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手腳麻利點兒!都什麼時辰了再晚點兒我們怎麼交差?”“你催什麼催,沒看捆着呢嗎?”一陣鎖鏈的譁棱聲在我的耳旁不停地響起,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身子一蕩就被一白一黑兩個戴着高帽的“人”連推帶拉地往一條黑漆漆的路上走去。我本想大叫可嗓子就跟卡了個石頭似的硬是叫不出聲音來,也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路旁竟泛起了一點燈火。只覺得腳下一空我就站在了那點着燭火的房門前,房子不大是那種不知道什麼年代的老式破瓦房不過怎麼看都像一個小廟。門前還有一副黑底兒白字兒的對聯,上聯:喜怒憂思悲愛嫌。下聯:傷痛疾貧恐癡殘。橫批:生死安然。“點卯咯!”那黑衣“人”吆喝完一扯鎖鏈白衣“人”在後面一推,我一個沒站穩腦門衝着門邊哐嘡一聲撞了進去。裡面是一方破舊的案桌,案桌上擺着盞燈臺旁邊放着一摞摞的藍皮冊子而案桌後面坐着一個滿臉皺紋穿着一身破破爛爛官服的糟老頭子正拿着毛筆在冊子上寫寫畫畫的。我看着那糟老頭子那糟老頭子也看着我,那眼神就跟一年沒吃東西了似的配上那一身都快爛成布條的衣服怎麼看都像個“端碗”的。不過頭頂上的烏紗官帽倒是還算整潔,就着燭光我這纔看清一直綁着我走的是誰。正是那黑白無常二位陰差,我以前也看唱戲的演過黑白無常。當時倒沒覺得有多嚇人也就是一個吊着舌頭哭喪着臉一個總是笑呵呵的,聽戲文裡說他們兩“人”是專門奉命勾魂的,好人死了就會被黑無常背到陰曹地府一路上不打不罵。而壞人死了魂魄就會被白無常捆上鎖魂鏈掄着哭喪棒,一步一打三步一踹的打到陰曹地府打多少下路上走幾個時辰都是按此人生前罪孽輕重來定的。但畢竟只是戲文誰知道那是真是假?此時看到真的黑白無常我倒真是有些心虛起來,兩“人”的相貌那簡直就是個厲鬼。三角眼鷹鉤鼻黑嘴脣,眉毛跟把彎刀似的直往上挑。那糟老頭兒一看來人是黑白無常慌忙起身繞過案桌撩衣跪倒說道:“是兩位上差大人吶!多日不見,敢問兩位大人是點卯啊?還是尋差時啊?”黑無常嘿嘿一笑看樣子應該和這老頭兒是上下官繫有些打趣的反問了老頭兒一句“土地老頭兒莫不是爲了點卯這等正事誰會沒事兒跑你這兒來,連口解渴的茶水恐怕都沒有!”老頭兒面子上自然是有些掛不住不過也沒坑聲轉過身回到案桌後彎着腰眯着眼在一摞摞的藍皮兒簿子中熟練地抽出一本,隨後兩指一分打開其中一頁說到:“張陵硯,男,生於丙申年臘月十三亥時,陽壽十九今日子時便可將之劃去。二位上差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兩位在此稍作休息下官屋中有甘淳一罈小菜三碟這就取來與兩位上差解腹口之急。”說完話那糟老頭兒晃着身子就往後門走去此時屋內又剩下我們三“人”,忽然空中炸雷驚起瓢潑大雨霎時傾泄而下。“我說七爺這當年咱哥倆去勾那郭氏三兄弟的陰魂兒時,你爲何突起阻攔之意?”白無常一晃腦袋頭上那上寫“天下太平”的白色帆布高帽也跟着一晃看着有幾分的滑稽“八爺可曾不知啊!那三人前世都是方圓幾裡數的上的富戶,平日裡呢也樂善好施閻王老爺看這三人都如此好心腸。便改去了他們三人橫禍災病之死,全都寫爲無病而終。但萬萬沒想到啊!人都是有生死輪迴因果的,可偏偏慾望卻也是所有人踏不過去的一道坎兒。說到底皆因那酒色二字……唉!不提也罷!”白無常一嘆氣垂下頭來似乎是在回憶又好像是在感嘆,這時那糟老頭託着三碟兒小菜兒拎着一個沾滿灰塵的青瓦罐從裡屋出來了。“額,哈哈,讓兩位上差久等啦!