,是祖母沒說清楚。”
趙琇坐在一旁想了想。便建議說:“那我們不跟陶知縣說趙澤科考資格的事了,我們只跟他提出族的事,他定會問理由的,那我們就可以把小長房做的那些惡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趙澤殺弟之事,不管有沒有定罪,他祖父和生母都是罪犯,這點是無可辯駁的。是否給這樣一個人科考資格。那位陶知縣自然心裡有數。那我們既達到了目的,又不用做壞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張氏笑道:“這主意好。就依琇姐兒的意思!”趙瑋遲疑了一下,也笑着點頭了。
等離開了正房,趙瑋便拉着妹妹來到院子一角,小聲問:“你的主意固然不錯。可陶知縣那人有些書生意氣。萬一他被趙澤騙了,以爲那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少年,讓他參加科舉考試,那可怎麼好?”
趙琇抿嘴笑道:“哥哥急什麼?就算陶知縣許他去考試了,他能不能參加還是未知之數呢。”
趙瑋大奇:“這是何意?”
趙琇湊到他耳邊:“哥哥沒看出來?璟大哥特地讓源哥兒過來給我們遞信,那麼熱情,顯然他也不願意讓趙澤留下來。不但趙澤住在宗房,會給他惹麻煩。那個柳鶯更不是省油的燈。璟大哥是嫡長子,如今又是族長。對着親爹,他礙着孝道,受些氣沒什麼,可柳鶯一個通房丫頭想仗着煜大伯的勢攪風攪雨,他怎麼可能忍得住?怕是恨不得早點把他們趕走呢,只不過礙着煜大叔,不好多說罷了。”
趙瑋雙眼一亮:“你是說……璟大哥會幫我們把趙澤趕走?”只要趙澤這些小長房的人不在,柳鶯一個通房丫頭又能耍出什麼新花樣來?
趙琇笑道:“別光說宗房了,就是別的族人,也不可能讓趙澤有翻身機會的。你忘了?小長房出族,收回來的產業有大半是歸入全族,人人都能沾光。跟一個有希望中秀才的小孩子比起來,難道不是實實在在能到手的財帛更能動人心嗎?不少族人今年都遭了災,他們纔沒耐心等待一個就算髮達了也未必願意幫扶族人的小長房呢。”
趙瑋微微笑了:“就算沒有這些好處,族人們也不可能站在小長房那邊的。誰叫他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呢?成天擺着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只當族人是打秋風的,從沒有正眼瞧過人。我們家卻年年都資助族中子弟讀書,救濟族中孤寡,族裡有什麼事,需要出錢出力的,我們都是頭一份。族人們都有眼睛,自然知道該選擇哪一方。”
趙琇笑笑:“哥哥說得有理,只不過有了好處,他們站隊就能站得更利索些。別的不說,光是宗房的煜大叔,他是來得晚了,不知道我們具體議了些什麼,若他知道小長房要歸還的產業,有大半要充入族中公產,只怕立時就能將趙澤踢出門去呢!”
趙琇自現代來,擺脫不了以利動人的觀念,在這個時代,在讀書人眼裡,可能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但用在趙煜身上,卻是正正好。她猜着了,等他安頓下來,父子倆終於有時間可以聊一聊最近幾個月裡發生的事,趙璟將小長房出族後的一應安排細節都告訴了趙煜,他才知道,原來小長房出族,他還能得到不少好處。
雖說那充公的五千多畝田產是要族中各個大房頭派人出來,一起共管的,但田地管理這種事,不可能事事都要所有人坐在一起商議了,再決定如何去做,總要有人去打理具體事務,而宗房向來慣做這種事,只要拿到這個肥缺,有多少手腳做不得?那可都是上等田地,一畝產糧高至三四石,以現下市面上的米價,一石米能賣上一兩三錢銀子,五千多畝地就有兩三萬兩銀子,那可是一大筆錢!
這賬一算,趙煜就渾身不自在了。他想起在京城的時候,牛氏如何向他哭窮,跟他說家裡如何艱難,但前程又如何光明,因爲趙玦得到了軍中大佬的提攜,還有王府撐腰,雖然眼下只是個六品武官。但那是五年間從九品升上來的,可謂飛速。只要再熬上幾年時間,不敢說封侯拜相。但做個將軍什麼的卻不在話下。牛氏還許諾到時候會給他捐個官,再許他兒孫一個武職,至少有六品。牛氏還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說這是給他的辛苦錢,望他能幫着庇護嫡孫趙澤,讓趙澤順利考取功名……
五百兩銀子算什麼?小長房一年光是老家的田產就有幾萬兩入息,還在他面前哭什麼窮?他宗房所有家底湊起來。都未必有這個數,五百兩?打發叫花子呢?!
他一定要把那五千多畝地弄到手!
