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社等人不懂道術,自是看不穿這其中的玄機,尤其是施小仙一直拼命掙扎,想要往前衝,卻依然被困在原地。趙五郎眼見她楚楚可憐,心中起了憐憫之意,他心中苦叫道:“師父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還不過來,我要不要幫她呢?”
這時施衛公已經被高高吊起,又掙扎了一陣,終於一動不動,如同死了許久的屍體一樣,直挺挺地垂在半空中,看那臉色已經鐵青暗沉,舌頭慢慢地垂出了四五寸,趙五郎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他衝了出來,喝道:“大膽妖道!朗朗乾坤下做這般惡毒的戲法,還不快速速放人!”
施小仙回頭一看正是那日夜闖入彩雲社的小道人,也顧不得自己昨天把人罵的狗血噴頭,激動道:“小道長,快救我阿爹!”
杜七聖早已不見其人,只聞其聲:“他人心痛難忍,我便替他取掉痛楚之心,人無心自不會再痛;他人哮喘難祛,我便替他淹住兩肺,人肺滿溢自不用再換氣,也無哮喘之憂,我這是替人消災,何來惡毒戲法之說?”
趙五郎怒道:“他人心痛,你就掏了他的心,人都死了自然不會痛了,但你以道殺人,就是惡毒邪道!”
雲霧之中,杜七聖又笑道:“小道人你可懂何爲生,何爲死?若是死就跟睡覺一樣,死了還能再活回來,這死還是惡毒邪道麼?”
施小仙急道:“小道士,你不用再聽他胡言亂語,人是死了怎麼能復生,這是千古沒有的事。”
“休要胡言亂語!”趙五郎躍出一步,就準備繞開紅線上臺救人。
火師陸壽早已心頭怒火迸燒,罵道:“臭道士,上次社主心善,饒了你一次,不想這次你自己又送上門來,這可怪不得我們了!”說完,身上符文閃爍,就見一隻耀眼的火鳥彈射而出,趙五郎拉着施小仙一個急閃,躲了過去,火鳥一擊未得手,空中轉了個身,雙翅一展,又噴出一團烈焰,轟第一聲直接將院落內的一棵大樹點燃。
衆看客又一陣驚叫,天琅卻安慰道:“諸位莫要驚慌,且看我的妙法。”他急急吹了一個口哨,天上呼啦啦啦飛來一羣雀鳥,這雀鳥用翅膀瘋狂拍打火焰,只是片刻之間,便將大樹上的火焰拍熄。
他瞧了瞧趙五郎,冷眼道:“四弟,火我已經幫你滅了,這小道人可就交給你了。”
陸壽見水霧中的杜七聖也沒反對,立即再催動火精,那團火焰在空中暴漲,直接變成一丈大小的紅色烈梟,朝趙五郎急急撲了下來,趙五郎自知自己道法敵他不過,急忙捏出一張符紙念道:
“一步百步,其地自縮,逢山山平,逢水水竭,逢火火滅,逢地地縮,吾奉三山九侯律令攝!”
這是縮地成寸疾行術,若是普通黃符紙,這疾行術便能讓人健步如飛,一步抵過百步,但趙五郎一着急卻拿錯了符紙,掏出了一張赤紅色的控行符紙,這符紙的威力已經超出趙五郎的駕馭範圍。他一把將符紙拍到自己腦門上,喝道:“疾!”就見自己身影極速晃動,那烈梟已在十餘丈之外。
趙五郎回頭一看施小仙還在紅線之外苦苦掙扎,有心助她一臂之力,衝了過去一把拉住施小仙,兩個人嗖地一聲,紛紛不見蹤影。趙五郎一人駕馭赤符已是力有不逮,再添施小仙一人更加控制不住,二人搖搖晃晃,一會出現在戲臺前面,一會又撞到戲院圍牆上,施小仙一看自己阿爹就在跟前,急忙想伸手拉住他,但二人突然身子又一晃,直接衝進了竹林。
施小仙急道:“小道長快停下來,我阿爹就在那,你跑哪裡去。”趙五郎此時也是有苦說不出,以赤符發動的縮地成寸術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只要身子稍稍移動一點,二人就已經跑出十來丈的距離,二人就這般在戲院內四處橫衝直撞,一會撞翻了戲院內的架子,一會又跌落水中,七聖社的陸壽、天琅等人想要抓住二人卻根本看不清身在何處,也急得團團轉。
而戲臺上,已經到了最關鍵時刻,正是杜七聖復活七人之時。
卻見道壇下的碧潭中有無數的黑色水流逆流而上,像一條條深淵黑蛇一般,緩緩爬上道壇,將七人團團圍住,那黑水從斷頭老者的脖子斷裂處鑽入軀體中,那屍體突然抖了一下,而後又劇烈抖了一陣,慢慢地竟然自己爬了起來,這無頭屍跌跌撞撞地四處張望,而後撿起那枚頭顱,想要自己往頭上安去,卻安一次,掉一次,動作有些滑稽可笑。
這時,雲霧之中又有聲音喝道:“生門開,死門閉!留得三魂在,引得七魄歸!七聖顯靈!”就見各屍體紛紛動了起來,各傷口之中伸出無數黑色的觸手,遠遠看去像細微的血管肉絲又像無數的蚯蚓蛆蟲,這些觸手將原本割裂的軀幹紛紛拉了過來,一點一點地縫合起來,頭歸頭,心歸心,腳歸腳,一個個又復原如初,被淹溺的人吐出了幾口水,臉色逐漸緋紅,氣息慢慢均勻。而施衛公也從空中落了下來,猛地咳嗽了一聲,也慢慢地也爬了起來。
施小仙見到施衛公活了過來,喜極而泣道:“我阿爹活過來了!我阿爹活過來了!快把我放下來!”趙五郎此時整張臉都被急速晃動得扭曲變形了,他張開嘴巴艱難地說道:“你快把我,把我額頭,額頭上的赤符取了!快!”施小仙急忙伸手揭了那道符,噗通地一聲兩人剛好摔落在原處。
這趙五郎還緊緊地抱住施小仙身上,一陣少女的幽香酥軟傳來,讓他不禁臉色一紅,但趙五郎膚色頗深,看起來就像木炭遇到了風,由內而外透出一股股熱燙燙的暗紅。施小仙也覺有些尷尬,邊掙扎邊嬌叱道:“臭道士,還沒抱夠啊!快放開我!”
