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後的天氣說不上難熬，時晴時陰的天氣也很快習慣並接受。儘管白天仍舊還算暖和，但傍晚太陽下山後溫度會驟降好幾度，很多學生都在校服外邊套上了薄外套，午後課間去室外打鬧的人也寥寥無幾。
宋陌一直都是比較敏感的人，很細微的變化都能察覺，比如街上的落葉漸漸變多，比如吳夢清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次數與日俱增，比如，米白好幾天都沒有提到胡小裕。
宋陌幾次試着詢問她都被她糊弄過去，後來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沒再詢問。
“你回去和父母說那晚的事情了麼，有去看醫生麼？”課間宋陌湊過來關心的問米白，米白卻回想起來從胡小裕口中聽到的那晚自己所做的事，不由得開始緊張，連話都說不連貫了。“啊？還，還沒，最近家裡有點事兒，我給，忘了。”
宋陌點點頭：“如果以後不再出現夢遊的情況就別太在意了，多注意休息，我看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和胡小裕吵架了？”
“沒啦，最近考試，他快高考了很忙的，沒空理我而已。”米白不會說謊，只要沒說實話就會眼神閃爍拼命裝忙。宋陌看着她不停的翻書包整理書本和筆記選擇了沉默，心裡則另有打算。
宋陌趁着米白課間補眠的時候繞道高年級的樓層，她才站定不到半分鐘就有一些男生起鬨般的把胡小裕叫了出來。胡小裕那日之後回去想了很多，也覺得自己對米白實在是過分，這會兒見到臉色不好的宋陌就猜到了原委。沒了惻隱之心後他反倒能夠輕鬆的面對宋陌了，他笑着走向宋陌，“來找我？發生什麼了？”
“怎麼說你都是學長，能不能不要那麼幼稚的吊着米白的胃口，喜不喜歡她就不能給個痛快麼？”一如既往的直戳要害，聲音不大，卻恰巧能讓躲在一邊偷聽的人聽見。
胡小裕愣了一下，反問道：“我喜不喜歡她你會不知道？宋陌，你突然來說這些話，會讓我覺得你是故意來見我的。你不是喜歡老師那類的麼？”
“米白跟你說什麼了？”
胡小裕聳肩一笑：“不是好朋友麼，就這麼信不過她？她什麼都沒跟我講，前些日子鬧的那麼大，大家都這麼想有什麼好奇怪的。”
宋陌突然爲自己的懷疑感到了愧疚，想起這幾天情緒低落的米白，原本準備好的一堆指責的話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爲了米白，她得忍。
“她爲你做了那麼多，是個男人都不會忍心，她是個好女孩，比我好太多，我真的希望她能開開心心的。她不是一時衝動的圍着你轉，是真的放在心裡惦記着，你感受不到麼？不誇張的說，只要她想我可以幫她實現任何願望，但惟獨愛情，我幫不了。”也不知怎麼的，宋陌將鋒利收了起來，姿態放低了頭一次這麼溫柔的跟胡小裕說話，把胡小裕和那些學長們嚇了一跳。
宋陌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眼神擔心的說着這些話。秋風吹散了她額頭前的幾根碎髮，細小柔軟的眉毛皺在一起，小臉因爲難得的軟弱而微微發紅。
胡小裕開始理解，米白爲什麼會爲了宋陌發那麼大的火。這位大小姐對誰都不會低頭，除非是爲了米白。他開始慚愧，開始反思自己爲何要爲難這對兒小姐妹，明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卻非得逼着米白傷心難過，逼的宋陌低聲下氣。
想起米白平日裡的關心與照顧，他說：“她……最近怎樣？”
宋陌的示弱也就那麼一瞬，看見對方有了自己希望的反應便立馬變回了平時的模樣，“這話你自己問她。”
胡小裕盯着愈來愈遠的跳動的小辮子默默地笑了，他似乎很久都沒在注意宋陌的舉動，這幾天的忙碌也讓他開始想念米白柔軟的臉蛋笑嘻嘻的樣子，揮之不去的同樣還有氣憤扔下錢轉身離去的身影。
之後宋陌看到胡小裕來找米白，開始還找藉口各種躲着，最後也不知胡小裕說了什麼，米白開心的就差沒撞牆了，恢復了往日的嘰嘰喳喳。
雖然宋陌現在放學後不用在老地方等吳夢清，但偶爾去逛一下那裡的二手書攤已經成了習慣。不想回家的她今日也同往常一樣打算去那裡看看，走過巷口的時候意外的遇到推着車子站在那兒的吳夢清。
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觀察吳夢清，宋陌突然覺得很陌生，眼角的細紋似乎多了，鬍渣也能看見，眼神似乎也沒那麼清澈。宋陌第一次注意到，吳夢清站立的時候微微有些駝背。
原來只要不再喜歡，那些被自己可以忽略的缺點就都浮了出來。
“宋陌。”吳夢清喊住宋陌。
宋陌對着吳夢清恭敬的說了一聲：“吳老師好，下班啦，路上小心。”然後看都不看一眼的繼續向前走着。
“宋陌，那件事不是我指使的，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宋陌聽到了車鏈轉動的聲響，知道吳夢清在跟着自己。走着走着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她不知何時拐進了人煙稀少的衚衕。聽着身後的動靜，她停了腳步沒有回頭，“吳老師，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那你躲什麼？”語氣急切的不像往日的吳夢清。
