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以前經常給我打電話,自從我上了大學之後,電話就很少了。而這一次,她突然來了電話,原本我有些欣喜,可聽到這句話以後,我頓時感覺一陣恐慌涌上心頭。
電話那頭,我母親的聲音出了奇的平靜,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小曦,你爸想你了,快回來吧。”
不安、恐慌瞬間涌上我的心頭,我很不理解母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媽,爸怎麼了?”
我媽說:“你回來吧,回來就知道了。”
我有些急了,但是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媽,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媽說:“你爸非常的想你,你還是自己回來一趟吧。”
說完,電話掛斷了。嘟的一聲。
緩緩的,我放下了手機。這個時候,旁邊的胡頭打遊戲正打的嗨皮,不停的砸鍵盤,嘴裡一邊對着麥克風大吼。
而另一邊,李響正託着個電話笑嘻嘻的。
心中涌起的這一陣不安,讓我視線瞬間模糊了一下,漸漸才清晰起來。我意識到母親的話不太對頭,也忽然意識到了父親的揹包。
幾個月之前,我去新疆。那天晚上,父親將我叫醒,對我說可以出發了。他親自送我出門的,出門以後,他將自己的揹包交給了我。
那個揹包,正是父親的衣鉢。
幾個月以後,我接到了母親這麼一個電話。兩件事情,瞬間聯繫到了一起。
出事了嗎?
我抓起自己和父親的揹包衝出了宿舍,身後傳來李響的聲音:“哎,李曦,你幹啥去呢?”
到了宿舍樓外,衝出了學校,來到了市區。這一路上,我一步沒停。已經是深夜了,其實我可以明天趕路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母親所說的這句話裡隱含着其他的意思。
我父親想我了?
這根本不是我父親說話的風格,我的父親從來不會跟我這樣說話,他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會跟我說愛與不愛之類的話題。
這句話,明顯是我母親說的。
回家的路不遠,大概半天的時間。我趕火車回家的,到家那個縣城的時候,就已經是凌晨十二點了。
下車以後,我拼了命的朝家裡趕去。而到家以後,推開門的剎那,我突然間陷入了徹底的恐慌。
氣氛不對。
我的母親坐在一張搖椅上,身體在輕輕的搖啊搖啊搖。在我母親的懷裡,赫然躺着我的父親。
我父親半個身子都在地上,上半身在我母親的懷裡,隨着他一起輕輕的搖晃。我母親的嘴裡,輕輕的哼唱着一首歌。
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我在梧桐樹下乘涼,梧桐樹枝打把椅子,梧桐葉子用來引火,梧桐樹幹做口棺材。
這是一首童謠,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聽到的。由於歌詞太過詭異,小的時候,只要我一唱起這首童謠,我母親就會呵斥我。
可是今天,她自己唱起了這首童謠。
我站在門口,流了一身的冷汗。
緩緩的走進屋裡,來到母親的身後:“媽,我回來了。”
母親歌聲停下了,身體卻還在輕輕的搖晃。輕聲的說:“跪下。”
我不理解母親爲什麼讓我跪下,但這是母親的命令,我無法拒絕。我跪下了,毫不猶豫的跪下,平靜的看着母親。
母親又說:“磕頭,磕滿九個再起來。”
我於是磕頭了,一下一下死勁的磕頭。連着九個,一個不少。而且每一個,都重重的撞在地上,頭痛欲裂。
磕完九個以後,我再次直起身子,靜靜的看着母親。這個時候,母親又說:“你可以起來了,來看看你父親。”
我站了起來,朝着母親走去。一直走到了母親的身後,父親的那張臉也出現在我視線之中。而就在那一瞬間,我雙腿一軟,再次跪在了地上。
這一次,是不由自主的。
因爲在這瞬間,我腦子幾乎陷入了一片空白,下跪成了我本能的動作。
躺在我母親懷裡的人,就是我父親。然而他那張臉,是一張死人的臉。我的父親,死了。
時間在走,但我感覺一切都靜止了,寂靜無聲。一種不知道什麼感覺的奇怪感覺,在我心裡頭流淌着,愈發強烈。
我母親的聲音忽然響起:“你來晚了,晚嘍,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說話間,我母親摟着我父親又在搖椅上輕輕的搖了起來。他對我說:“這首童謠,你還記得嗎?小的時候,只要你唱起,我就要打你。但是你知道嗎?這首童謠是誰教你的?”
我機械的搖了搖頭,已經發不出聲音來。
我母親說:“這首童謠,正是你父親教你的。這是一首招魂巫咒。有人死的時候,你只要在屍體旁唱這首童謠,那個人的魂魂便會凝而不散,久久的跟屍體待在一起。”
母親說完,忽然間又一次唱起了童謠。
而在母親的歌聲中,我的視線漸漸的模糊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的流露,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當我驚醒過來時,是在殯儀館。父親的屍體,已經被裝入了棺材裡面。我站在棺材邊上,繼續凝視着父親的屍體。
父親很平靜,跟以往以上,不喜不憂也不怒,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和諧,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只是睡着了。
然而,他的臉上長着幾塊清晰的屍斑。除此以外,他那張臉白的實在是有點恐怖。
正常人死了臉也會發白,那是因爲血液停止流動。當血管裡的紅細胞不攜帶氧氣的時候,顏色就會變淺,所以就沒那麼紅了。
然而我敢說,我父親臉上的那種白,絕對跟正常的白區別很大。如果真要做對比,我只能這樣打比方。正常人死亡,只是血液停止流動,而我父親死亡,是身體裡面的血液全部被抽乾。
“爸是怎麼死的?”我問母親。
此刻,母親站在我的對面,身體輕輕晃盪起來。嘴裡,還在小聲的哼唱着之前那首童謠。
我說話的時候,他停下了,低頭看着父親的臉對我說:“你真想知道嗎?”
我說:“我必須知道。”
我母親搖頭:“可是,你一旦知道了,就不會再愛我了。”
我說:“什麼意思?”
母親說,等會你就懂了。
父親封棺了,我最後看了一眼父親,自己的眼角終於止不住的淌淚。其實我感覺沒那麼悲傷,可他麼的眼淚就是忍不住。
而就在這時,殯儀館外出現了一夥不速之客,大喊着一個名字:“何花菊。”
何花菊,是我母親的名字。
我母親忽然擡頭對我說:“小曦,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