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是給面子曹蘿,又不想看到蔣六姑娘姑侄二人被人諷刺,才幫着打個圓場罷了。若王大姑娘以爲她是個好性兒的,會忍氣吞聲,那就是打錯了主意!
趙琇冷下臉問王大姑娘:“姑娘是在說我?我倒不知道自己哪裡犯了錯,要受你這番教訓!我怎麼顛倒黑白了?又怎麼沽名釣譽了?還請姑娘把話說清楚!”
王大姑娘咬了脣,她以前吃過趙琇幾次不大不小的虧,心裡早就怨上趙琇了,那“顛倒黑白”的話在她心裡存了許久,方纔不過是脫口而出。但她心裡清楚,真要把事情攤開來說,自己也不佔理,反而容易叫人拿住了話柄,倒打一耙。從前那些事,在場的姑娘裡頭,就有好幾位是親歷的。
於是她便專門拿着“沽名釣譽”這四個字來做文章:“難道不是麼?京裡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了。說你在南邊兒如何幫着汾陽王太妃與宗室貴人們辦慈賢會,如何救濟災民,如何慷慨大方,如何菩薩心腸……哼,這裡頭的貓膩,誰還看不出來呢?早就是京城裡頭玩慣的手段了。舍一點子錢糧出去,就使勁兒讓人在民間傳你的好名聲,真個不要臉!偏你會哄人,倒哄得太后娘娘信了你,還誇了你,又賞了你許多東西。其實京裡象你一樣的女孩兒多得是,太后娘娘不過是給汾陽王太妃臉面罷了,你當太后娘娘是真個瞧得起你?”
趙琇氣得笑了,什麼叫“顛倒黑白”,今兒她可算看見活生生的例子了。她也不反駁,只冷笑一聲:“我倒不知,原來你比太后娘娘明白,還清楚太后娘娘的真正想法呢。”
蔣六姑娘冷笑着對她說:“趙大姐姐快別聽她胡說了,我怎麼不知道太后娘娘有這樣的想法?趕明兒可得好好問問她老人家纔是。我只曉得,太后娘娘誇了趙大姐姐好幾回,說你是真正的好心姑娘,又能幹,不是嘴上說一句慈悲,就把事兒都推給別人去做的,反而是親歷親爲。潮災肆虐過後的地方是什麼情形,我不知道,但死了八千多人,房屋都倒塌了,莊稼一點不保,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了。趙大姐姐一點都不怕,親往災區去督導各家粥棚,若有人敢拿積年的陳米以次充好,或是拿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充場面的,一概不輕饒。這一路雷厲風行的,不知救了多少災民。姐姐也不聲張,若不是汾陽王太妃呈上的摺子裡寫了,京裡還不知道姐姐做了什麼事呢。你這樣的還被人說是沽名釣譽,這世上還有不好虛名的真君子麼?”
趙琇倒不知道她如此清楚上海府的情形,想來大約是在太后那裡聽說了,便只是笑笑:“六姑娘謬讚了,我只是奉命行事,主事的卻是廣平、汾陽二位王爺與汾陽王太妃。我可不敢領功。”
“即使如此,也極難得了。”蔣六姑娘壓住她的手,卻斜了王大姑娘那邊一眼,“有些人把旁人做的好事說得十分不堪,卻忘了自己也沒清高到哪裡去。太后娘娘那裡有京城慈賢會的賬目,我親眼瞧過的,上頭還有王家的份呢,不過是捐了二百兩銀子,倒宣揚得滿京城都知道了,旁人家捐了千兩的還不曾吭聲呢。王尚書夫人也曾進宮晉見過太后,一會兒的功夫,就重複誇了自家女兒好幾次了,說她不忍見貧民一輩子都沒吃過好米,前兒隆福寺辦大悲懺的時候,特地求了父母,花銀子買了一大批上好的精米,送到寺外熬了乾果粥,什麼花生兒、果仁兒,全都是上好的,舍了給路過的貧民吃。領了粥的人都感激涕零,說要在家裡給她女兒供長生牌位呢,還是她,說女兒年紀小禁不住,才勸得那些人作罷了。太后聽了都覺得好笑,等王夫人走了,你們猜太后都說了些什麼?”
姑娘們面面相覷,心裡也覺得王尚書夫人上不了檯面,王大姑娘自個兒沽名釣譽,手段卻如此粗糙,真真笑掉人的大牙。隆福寺是京中繁華之地,周遭住的人家多半有官身,那裡的路人有幾個是窮得吃不上飯的?一般人家施粥也不會在那兒施,通常都是往外城去的。就算有人領了王家舍的粥,也不至於感激得要給王家姑娘供長生牌位吧?把人看得太輕賤了。這一聽就知道是王夫人在往自個兒女兒的臉上貼金。這種事卻是瞞不過太后的,想也知道她不會說出什麼好聽的來。
王大姑娘卻怒目瞪向蔣六姑娘:“你休要在此胡說八道!我娘回家後親口說的,太后娘娘誇了我有心呢。”就是因爲只有這兩個字的評價,王大姑娘才更加不忿,趙琇在南邊可是得了好大的賞賜呢!
