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未見其容顏,但聞聲音已是飄渺空靈,彷彿從清冷的月宮中傳來一般。
穀神醫頜首道:“老朽乃雲機社常春道人,方纔也是略施計策才得以進來,請夫人莫怪。”
兩側的女子自覺退卻兩旁,中間的女子站了起來,一襲紅衣妖冶如火,她笑道:“雲機社?其社主可是幻師趙歸真?他與家師凌月夫人倒是有幾分交情。”
穀神醫一喜,心想看來這逐月夫人還是知曉此事的,急忙道:“正是這般。”
不料,逐月夫人又恢復冷言冷語道:“不過這交情也是薄如草尖露水罷了,你們三人此番前來着實有些冒昧,倒不知是什麼急事,要如此硬闖?”
趙五郎道:“自是有很重要的事,纔會這麼唐突的來麻煩夫人,還望夫人予以方便。”
女子這纔回過頭,露出一張極爲美豔的臉龐,看模樣不過二十左右,高高的飛仙髻,入鬢的長眉,狹長的鳳眼,額頭上還畫了一彎硃紅色的月牙,整個人當真如同赤月仙子一般。
絕色、冷豔、不可方物。
她瞧了瞧趙五郎,突然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趙五郎也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但他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遇到過這麼豔麗的女子,想了一番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笑道:“我也覺得夫人有點眼熟,就是有些記不起來了。”
逐月夫人細細地瞧了趙五郎幾眼,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而後微微頜首,道:“原來是生死之交的故人來訪,倒是逐月有失遠迎。”
趙五郎頓時愕然不解:“我們認識嗎?”
逐月夫人一拂白玉盤中的清水,道:“你,可還記得洛水河神之事?”
白玉盤中水波流轉,有幾道微弱的光亮隨波浮動,水中逐漸顯露出一道場景,正是洛水河祭拜河神那一幕。
趙五郎和一女童被放置在祭臺上,準備送給洛水神君。那女童模樣清麗可愛,眉眼與逐月夫人有幾分相似,額頭上也有一個半月形的疤痕。
難道……
往事如霹靂般閃過,趙五郎驚得目瞪口呆,指着逐月夫人道:“你,你就是跟我一起祭拜河神的姐姐?”
逐月夫人掩嘴笑道:“正是,我本名李嫣兒,是洛州李長貴之女,六年前洛州又發了洪水,我背井離鄉因機緣入了這赤月門,凌月夫人收我爲徒,傳我逐月之術,再過三年家師身染惡疾不幸仙逝,便將這赤月門掌門之位傳於我,如今他們都叫我逐月夫人。”
逐月夫人又瞧了一眼趙五郎,道:“沒想到你都長成這麼大的人兒了。”
“啊?你就是逐月夫人?”趙五郎驚喜道,而後又摸了摸腦袋,嘿嘿笑道:“沒想到,姐姐現在變得這麼好看了哈。”
小茹微微有些吃醋,偷偷罵道:“五郎哥哥越來越不正經了,肯定是跟無邪學的。”
逐月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沒變,還是這麼傻里傻氣。”
過了片刻,她收住笑意,道:“來我赤月門都是有事相求,既是生死之間的故人,我也不多說閒話,說罷,你們所來何事?”
趙五郎心想既是故人,心中也再無顧忌,遂坦然道:“我師父、師弟還有這位前輩的徒弟,一起中了陰王房長生的惡魘之術,陷入噩夢之中,我想請姐姐幫我救救他們,帶他們脫離夢境的苦海。”
逐月夫人微微皺了眉頭道:“惡魘之術?這可不太好辦。”
穀神醫道:“久聞赤月門操控夢境之術天下無雙,這惡魘之術雖然厲害,想必也有破解的辦法吧?”
逐月夫人伸出玉指輕撥玉盤內的水波,道:“我派內的嫁夢之術確實天下少有人能夠匹敵,但你如今是要救人,卻不僅僅是嫁夢,這可有些難了。”
這倒也是實話,這天下間救人的事總比殺人難做,施毒的事總比解毒容易,想要以夢救人確實難之又難。
小茹着急道:“那如何是好,還請夫人想想辦法。”
趙五郎道:“我聽人說,欲解惡魘之術,必要自己入夢去解夢才能行,是不是這個道理?”
逐月夫人微微頜頭,道:“正是,怎麼你願意入夢?”
趙五郎點了點頭,道:“我願意!”
逐月夫人問道:“那你可知這惡魘之術兇險萬分,你入了他人夢境,你的一切生死都操控在別人的手裡,這危險你不怕?”