趙煜心裡下了決定,什麼趙澤都拋在腦後了。他還埋怨兒子:“怎能叫各個房頭出人,大家共管?人一多,各執一辭,到時候聽誰的去?沒得耽誤了大事。我們是宗房。原該由我們打理纔是。”
趙璟心道大家防的就是你這一手。便說:“這原是族人們的意見,叔祖母也說好的。”
“什麼族人們的意見?定是外六房搞的鬼!”趙煜不以爲然地道,“就他們家精明,打量我不知道呢?如今他們家也有人開糧行了,五千畝地裡不少種的都是稻米,只要收米的價錢比市面上便宜一點兒,就夠他賺的了,吃虧的還不是族裡?不行。這事兒不能任由外六房胡來。你們不是要找小長房的管事要賬簿麼?正好澤哥兒在這裡,我去跟他說。賬簿和人都要拽在我們自己手裡才行,不能叫外六房一手遮天!”
他興致勃勃地要去管這件事,也不理會趙澤和柳鶯怎麼說,趙璟看得無語,原不想讓他插手,但念及小長房的管事強硬拒絕交出賬簿,覺得讓父親打着趙澤的名號去討要也好,等賬簿拿過來了,去京城要回產業的人也將田地過戶之事辦好了,小長房的管事沒了權柄,自然也就用不着父親了,到時候族人們相請,難道父親還能硬扣着東西不放麼?
趙璟拿定了主意,也不去管趙煜如何行事,卻苦了趙澤。他在家裡就不管事,回了奉賢后也是聽趙煜與柳鶯安排,一心只顧着在房間裡溫書,哪裡知道什麼賬簿的事?趙煜要借用他的名義,他糊里糊塗答應了,也不知趙煜如何行事的,第二日柳鶯就闖到外院書房來罵他,怎能將小長房的產業交給了宗房?他還一頭霧水,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呢,氣得柳鶯直跳腳,數落了他一頓,才趕着跑去趙煜那邊施美人計,意圖打消他吞併小長房產業的意圖。
這麼一鬧,趙澤也隱約知道自己被趙煜利用了,心裡又是生氣,又是惶恐。若連趙煜都靠不住,他在老家能怎麼辦?還有他要報名參加明年的縣試,許多準備工作都要做起來了。比如三代履歷,裡面要寫明祖父和母親的姓名,萬一縣尊以他們都是罪犯爲由,不許他參考怎麼辦?必須要事先打點好。再比如那互結一關,他要認識本地同考的童生五名,互結保單,還要有一名本地的廩生具保,才能參加考試。本來這些事光是族裡就能解決了,但小長房出族,幾乎全族都同意了,他還能得到族人的幫助嗎?如果不能,是不是就該出去結識其他童生了?考官的喜好,也該打聽一下。就剩半年時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趙煜如今完全沒有幫他忙活的意思,成天說有事要辦,沒空理他,趙璟夫妻的態度也很冷淡,他該怎麼辦?要不要自己先去拜訪幾個人?要拿誰的名帖去?父親雖是六品武官,但在家鄉未必有人買賬,若拿祖父的帖子,祖母那邊會認麼?
就在他糾結猶豫的時候,趙瑋已經領着趙璟和八老太爺的兒子趙焜,代表着趙氏宗族,上門拜訪了新任知縣陶澄,向他說明了小長房出族之事。陶澄得知事情原委之後,肅然道:“此等惡毒行徑,實在令人髮指。本官當行文京中,讓朝中上下知曉趙玦家人惡行!”
趙瑋完全沒有提起趙澤科舉之事,趙璟原想要提的,被他一個眼色制止了。且不說事後趙瑋如何解釋,他們離開後,陶澄還跟縣丞感嘆趙老夫人的不易,痛斥趙家小長房的兇狠。
那縣丞是縣中老人,對趙家的事十分清楚,就道:“趙家小長房的嫡長孫還回鄉參加明年的縣試呢,聽說這幾日都在讓人打聽禮房的人住在哪裡,不知是不是打算上門拜訪打點。他家裡難不成沒人懂得律法麼?那嫡長孫的生母如今還被關在大理寺牢中,罪行深重,她的兒子,如何能考科舉呢?”
“竟有此事?”陶澄十分憤慨,連趙澤的面都沒打算見,就直接知會了禮房,不許犯人之子參加科舉,誰都不許通融!
趙澤剛有了點動作,就被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都懵了。他年少無知,還做着考中進士做了大官,就爲母親“伸冤”的美夢呢,如今卻被打破了希望,他一時惶恐無比,不知以後該怎麼辦。柳鶯是個丫頭,再受祖母牛氏看重,見識也有限,沒法給出有用的建議,他猶豫着,是不是該去問問趙煜?
趙煜沒空理會他這事兒,他現在正火冒三丈,命人押着小長房的管事,直接找上了張氏:“嬸子,你家這刁奴好生可惡!他竟然中飽私囊,貪了好幾千兩銀子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