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霜應答得體,端的比往日愈發精明,一雙眼眸轉動間,顯得別有靈氣。她只道陸思瑾是爲了擺脫李三公子方起意撮合,關於她家主子和秦八爺、李三公子之間的事可謂含糊其辭。
陸思瓊知曉這婢子聰慧,心眼極多。她當日能夠在蘭閣裡做自己耳目,其一便是因爲當日叛主之事事發尋個生路,二則是還想再替她自個謀個前程。
那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丫頭,如果今日覺得真隨了陸思瑾好,自然也能再生二心。
倒談不上有多大失望。
只是,有她在蘭閣裡,卻似是給陸思瑾添了枚軍師。這會子,陸思瓊考慮是不是該除了她,否則留她繼續替她家主子出謀劃策,這府裡還要再添風浪。
望着身邊人,擡眸問道:“媽媽,南霜的娘在外院裡當差的吧?”
“是的,姑娘。”
周媽媽略有些好奇,想起剛剛南霜離開前的話,有些納悶:“姑娘是覺得,南霜不能再留給四姑娘了?”
“確實不該留了,她現在已存了自己的小心思,在我這是說一些瞞一些。”
陸思瓊語氣漸冷,吩咐道:“南霜原是我院裡的人,她老子和孃的差事,想必當初也是經媽媽之手安排的吧?”
後者點頭,“是,當初夫人過世後,原先用的許多舊人都重新安置了。她老子和娘本是在莊子上用的,後來見能幹才調進的府。”
“既然本就是莊子上做事的,那還是再遣回去吧。”
想了想,再添道:“你明兒去錦華堂找下宋媽媽,就說上次蘭閣裡聽雪意外失足後,也沒給再添個大丫鬟,請她尋幾個伶俐些的送去。
至於南霜,總好歹服侍了我和四妹妹一場,如今年紀不小,讓她給物色個人。別誤了她的終身大事。”
周媽媽微微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深意,頷首應下。
書繪扶了她進內室洗漱,竹昔鋪好牀。也一道侯在妝鏡臺前。
陸思瓊望着銅鏡中的自己,驀然就想起隆昌公主的容顏來,漸漸的影像模糊,卻似要和腦海裡的重合在一起。
鏡中那頭的影像一臉哀情的對自己招手,讓自己隨她走。
陸思瓊眉頭越蹙越起。
燭臺上的火焰一個跳曳。發出“滋滋”的聲音。
坐着的人一個回神,視線漸聚。
她見頭飾卸得差不多了,便揮手使婢子退下,手舉着木梳輕輕梳理,略有些失意。
半晌,似想起了什麼般,從最下的木屜裡取出匣子。
銀鞘鑲寶石的短匕首,刀身上刻着雄狼與蓮花,甚爲精緻。又拿起那枚刻有“蕙寧”二字的玉珏,手撫着明黃的穗子出神。
她心裡知道。那日生母說的話字字在理。
蕙寧公主她們,終究還是防着自己的。否則,當年隆昌公主割腕的事,便不是從呼韓邪口中得知。
她們隱瞞,就是想要自己留下。
執着玉佩和匕首上了牀,握在手裡躺下,盯着帳幔頂發呆。
往外翻了身,仍是睡不着。
陸思瑾做出今日之事,不可否認,是有自己的責任。若她當初不是本着想看庶妹咎由自取、作繭自縛。也不會放任她是與外男私相授受,更甚至牽出這般不堪的情感出來。
如今,倒叫三妹妹承了這份後果。
再怎麼說,亦是不能夠的。
只是。如今的陸思瑾,還真被自己幾句話糊弄過去嗎?
又朝牀內側轉了下,依舊沒什麼睡意。
後也不知怎麼入了睡,清早起來時腦袋沉沉的,精神便不太好。
書繪推門就道:“三姑娘來了。”
這一大清早的,陸思瓊也曉得是什麼事。暗想着躲不掉便也就只好面對,就讓請了進來。
陸思瑜氣色極差,眼下烏黑一片,上了脂粉都沒埋住。
見着堂姐未語先泣,嘶啞着聲喚:“二姐……”又拿帕子抹眼,“你得幫幫我,我、我不想嫁那什麼李公子。”
陸思瓊讓人將早膳擺進來,拉着她坐下,柔聲道:“一晚上沒睡?來,先吃點東西,吃了纔有精神。”
“我、我這哪裡還吃得下?”
陸思瑜語態急切,攀住她胳膊就開始道原委:“那李家的三少爺就是個登徒子,見着人就不規矩,我是不知四妹她怎麼認識的這人……那日法華寺裡,我、我和她一起去進香、誰曉得,”
“我知道,都聽說了。”陸思瓊出言打斷,雖說事是陸思瑾鬧出來的,但眼前人亦有責任。
她若不是存着那份心,憑陸思瑾如何說,還能將她綁去法華寺不成?
聞者即有些心虛,擡頭覷了眼難以置信道:“你、你都知道了?”