趙五郎觸電一般彈開雙手,結巴道:“我,我剛纔是,是爲了幫你,我是道士,我可沒有想佔你便宜哦。”
施小仙白了他一眼,道:“誰知道呢,現在的出家敗類可也不少。”她說完,就扭頭往戲臺上跑去。
此時,這七人已經恢復如初,神智也漸漸清醒,那老者拍了拍自己後頸,忽然大喜道:“我脖子上的肉瘤不見了!我脖子上的肉瘤不見了!這太神奇了!”其他五人原本也各有不同疾病,或身上有瘡,或腿腳不便,或哮喘不止,這會卻全都康復無恙,戲臺下各看客雖然看戲多年,卻第一次見有這般神奇的戲法,不單能殺人復活,還能醫病救人,一個個連忙跪地道:“杜社主道術高明,真是活神仙啊!”
杜七聖卻神色不變,他擺了擺拂塵淡淡而笑,喝道:“霧散!法收!”
就見紅光一耀,那條阻隔的紅線已經消失不見,原本瀰漫的水霧也漸漸隱去,露出最初的戲臺水潭,而所有的道壇、武器、血腥、破碎內臟等全都消失不見。
施小仙連忙奔過去扶住施衛公,關切道:“阿爹你沒事吧?”
施衛公神色沮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失落道:“我沒事。”
杜七聖傲然挺立戲臺中央,姿態飄渺絕塵,他笑吟吟問道:“施衛公,老夫未傷你一分一毫罷?”
施衛公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曾傷我一分一毫。”
杜七聖又問:“那就好,那不知施衛公這次可看出老夫的戲法玄機了麼?
施小仙緊緊拉住施衛公,見他神情更加低落,臉色毫無光彩,沮喪之意表露無遺,心中已經明瞭了幾分。果然,施衛公轉身對杜七聖道:“施衛公眼拙,未能瞧出端倪,這把比試是我輸了!心服口服!”說着,便拉着施小仙朝門外走去。
陸壽見這施衛公要走,高聲問道:“那方纔你說的那些話可是算數?”施衛公身子一怔,停了下來,須臾回過頭對彩雲社衆戲法師道:“今日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明日這彩雲社便不復存在,你們今夜回去就收拾東西,各奔前路罷,施衛公對不住各位了。”說着,拉着施小仙出門徑直而去。
彩雲社各戲法師如何捨得,一個個上前拉住施衛公,勸道:“社主,這天下又不是隻有臨安這塊地方,不行我們去揚州、去汴梁、去徐州東山再起便是了,何必如此心灰意冷。”
“是啊,我們這些戲師自小受施衛公收留養育,這彩雲社不能散啊!”
“施衛公不要棄我們而去。”
彩雲社這些戲法師除了施小仙外,俱是些外形怪異、殘缺不全的奇人,施衛公年輕時見他們可憐,就一一收回彩雲社,從小教他們學習戲法謀生,那殺人復活的三個侏儒中就有一個斷手、一個斷腳、一個啞巴,施衛公根據這些先天殘缺的特點,給他們編排了不同的戲法,讓他們也能在戲臺上施展本領,若沒有了彩雲社,這些人淪落街頭,就連自我生存都難以維續。
施衛公悲嘆道:“世間戲法萬千,終究是以新勝舊,我變了幾十年戲法,終究是老了,今日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我了。”說着,也不顧衆人勸阻,徑直離開戲院往南行去。
趙五郎見戲終人散,自己也未看出端倪,也有些失望,又見七聖社幾名戲師對他虎視眈眈,目露兇光,他一陣心虛,趕緊找了個空檔跑出了院子,沿着一條小路也急急向南行去。
當下,月明無雲,四處一片慘白。
趙五郎走了不到一里路,剛進一片小樹林,忽然就覺得四周氣氛有些異樣,彷彿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他心想糟了估計是被人跟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