趙五郎堅定道:“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逐月夫人道:“看來你這性子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沒變,真不知道你要救的是何人?竟這麼不惜犧牲自己性命。”
趙五郎道:“是我師父和師弟。”
“你師父?可是當年帶走你的那個道人?”逐月夫人忽然神情微微一變,問道。
趙五郎道:“正是當日救我們的道長,他叫葛雲生。”
逐月夫人轉頭望月,身子微微抽搐,似是回憶歷歷往事,洛河那日的洪水滔天,蚩伯挾帶風浪如同惡鬼一般差點將她吃掉,這也算是她自己的夢魘之境罷。須臾她定了定神,說道:“如此說來,你師父也算是我救命恩人,若非當日他出手相助,我早已葬身河神之腹,這份恩情無論如何也是要還的。”
趙五郎心中一喜,他未曾料到衆人難尋的逐月夫人竟然是自己兒時有過患難之交的故人,他急忙跪拜道:“五郎謝謝夫人相助!夫人,我師父有傷在身,我師弟內力尚淺,還請快快做法,讓我早點去試一試。”
穀神醫也俯首道:“還請夫人相助。”
逐月夫人也不說話,而是徑直饒過玉盤,朝前方走去,她立在祭臺邊緣上,回頭道:“你們見識過谷中的夢境沒?”
趙五郎想起方纔穀神醫彈破的一個夢境,當真是如真如幻,叫人難以辨別,他道:“見識過,跟真實的一模一樣。”
逐月夫人道:“知道便好,不過你要想入夢救人,必要先知道怎麼破夢而出,不然你進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三人齊齊問道:“怎麼破夢?”
逐月夫人回頭對趙五郎招了招手,道:“你自己過來看看。”
趙五郎走了上前,一道光芒從前方透射上來,再上前幾步,卻見那祭壇之下出現了一片燦若星河的海洋,無數或明黃、或幽藍、或熒綠、或硃紅的光芒在祭壇下閃爍飄動,一點一點匯聚成璀璨銀河。
趙五郎驚道:“這都是,都是人的夢境?”
“正是。”逐月夫人伸手招起一團光圈,裡面是一個子女承歡膝下的美好夢境,父母高壽祥和,子女滿堂融洽,竟叫逐月夫人看着有些着迷。她吹開這個光圈,徐徐道:“此處名曰云夢臺,乃昔年雲夢真人飛昇之處,這裡的一切都是雲夢真人在夢境中所化,所以亦真亦假,亦幻亦夢,不能以世間常理來看待。”
趙五郎望着星河一般的夢海,道:“那我師父他們的夢境也在這裡面嗎?”
逐月夫人道:“天下萬生萬物的夢境都在這裡,這世界上萬物的夢境都是相通的,入夢便是進入另一個世界,而我們赤月門便是連接真實和夢境的一座橋罷了。”
趙五郎道:“所以你在這裡可以隨意進入別人的夢境?”
逐月夫人笑道:“正是,你知曉了夢的玄機,想要入夢便不再是難事,好比你開個門進入別人的房間罷了。”
趙五郎喜道:“即是如此,那還請姐姐快點讓我入夢,好去救我師父和師弟。”
逐月夫人道:“你也別急,這入夢雖然簡單,但出夢卻十分不易,尤其是惡魘之術十分難破,你若不懂破解之法,進了夢裡豈不是白白送死?”
嫁夢之術,趙五郎自是不懂,他問道:“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嗎?”
逐月婦人嘆道:“這辦法卻也是沒有辦法,都是隨機應變,只是你如此性急,只怕難以成事,不如先試試我這裡現成的一個夢境,讓我看看你的修爲如何!”她托起另一枚光圈,光影閃爍,也看不清裡頭是什麼情景。逐月夫人手掌一擺,這光圈就徑直往趙五郎身上飛去。
啵!
光圈破裂,裡頭的光芒散了出來,身邊的景物驟然大變。
趙五郎揉了揉眼睛,細眼一看,卻見這眼前是一個一人多高狹長的石洞,洞穴石壁顯然是人工開鑿而出,一股濃烈的硫磺硝石味凝而不散,石洞的盡頭還有隱隱的火光透了出來。
趙五郎摸了摸石壁,溫暖而乾燥。
他順着石壁往前緩緩走去,越往裡走,光線越加明亮,一股奇異的味道也越加濃烈。再拐了個彎,終於豁然開朗,卻見是一個頗爲寬敞的地底天然洞穴。洞穴四周立了八跟巨大的石柱,掛了八條黑黃色的經幡,暗合八卦方位。石柱的中間是一個陰陽雙魚的煉丹池,一半是炙熱的地火,另一半卻是幽冷的真水。
一冷一熱,卻不知道這等異象是如何做到的。
一個駝背的老道人圍着煉丹池轉動,口中唸唸有詞,而後將手中的東西一個一個往池子中拋去,一陣陣焦臭的氣息傳了過來,顯然是正在煉製什麼邪門的丹藥。
趙五郎再靠近了一些,終於看清這老道人手中捧的是什麼,那是一顆顆血紅色的心臟和一粒粒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用硃紅色的漆盤盛着,分外醒目。
心臟丟入地火裡,而眼球卻拋入真水中,真水池中無數的眼珠子在翻滾浮動,彷彿都有靈有性一般。
趙五郎啊了一聲驚叫,這叫聲立即引起老道人的警覺,他立馬回頭喝道:“誰?誰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