陸思瓊點頭,舉起筷子替她夾了些小菜,“你這事受了委屈,我心裡明白。昨日母親都與我說過了,她也是不願意把你嫁去李家的。
你先別慌,李家這不是也沒上門嗎?咱們家可不是尋常的小門小戶,憑的人拿捏。侯府裡的姑娘,沒道理被人逼着擡上花轎的。”
陸思瑜這才稍稍放心。
只要堂姐說了這話,便是不會坐視不管了。
雖說她們都是陸家的女兒,但心底明白,眼前人身份從來就與自己不同。何況,二堂姐如今還是永昭伯府未來的少奶奶,蕙寧公主與建元侯的準兒媳,自更尊貴了。
這府裡,她說的話,何時見祖母與大伯母說個“不”字的?
二姐說了不會讓自己嫁去李家,陸思瑜就相信她真有辦法。
如此才真止了眼淚,只是雙眸仍然通紅,陸思瓊想着就喚竹昔送了熱水進來,讓三妹妹進內屋淨面。
等人出來,姐妹倆用了膳,才挪到炕上說話。
陸思瑜心中恨透了陸思瑾,出口毫不顧人顏面,“姐姐不知,虧我娘以爲她是誠心替我的事着想安排,非讓我隨她到法華寺去。
我本以爲是李家的四公子,誰知竟是那聲名狼藉的李三郎。原在府裡說着只是遠遠瞥一面,但她把我領到禪房後,尋了理由推說就出去,將我一個人留在那裡。
李家那三郎與她早通了信,輕車熟路就進了院子。話還沒說上幾句,就扯着我的手說是要嫁給他做、做媳婦。
二姐,你說那樣個斯文敗類的人,四妹她是如何想的,居然把人拉到我面前來?”
陸思瓊心想,正是因爲陸思瑾知道那不是良人,自己甩不掉麻煩才做這等安排,哪會管旁人如何,自不會考慮這些。
只是這話,卻不怎麼好明說。
誰知陸思瑜卻早已瞭然,“那李家的三郎簡直是向天借了膽,居然敢來翻我的牆頭。
二姐,這事肯定和四妹有關,否則他怎麼知道我住在梨苑?我看着那樣子倒不像是初回來了,後來一試探才曉得,是四妹自己不規矩,和人有了首尾!”
陸思瓊眉目一凜,這話可就嚴重了!
收尾……
“妹妹這話從哪聽來的?”問完之後,又望了眼門簾。
陸思瑜許是也察覺到了這不該是閨閣女兒能議論的話題,出口後就唏噓了聲,有些後悔:“是那李家三公子口不擇言時說出來的,稱是見過四妹妹房裡有男人,所以他也不再多纏着她。”
房裡、男人?
那便是秦沐延了。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陸思瓊倒還真不知道。
這般想着,就有些後悔昨日輕易放南霜回去了,那丫頭果真有所隱瞞。
其實,陸思瓊原也不想要侯府與秦家多有瓜葛的,陸思瑾的那門婚事她原沒當真,想着相府不可能真娶她過門。
可自己畢竟不是陸思瑾,不明白她和秦沐延之間的感情。
如、如果真是動真了……
陸思瓊皺眉,有些煩躁,原本聽之任之的態度就有些轉變。
她要攪了這門親事。
既然陸思瑾打算棄了李家三公子而真的嫁去相府,這般籌謀下功夫着,倒不如讓其空歡喜一場。
心底裡,隱約就有了計謀。
她望向身前人,輕聲詢道:“妹妹,那李家三公子,可是誠心想要娶你?”
這樣執着,都不顧侯府夜闖閨閣了,李家三郎再混賬也該有些理智,若真讓二府交惡可不是好事,可見大約是真對三妹妹動了心。
陸思瑜聞言,臉頰一紅,氣的是又羞又躁,“姐姐你怎麼問這個?我哪裡管他是誠心還是虛心,總之我不能把一輩子陷進去。
這門婚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要的!”
她真擔心,二姐以爲李三是認真的,就改變主意。
陸思瓊何其不理解她的心思?
試探着又問:“元宵之後,他可有再來找過你?”
陸思瑜騰地站了起來,背過身去,淚水簌簌的往下掉。
陸思瓊一見便知了答案,“這事,二嬸母知道嗎?祖母那呢?”
“祖母已經因着這事氣得臥牀了,我哪裡還敢去求她做主?母親總讓我忍氣吞聲,說鬧大了不好看,指不定那李三郎就是這個心思,想着壞了我聲譽逼得非嫁他不可。
我如今也是沒有法子了,他夜裡跑來,我這幾晚都夜夜讓身邊人陪着自己。他見沒辦法,又哄騙我不得,倒是識趣多了,不會逗留許久。”
陸思瓊沉默着,想到了一種可能。
“我知道了,時辰不早,我與姐姐去向祖母請安吧?”
說着讓書繪陪着又進內室檢查了下妝容,隔着屏風趁陸思瑜不注意,吩咐道:“你想法子,把阿紅叫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