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人將溫熱的薑湯遞到趙?嘴邊的時候,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湊過去狼吞虎嚥着。熱薑湯給冰冷的身體帶來了熱量,讓她覺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
她身上的溼衣服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脫下了,換上一身顯得非常寬大的交領棉布衫子,很乾淨,不是新的,瞧着還有點象是男孩子的衣裳。她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人用一張小小的棉被裹住,然後抱到火堆旁。
祖母張氏和哥哥趙瑋都不在這裡,張氏在被救上岸的那一刻,大概是放鬆了精神,只說出一句“救救我兒”便暈了過去,至今還未醒來,趙瑋一直在發燒,他們被送到一輛乾淨的馬車上,由專人照顧了。
這羣好心腸的旅人似乎是一個很龐大的隊伍,不但男女隨從很多,車伕護衛小廝丫頭婆子都齊全,還帶上了大夫。他們帶的旅行裝備也非常齊全,大晚上的,又是風又是雨,他們居然沒去有人煙的地方投宿,反而在河灘附近漲潮波及不到的地方露營,空地上撐起了幾個簡易的賬篷,圍成一圈,護衛下人住着,主人和女僕則是住在中間寬大牢固又避雨的馬車裡。在外圍乾躁地帶,他們還生起了兩個火堆,一個煮食,一個供下人取暖,此時趙?就被安置在後者邊上。
火堆溫暖而乾躁,剛纔那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又端了一碗熱粥過來,簡簡單單的白米粥,對趙?來說卻是無上的美食,她覺得身體更加暖和了,腹中那冰涼空乏隱隱作疼的感覺也迅速消失,額頭上還冒出了汗。那個女孩子用乾躁的布巾替她把汗水擦乾,她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謝謝漂亮姐姐。”
女孩子笑眯眯地輕輕擰了她的小臉蛋兒一下:“小嘴還真甜!你大多了?叫什麼名字?”邊問邊幫她把小棉被裹得更緊些。
“我叫趙?,今年兩歲了!”趙?心說自己沒撒謊,她已經過了週歲生日,可以說有兩歲大了。雖然這個年紀也很小,但她這個言語無礙的模樣,說是兩歲比較不那麼驚世駭俗,頂多就是比較早慧。
“真聰明!”女孩子果然沒有起疑,只是驚歎了一句,就拿着空碗離開了。
不一會兒,她帶了一箇中年婦人過來。這名中年婦人的穿戴跟她有些不一樣,她梳着丫髻,身上的淺綠色細棉布衣青色布裙簡單而整潔,除去耳朵上那米粒大小的小珍珠耳釘,半點首飾都不見,那婦人雖也穿着細棉布衣裳,卻在寶藍色的褙子的袖口、下襬處都繡了別緻的花草,頭上梳了個光溜溜的圓髻,插着兩枝鑲碧玉的銀簪,耳環也是碧玉珠子的,款式低調而華麗,一看就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
趙?看着她,猜想着這婦人會是誰,但看周圍護衛看到她時的反應,禮貌有餘而恭敬不足,就猜想她大概不是女主人。
中年婦人長相圓潤端莊,眉眼彎彎地透着和氣:“小姑娘,身上暖和些了麼?可覺得有什麼不適?”又問那女孩子:“煙霞,孩子可曾發熱?”
那叫煙霞的女孩子答道:“剛剛額頭燙得厲害,喝了薑湯下去,又吃了一碗熱粥,發了汗,已經好些了,這會子還有些發熱,但她神智清醒,口齒也伶俐。”
趙?有些恍惚,原來她也發燒了嗎?說得也是,她也落水了,吹了半晚上的風,身上也是冷冰冰的,生病也不出奇,她還是個小孩子呢,身體弱得很。可她居然一直沒發覺,還以爲是薑湯和火堆讓她渾身熱乎起來的呢。
中年婦人聽了煙霞的話,彎下腰摸了趙?的小臉一把,試了試額頭,便頜首道:“是還有些發熱,一會兒讓江太……江大夫過來瞧一瞧。”煙霞應了。
趙?忙問:“這位媽媽,我祖母和哥哥怎麼樣了?”
中年婦人笑笑:“二位都平安無事,只是病了,等吃了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又狀若無事地試探:“那位太太是你祖母麼?看衣着打扮,不是一般人家,不知你們是哪裡人士?”
趙?想了想,這羣人跟大伯是同夥的可能性很小,不然他們就不會救他們祖孫三人上來了,就算跟大伯關係不錯,大伯想害死他們小二房一事也不是可以公開告訴人的,畢竟現在皇帝對她祖父的情份不是騙人的,她不如就跟對方說明身份,以求得更多的幫助,如果確認了對方身份可信,再把大伯的惡行告訴他們。
她馬上對中年婦人道:“我們是京城來的,是建南侯府的人,我祖父是郡公,我伯父是建南侯,我爹爹叫趙焯。我們一家送祖父靈柩回鄉,夜裡有人鑿穿了我們船底,船沉了,所有人都掉進了水裡。求媽媽救救我爹孃家人!”