王夫人勸她別灰心,只要持之以恆,總有一天能得到比趙琇更好的名聲。倒是親爹王尚書,罵她母女二人瞎折騰,不許她們再做這種事。王夫人說人人都這麼做,他們家不做,倒顯得爲富不仁了,因此依舊張羅着要再施一回粥。只是上等精米比一般的米貴,王家再富也只是土財主,有些吃不消,還想等太后再召見時,方纔再做一回,好到太后跟前再漲漲臉。王大姑娘對此也十分期待。
蔣六姑娘卻笑着往她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太后娘娘說,這位王夫人是個拎不清的,可惜了一片愛女之心,卻使不到刀刃上。王尚書是個明白人,怎就不好好教導妻女呢?看在重臣面上,這事兒就別跟人說了,只是往後不要再召這種人進宮來。”
王大姑娘聽得臉都青了,蔣六姑娘還不放過她,補上一句:“太后娘娘說你‘有心’,你就以爲那是誇獎了麼?你一心要給自己搏個好名聲,根本就不是真心要行善,太后娘娘是在說你勢利心太重呢!”
王大姑娘眼淚都要飆出來了:“你胡說!太后娘娘纔不是那個意思呢!”抹了一把淚,又反應過來:“太后娘娘說了不許告訴人的,你今日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是在違旨!”
蔣六姑娘冷笑:“太后娘娘是叫跟前侍候的宮女別告訴了人,可沒攔着不讓我說。難不成我叫人罵了,還不能說實話?你有本事就去告狀呀,說我違了太后懿旨,瞧太后會罰哪一個?”
蔣六姑娘是太后的親侄女,王大姑娘是誰?就算她爹是工部尚書,到了太后跟前也只有伏首稱臣的份。太后到時候會幫哪一個,還不是明擺着的麼?況且照蔣六姑娘所言,太后對王家母女可沒什麼好印象。
王大姑娘倒也不是完全傻了,這會子已經想明白,真個哭出聲來了。她這一哭,倒怪別人欺負她了,首先就拿今日的東道主曹蘿開刀:“我把你當成是好姐妹,纔會過府赴你的詩會。你怎能把她們請來欺負我?還不幫我說一句話。往日我看錯你了!原來你也是個趨炎赴勢、欺軟怕硬的人!”
曹蘿早已聽得呆住了,她素日是個軟和性子,這時候有些招架不住,手足無措地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趙琇上前兩步擋在她面前,冷聲對王大姑娘說:“你這會子倒知道說別人欺負你了。方纔大家夥兒說得高高興興的,是你先沒頭沒尾的說了別人壞話,別人不過是說實話反駁罷了。你駁不過別人,就說是別人欺負你了?你不先招惹我們,誰跟你過不去?”
蔣六姑娘點頭:“正是,方纔揭破你真面目的是我,你衝曹姑娘發什麼火?你自個兒做了沽名釣譽的事,手段不如人,沒得着好名聲,就說人家沽名釣譽,把自個兒做的事都拋到腦後去了?你明知道曹姐姐性子溫和,也不跟別人吵,只衝她發火,難道不是欺軟怕硬?至於趨炎赴勢嘛,方纔大家都看見了,你也一樣是圍着我奉承討好,只是說話不討人喜歡罷了。自個兒沒本事,倒說人家趨炎赴勢,還以爲自個兒清高得很呢!”
趙琇緊接着說:“我素來不愛跟人爭閒鬥氣,卻最受不得別人給我委屈。若有人指責我,我必要問個明白。若是我錯,我自會道歉,若是別人錯了,那別人就得給我賠不是。姑娘幾次三番與我過不去,我幾時報復過你?偏姑娘肚量小,次次都不肯饒人。我也不想再縱着姑娘胡鬧下去了,今日就跟你說幾句大實話。姑娘以爲別人爲何不喜歡與你相處?不過是覺得你說一套做一套,嘴上念着斯文道理,其實說話行事再粗俗不過罷了。別人看在令尊官職份上,容忍一二,姑娘還以爲是自己的本事了?但願姑娘的令尊能長長久久地坐在高位上,不叫姑娘有機會認清楚自己是誰纔好!”
王大姑娘原本就被她與蔣六姑娘的話氣得全身發抖,聽到趙琇這最後一句,簡直就要黑臉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存心要咒我爹不成?!”
趙琇冷笑:“我要咒令尊做什麼?我不過是提醒你一句,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吧!王尚書領着工部,今番上海潮災,歸根到底是因爲海傍大壩出了弊案,誤了修壩之事。這案子固然是地方官員貪腐所致,可工部上下,難道就沒個失察之罪?上頭可正在審案呢!姑娘只顧着說我在南邊兒參與救災,是在沽名釣譽,怎麼就不知道先替令尊擔心一下?”
王大姑娘的臉色頓時刷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