來來來吃上幾杯酒水解解乏!”酒菜擺齊三“人”入了坐吃喝起來,我被綁了個結結實實雖說動彈不得倒也沒有什麼痛感。站在一旁看着三人杯來盞去不大會兒的功夫,就吃喝殆盡那糟老頭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又給七爺八爺斟上酒說道“下官在此處做土地一職已有三五甲子,徇私枉法之事貪贓枉法之嫌從未做過。不敢說央求二位在閻王老爺面前加以美言,好討個加官進爵只求二位上差幫我求個情這一年一石的粗貢實在太少了點兒!……”那糟老頭還沒說完白無常猛然起身拿起哭喪棒就劈頭蓋臉一通打罵,黑無常坐在位子上依舊吃着酒食物也不勸阻。“好你個土地老兒!我二人今日來你處辦差你招待不週我二人未曾言語,上次聽你讒言我二人冒死覲見才幫你把俸祿提爲一年一石。你親口所說事後我二人可享陽間年年朝俸,剛開始還算不錯爲何一年不比一年!嗯?!”土地老頭兒語塞低着頭沒了言語,我看得心頭火起實在想不到這陰間也有這貪官污吏可現在自己被綁着也是自身難保。過了片刻屋外銅鑼聲響黑無常一擡頭朝白無常點點頭“時辰已到莫要再費口舌走吧。”說着話黑無常站起身壓着我就往外走,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原本乾硬的土路也變得溼滑難行。白無常已經走了出來緊趕幾步來到黑無常的面前,慌張得說道“抓錯了,抓錯了!這不是閻王要的人。”“什麼?!”我與黑無常皆是一愣“怎麼回事?”原來他們兩人奉命要拘的竟是個與我姓名出生年月一模一樣的人,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我是個孤兒。而那個人卻是個父母雙亡的瞎子,得虧剛纔白無常臨走時隨手看了眼拘魂冊。這纔沒有誤了大事黑無常把鎖鏈打開二人扭頭便要走,我連忙一把抱住對着來時的方向指指點點。白無常會意從口袋裡掏出半截斷香點着遞給了我,說道“小子從現在起能不能還陽就要靠你的造化啦!我現在說的每句話你可都要給我記住了,人面饃,心頭酒。大步朝前速速走。銀頭繩,吊長燈,左前右後了殘生。譜悲怨,畫蒼生,殘墨一筆撞冥鍾,天也空,地也空,恩仇只在一念中。小子你可記好咯,回不回得去可就是你的造化啦,走吧!”說完話一黑一白二人緊走幾步沒了身影,我一轉身路旁的小廟也沒了去向我舉着這半柱香也不遲疑。邁着步子朝來路走去,我不知道究竟自己在這漆黑如墨般的泥路上走了多久我也不想知道。或許是幾分鐘也或者幾十分鐘當香已經燒了半截拇指那麼長時,我停下了步子蹭了蹭腳底下的泥塊剛要擡腳再走時耳旁竟然傳出來一句吆喝聲。“走一走看一看嘞,小夥子這半夜裡走路一定餓了吧,來來來先吃上幾個白麪饃饃再走也不遲啊!”我渾身狠狠地打了個抖,那聲音就像是貼着我的耳朵根兒發出來的一樣,那聲音實在是太蒼老也太蒼涼了那一句話就如同一個經歷了不知幾世輪迴看盡不知道多少人情冷暖纔能有的沉澱正如一個即將落地鮮活的生命那樣滾燙也那樣冰涼。我緩緩得扭過頭只見臉前出現了一個菸頭大小的火點,火點那微弱光線的後面藏着半張滿臉皺紋如同刀刻斧鑿般的老人面孔正半張着沒有牙齒的嘴巴朝我嘿嘿地笑着,那半張臉一點點湊近火點呼呼地吹了兩聲頓時火星四濺那火點也從暗黃色變爲了亮紅色照亮了那整張臉和那一隻萎縮的手掌。火點慢慢在我面前劃出了一個弧度停留在一個位置,原本是火點的光亮開始擴大隨之燃燒起來變爲了一點燭火照射着我面前的所有事物。一個老式獨輪車上蓋着一牀白被子,被子旁的車板上放着一支白蠟燭正散發着暖人的光和熱。再往蠟燭那邊是幾隻拳頭大小的酒罈子,壇口被紅布包着紅布外纏着幾圈黑色的細繩。獨輪車後面正站着一身形枯槁拄着柺棍的老太太,滿頭銀絲被整整齊齊的盤在頭上。