婦人臉色變了一變,肅然道:“我知道了。”回頭吩咐煙霞:“抱她進馬車,好生侍候着,我去稟報。”煙霞也一臉震驚,連忙點頭:“是,曹媽媽放心。”等曹媽媽離開,她蹲下身抱起趙?,態度已經發生了改變,不再象之前那樣逗着她玩了。
趙?被抱離了火堆,迅速送進一輛馬車的車廂,車廂外頭看着不起眼,裡頭卻十分舒適,鋪着素色的氈子,靠枕是綢面的,車壁上掛着繡花香包,角落裡放着一個黃銅腳爐。煙霞笑着將她安置在軟枕堆裡,又把腳爐放在她邊上,道:“你睡一會兒吧,我瞧你一定已經很累了,等明兒早上醒來,你祖母和哥哥就沒事啦。”
是嗎?真的嗎?趙?心裡有些沒底,但眼皮子卻禁不住往下掉。她確實已經筋疲力盡了,睡一覺吧,睡一覺醒來,也許所有人都得救了。
曹媽媽上了一輛最大的馬車,車廂內有兩個人,一名二十出頭的俊逸男子身着月白色雲紋直裰,懶懶地斜靠在大引枕上,手握一卷詩集看着,他手邊的小几上放置着一盞油燈,但他看書主要藉助的,卻是車壁上懸掛的一顆夜明珠散發出的光,照得車廂中如同白晝一般。在他對面盤膝坐着一名妙齡女子,穿着竹青色的繡花褙子,牙白馬面裙,如雲秀髮間只點綴着一支白玉鳳首銜珠釵,白玉通體無瑕,雕工精湛,絕非凡品。
見曹媽媽來了,妙齡女子擡頭去看:“如何?可問得他們祖孫三人來歷了?”
曹媽媽忙上前低聲將趙?所言一字不錯地重複了一遍。妙齡女子微微一震,看向俊逸男子:“王爺?您看如何?”
那王爺卻問曹媽媽:“媽媽昔日也曾隨王妃見過建南郡公夫人,你道如何?”
曹媽媽猶豫了一下:“不瞞王爺,雖說老奴見郡公夫人已是數年前的事,但那位夫人儘管形容狼狽,卻依稀能認出模樣來,況且她身上穿着守孝的素服,如今又昏迷不醒,從頭到尾不曾說過自己的身份來歷,而那小小女童纔多大年紀?能騙得了誰?想必身份是不假的。”
“這倒奇怪了。”那王爺神色肅然,“既是建南郡公家眷送靈回鄉,怎會有人鑿船害人?”他揚聲叫了幾名護衛來,命他們帶人沿河往上搜索落水之人和沉船遺骸,又問曹媽媽:“郡公夫人和兩個孩子情形如何?”
曹媽媽忙道:“江太醫已經診治過了,老夫人是力竭才暈過去的,又泡了大半夜的河水,感染了風寒,需得好生調理才行,只是她年輕時似乎失於保養,只怕後患無窮。至於兩個孩子,大一點的男孩是得了風寒,正在發熱,若是天亮前能退熱,便無大礙,江太醫會一直守在他身邊;女孩兒也有些發熱,卻是不妨,老奴已命煙霞小心照看了。”
王爺嚴肅地點了點頭,囑咐妻子:“郡公夫人與郡公爺親孫皆昏迷不醒,勞駕王妃前往照看,待郡公夫人醒來,不妨將我等身份透露一二,好問清楚事情起因真相。最要緊的是,建南侯與郡公爺靈柩下落如何?”
妙齡女子有些猶豫:“王爺此番乃是奉了皇命微服出行,若是泄露了身份……”
“不妨。”王爺正色道,“郡公夫人知道分寸,況且老郡公與別人不同,若沒有他老人家直言相諫,父皇不可能登基爲帝,他對我們父子皆有大恩,去世後父皇曾帶着我們兄弟幾個親自前往奠拜,立誓定會護他家小周全,這事兒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坐視不理,讓他老人家死後不得安寧,骨肉離散。”
妙齡女子忙直起身肅然應下:“王爺說得是,妾身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位王爺屬下的搜索工作非常有效率,很快就發現了河面上漂流的船身殘骸,又在河邊找到了幾具屍首,更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建南侯的船隊。只是上前一打探,船隊的人卻說,他們確實是建南侯府護送郡公爺靈柩回鄉的人不假,但不曾有同行之人翻船落水,所有人昨夜遇到風雨就靠岸停船躲避了,沒有出事,若有人落河,那一定是不相干的過路者,而且他們趕着上路,天一亮就要出發,沒空去搭理旁人。
前去探問的護衛並沒有說出王爺的身份,只說是過路客商,在下游不遠處救下了遇難之人,看着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僕役,見他們船隊在此,又打着侯府旗號,纔會問上一問的,見他們如此答覆,心中驚訝,面上卻不露,很快就返回覆命了。
王爺得到了消息,臉色暗沉。他王妃見過建南郡公夫人,怎會認不出來?既然人沒錯,那聲稱沒人出事的建南侯就顯得分外可疑了。天亮後,他的屬下找到了沉船,殘骸上還留着建南侯府的燈籠,更進一步證實了趙?所言。
張氏尚未醒來,趙瑋情況好轉,但仍在沉睡,河上的搜救工作還在繼續進行,發現的屍首越來越多,更奇怪的是,當中有些打扮象是船工模樣的人,全身溼透,倒臥河邊,身上卻有刀傷,皆是一刀斃命。既是沉船落水,這刀傷又從何而來?莫非真有人要害郡公爺家眷?那建南侯又爲何平安無事?
王爺正覺疑惑,忽有護衛來報:“王爺,擒住兩名不明身份之人,似有不軌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