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快步走到門邊往外看,再次確認外頭沒人,又打開窗子往外張望幾眼,方纔回來對春草說:“你別胡說八道了,澤哥兒纔多大的孩子?不過五歲,他能知道什麼?興許鴻哥兒是早就不好了,澤哥兒進屋正好瞧見,才被嚇着了呢?”
春草小聲說:“若是這樣,爲何他不告訴人去?就連鴻哥兒的乳母也……我瞧見了她在澤哥兒走後是進過屋子的,老夫人和我離開那院子時,我還看見她一臉蒼白地跑去跟?大奶奶身邊的姐姐說悄悄話……鴻哥兒沒了的消息,是剛剛纔鬧出來的,我隨老夫人從那邊回來,都快有一個時辰了!”
乳母也害怕起來,兩人對望一眼,都爲這裡頭可能蘊含的真相膽戰心驚。
趙瑩君在旁聽了個齊全,自然也思量上了。雖然不知道他們議論的這個“哥兒”、那個“哥兒”跟她這個身體是什麼關係,總之都是趙家的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進了另一個小孩子的房間,把其他人都趕了出來,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獨處,不久之後,他就一臉驚嚇地跑出來了,也沒告訴人是爲什麼,乳母緊接着進屋去,也是一臉蒼白,還悄悄找了女主人的大丫頭說話,緊接着沒多久,那個小孩子就被發現死了,而直到太醫去診治之前,都沒人“知道”這件事——春草懷疑那個五歲的孩子跟這件事有關,還是很合邏輯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那個小孩子是什麼時候死的?死因是什麼?他的生母似乎沒有一直陪在他身邊,反而纏着正室要求請太醫來診治,由此可見,他應該是生病了,但病得不算重,那怎麼會忽然死了呢?
如果是在那個五歲的男孩澤哥兒離開後才死的,澤哥兒和乳母爲什麼看上去象是受了驚嚇的模樣?
如果是在澤哥兒進屋之前就死了,澤哥兒是被他的死嚇到,那麼一直守在屋裡的乳母爲什麼沒發現?
趙瑩君還在苦苦思考着,乳母已經嘆息出聲,嘆的是那個死了的孩子的乳母,雖然彼此的主人不和,但她們私下的交情還好,從前未嫁人時,也是曾在一處當差的小姐妹。她說:“她怎麼就如此倒黴?這事兒不管實情如何,她都是個死,只求夫人開恩,別牽連她家裡人才好,她的孩子還不到半歲大呢。”
趙瑩君被她提醒了,那個死了的孩子的乳母還真是難以逃脫罪責,如果孩子是澤哥兒進屋前死的,她負有不可開脫的失職之罪;如果孩子是被澤哥兒弄死的,把人放進屋來又離開的她同樣逃不脫罪責;即使孩子只是單純地死於疾病,她也是落不了好的。
春草與那個乳母沒什麼交情,此刻也沒心情同情別人,她更擔心的是這件事情本身:“好嫂子,你說我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老夫人?方纔老夫人也在那院裡,我怕他們使壞,要把這事兒怪到老夫人頭上。”
乳母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但對於是否把事情告訴張氏,她又有不同意見:“不至於,老夫人又沒近鴻哥兒的身,也沒必要害他一個庶出的曾孫,他們想栽贓也栽不成,但以老夫人的性子,若知道了這件事,是一定會說出去的,殺弟可不是個小罪名,即使澤哥兒年紀還小,不懂事,也是要受罰的,到時候?大奶奶就知道是你告的狀了!”
春草果然嚇了一跳:“那怎麼辦?澤哥兒是?大奶奶的命根子,到時候她還不得撕了我?!”
乳母想了想:“咱們還是先看看吧,若他們栽贓給老夫人,你就把實情告訴老夫人,請她老人家定奪,若他們沒有栽贓,你就當作不知道這事兒。我聽說老夫人和二老爺打算分家出去了,你肯定是要跟着走的,那時候你就不是這府裡的人了,到時再告訴老夫人也不遲。”
春草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她還說:“橫豎鴻哥兒已經死了,他又是庶出,即便我把事情說出去,侯爺和夫人也不會要澤哥兒償命的。澤哥兒可是嫡長子嫡長孫,尊貴得很!若是叫外人知道他做了這種事,哪怕是他年紀小不懂事,他這輩子的前程也沒了,侯爺臉上也無光。想來他們就算知道了,也會幫澤哥兒瞞下來的吧?我何苦爲了無法改變的事,把自己給摺進去呢?”
事情似乎這就商量定了,兩人約定了絕不告訴第三個人,彼此發下誓言後,擡頭看見趙瑩君正坐在炕上,雙眼溜溜地瞪着她們,都嚇了一跳。
春草緊張地抓住乳母的手:“嫂子,大姐兒會不會聽見了?”
乳母倒是很快鎮定了下來,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沒事,她纔多大?即使聽見了,也聽不明白。”
她們哪裡知道,這大姐兒身體裡頭已換了芯子,早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趙瑩君心裡忍不住吐嘈,這兩位大姐想的都是什麼主意?春草去那邊院子,被澤哥兒撞上,又不是秘密,至少澤哥兒跟死了的孩子的乳母是知情的,如果澤哥兒真的殺了弟弟,她身爲半個目擊者,不盡早把實話告訴主人家,是害怕人家不來滅口嗎?自己一個現代穿來的,都知道這種秘密是不能傳出去的,爲什麼兩位土著就想不到?