一根腥紅的簪子叉在那緊密的白髮中如同雪域上的一支紅梅正點綴着毫無生機的大地一般,“呵呵,小夥子,餓了吧?嚐嚐老婆子做的,不好吃不要錢。”那老太太說着話伸出枯樹枝般的老手,將被子掀開了一半頓時面香四溢那白被子里正裹着一堆包子饅頭。我嚥了嚥唾沫死死盯着那堆麪食再也移不開視線原本毫無飢餓之感的肚子此時也飢腸轆轆起來咕咕地叫着,那老太太拿起一個包子遞到我的眼前悠悠的問了句“你看這是饅頭還是包子啊?!”飢餓感令我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我一把奪過那老太太手中的包子,張嘴就咬忽然手臂傳來一陣灼燒感拿包子的手一顫包子又掉回了白被子上。我擡眼看着老太太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眼睛會突然不聽使喚死死地瞪着那老太太,嘴巴里唾沫酸水直翻跟餓鬼一樣瞪着發紅的眼睛狠狠地說了句“這是包子,一堆大包子好多好多包子。”“那你還不趕快拿着吃啊!還在等什麼!”那老太太一把將整個被子扯開扔在了滿是泥水的地上,一團蒸汽翻然而上遮住了我的視線幾秒鐘的功夫那白霧又迅速消失。而那些饅頭包子竟變爲一個人形擺在車底板上,明明雪白的麪食恍惚變爲了一個活人一個被煮熟的活人。白花花的一片竟然在我眼中變得刺眼起來我後退了幾步用手虛掩着眼睛,此時老太太從車上拿起一個小罈子揭去上面的紅布顫巍巍的將手探進罈子裡。而她的眼角竟然泛起點點淚花嘴巴也不自覺的上下張合着嗓子哽咽着說不出話,只見她從罈子裡掏出一個鮮活地蘸着黑血跳動着的心臟。“兒啊,兒啊,我的兒啊!你不孝啊,你個混賬、忤逆!我們老兩口將你養大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讓你給我們養老送終,你悔不該將你那年過半百的老父扒皮抽筋,你悔不該將我雙腿生生截去接上兩捆稻草。兒啊!閻王爺要你在此等那肯食你軀肉之人你方可再入輪迴,娘無能啊!娘辦不到啊!辦不到啊!也罷,也罷,誰叫你是我的骨肉我的心頭肉我的親兒!你去入那輪迴吧!娘願受那煉獄酷刑,來生莫再做那轉世惡人去做那豬羊任人宰割之輩好贖你那殺父害母之事也好贖贖你今世的罪孽。走吧,走吧……”老太哽咽着哭訴一通一把抓起那顆心臟吞了下去,抄起一個饅頭掰下一塊放進嘴裡。我死活都想不到明明老太太掰下得是一塊饅頭,可放進她嘴裡的卻是一塊血淋淋的肉塊兒。那老太太沒有牙齒在嘴裡咀嚼幾下便硬生生嚥了下去,她的嘴角沾連着幾絲血跡與掉下來的熱淚混作一團落進了那沒了紅布封口的罈子裡。我站在幾步外看着這一切說不上來是噁心是發怵是該憤怒還是該感慨,老太太舉起蠟燭轉了個身背對着我就要往夜色中走去。突然狂風大作竟將那獨輪車給吹飛出去我眼一眯大風颳了幾下便停了,我的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除了手中那僅存的一個星點或許是真的也或許是錯覺我竟感覺那一點星火相比之前亮了許多。因爲我在地上看到了一雙用稻草扎的一雙人腿正躺在我的面前,莫說什麼西天真佛,天下母親哪個對自己骨肉不是菩薩心腸?這果真是應了白無常那句“人面饃,心頭酒。大步朝前速速走。吞心佛,咽惡種。惡兒下債,母恨寵。”
打油小詩:
大燕打食四海漂,爲兒孫壘下窩巢,
終朝打食幾千遭,唯恐兒孫不飽;
小燕將養數日,臂膀紮下翎毛,
忘了父母養育勞,展翅搖鈴飛了;
飛到曠野荒郊,遇見逮鼠的狸貓,
連皮帶骨一起嚼,可嘆小燕的殘生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