無奈趙瑩君現在是個剛滿週歲的小嬰兒,還不會說話呢,頂多就是叫幾聲爹媽,沒法給這兩位土著說道理,只盼着人家別太兇殘,夜黑風高摸上門來滅口,牽連她這小身板了。
趙瑩君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趙鴻之死給人們帶來的震驚很快就平息了過去,他只是個剛滿月的小孩,這年代小孩子夭折是極常見的事,只有他的生母小錢氏哭鬧了幾場,話裡話外都在指責正室蔣氏,孩子是在她院裡養的,乳母也是她派的人,孩子沒了,自然是她的責任。蔣氏非常乾脆地在公婆面前承認了疏忽之責,但也爲自己辯解了一下,雖然孩子是養在她院裡,但卻是在小錢氏屋中,一應起居飲食都是小錢氏親自動手,連乳母也是小錢氏點了頭纔派過去的,她身爲嫡母有疏忽之嫌,卻不敢承擔故意害死庶子的罪過。
蔣氏有嫡長子趙澤在,孃家又給力,小錢氏雖然還有一兒一女,份量卻是遠遠比不上她的。雖然錢老姨奶奶有些不依不饒,但她兒子建南侯發了話,她也沒法再鬧了,蔣氏只是不痛不癢地被責備了幾句,連協助管家權都沒被剝奪。不過她爲了表示公正,以及對庶子之死的悲憤,命人將因失職而被關進後院的乳母給活活打死了,還將其家人通通趕出府去。
小錢氏不忿正室未受重罰,卻也沒法子,她還有別的孩子,總要爲他們着想,唯有哭哭啼啼地收殮了小兒子,送到城外家廟中,與郡公爺的靈柩擺放在一起。
孩子未滿月就夭折了,照規矩連家族墓地都是進不去的,小錢氏爲了小兒子,開始想辦法說服老姨奶奶,讓她去跟建南侯開口,讓孩子有個體面的葬身之地。
事情還沒成,趙澤也病倒了,他發起了高熱,還說胡話,他親生母親蔣氏擔心他這病是先前從他弟弟那裡過的病氣,命人將自己的院子封鎖起來,讓丈夫帶着小錢氏和庶子女們搬到別的院子歇下,把嫡女送到婆婆屋裡,她自己帶着丫頭婆子守在兒子牀邊,旁人一概不許靠近,如此精心照顧了兩日,孩子的病情纔有所好轉。
侯府裡開始興起傳言,指郡公爺捨不得孫子、曾孫們,因此想要帶走一個作伴,先是看上了焯二老爺家的大姐兒,接着是?大爺家的鴻哥兒,如今連澤哥兒也受罪了,幸好郡公爺心疼兒孫們,最終只帶走了鴻哥兒,這小曾孫是他去世後才降生的,他老人家沒見過,正稀罕呢,至於澤哥兒,還要留着頂門立戶的,郡公爺沒捨得。
這個傳言很快就傳遍了整座侯府,沒兩日,連京裡其他王公勳貴人家也知道了,甚至宮裡那位萬歲爺也過問了兩句。沒人再說鴻哥兒的死透着蹊蹺,反而認爲他死得再正常不過了,還很體面,因爲他得到了逝去的郡公爺的擡舉——若不是最心愛的小輩,老人家又怎會誰都不挑,只帶走了他一個庶出的?小錢氏但凡有一句異議,都要被人反駁回來,連趙?與錢老姨奶奶也不站在她這邊,她只好閉了嘴。
只是傳言傳着傳着,就有些變了味道,開始有人說,郡公爺身邊只有一個奶娃娃,也太寂寞了些,雖然孩子可以承歡膝下,卻無人侍候老人,郡公爺是不是該再帶走一個能侍候他的貼心人?
張氏對這種流言自然是不屑一顧的,不是因爲她不信鬼神,而是她所知道的郡公爺趙柱是個真正心疼孩子的人,絕不會僅僅爲了要有人陪伴自己,便斷了兒孫們的性命,趙鴻不過是小兒夭折,其他孩子生病也是因天時之故,所謂的流言,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的。
可錢老姨奶奶不怎麼想,她開始害怕晚上,睡覺都睡不好,整天神神叨叨的,還偷偷找了和尚尼姑,詢問驅鬼之法,建南侯趙炯得了消息,差點兒沒發火。這種事傳出去,不是落他的面子嗎?他的生母怎麼就不能跟繼母一般省事呢?!
但牛氏不怎麼想,她總覺得這件事透着古怪:“這流言是怎麼在府裡流傳起來的?才兩日就傳得外頭都知道了,分明是衝着老姨奶奶去的,莫非是老太太使的詭計?”
“她那性子,哪裡做得出這種事來?”趙炯不以爲然,“老姨奶奶平日裡乾的讓人沒臉的事,也不止這一件了,但凡她聰明些,也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
牛氏瞥他一眼,挺直了腰桿:“不管怎麼說,分家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姑太太一家昨兒已經離京,咱們明兒就把事情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