宋陌只好轉身看着他，“吳老師，你是我的老師，我是你的學生，你照顧我我很感激，之前是我有意詆譭你是我不對，今後不會發生那種事了。再說事情過去那麼久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天不早了，您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吳夢清拉住又要離去的宋陌，“我送你吧，以前不都這樣。”
宋陌沒了耐心挑眉不屑的看着他，“吳夢清，靠近我的是你，落荒而逃的是你，出言重傷我的是你，現在又來招惹我的還是你，你玩兒我呢？”
“我沒有，只是，只是，只是當時嚇到了，後來忙着公開課顧不上，再後來淑芬揹着我散佈謠言，我從沒想過要對付你，真的。”
吳夢清每說一句，宋陌就像被人打了一個巴掌，恥辱感佔據了大腦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根本不想去回想起傻啦吧唧崇拜吳夢清的自己，一點都不想。
宋陌厭惡的打斷他，掙脫着，“我不在乎，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吳夢清收緊了握着宋陌手腕的手就是不放，“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吃醋？”宋陌不明白吳夢清今天抽了什麼瘋，這雙握着自己的手曾經在她昏迷不醒時給她力量，如今卻如同爬滿蠍子的魔爪揪着不放。
宋陌奮力掙扎的樣子讓吳夢清想起在自己身下喊吳老師的淑芬，腦袋一熱就丟了車子將宋陌推到了牆上。
宋陌被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震驚的看着貼着自己的吳夢清，羞憤的快要哭出來。她看着已然失去理智的吳夢清慌了神，必須得想辦法離他遠點兒。宋陌想，如果吳夢清敢碰她一下就拼盡全力去咬他的胳膊。
吳夢清其實並不想對宋陌做什麼，他太久沒有看見她了很想撫摸一下宋陌光滑的臉龐。即便知道這樣做不對，可他控制不住。吳夢清伸手慢慢靠近宋陌，“宋陌，我想我……”
“放開她！”洪亮有力的聲音迴響在衚衕裡，吳夢清本能的後退一步與宋陌拉開了距離，然後再次以滑稽的姿勢逃跑了。
宋陌再裝不下去有些虛脫的靠着牆壁向下滑去。幸好，什麼都沒發生。
宮墨凌穿着軍裝站在衚衕口，因爲逆光的原因看不到表情。儘管如此宋陌還是感受到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怒氣正一步一步的靠近着自己。如果剛纔的事情讓她受到了驚嚇，那麼此時的他讓她感到非常的害怕。
他幹嘛要生氣？
宮墨凌本是在朋友家裡做客，不巧在窗口看見和別的男生拉扯的宋陌，他怕宋陌出事想都沒想就趕到了現場。幸虧那人跑得快，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謝謝你宮將軍。”恢復冷靜的宋陌對着宮墨凌鞠了一躬，她是真的感謝他，只是除了謝謝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在宋陌看來，他和宮墨凌還是陌生人。“已經挺晚了，我先回家了。”
宮墨凌擋在宋陌的面前沉聲道：“宋陌，剛纔那人是誰？”
“是個虛僞的小人罷了，宮將軍不必在意。我回去後會讓家裡出面解決這件事。”宋陌的聲音涼涼的透着面對生人的疏離。這讓宮墨凌想起來在墓地面對她承諾般的話，宋陌也是用這語氣回絕了他。
“宋陌，我說你是宮家人的話是認真的。”
宋陌聽他突然提起這件事愣了一下，然後對着他笑的一臉無害：“我知道，也謝謝你，但這不現實。宋家人不會理解祖奶奶和你爺爺的感情的，他們都是冷血無情的混蛋。你給他們接近的機會，他們絕不會單純把宮家當親戚看待。只要能夠利用，肯定不會手軟。”
“我送你回家吧。”宮墨凌的怒氣被宋陌的笑容打散了，同時也被宋陌的話給逗笑了，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理所當然的罵自己家人都是混蛋。
宋陌皺着眉，“你太招搖了，我父親會發現的。”
這話讓宮墨凌大爲不滿，“我是見不得人還是怎麼的，發現就發現好了，你怕什麼。”
宋陌選擇了沉默。
兩人邊聊邊往外面走，漸漸地人羣和車輛也越來越多。宋陌穿的校服並不稀奇，可宮墨凌一身軍裝英氣逼人回頭率非常的高，一路下來難免被人議論。
宋陌側目看着嘴角帶笑的宮墨凌，他真的是好看啊，不花哨乾乾淨淨的五官，怎麼看都覺得可靠。宋陌想着想着就突然出聲，“對我來說你很好，但就是因爲你太好了，所以不能讓我父親誤會我和你關係很好。”
宮墨凌夾雜着一絲無奈的嘆息一聲，“宋陌，這不是誤會。”
“但你又不可能娶我。”
宮墨凌笑了，他越來越覺得宋陌的思維很有意思，而且直接的可愛。她覺得你陌生就掛在臉上，覺得你好就會告訴你，就連嫁娶這種事情都能清楚的掛在嘴上，也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嬌羞。宋陌爲什麼會這麼說他能理解，他知道宋陌的父親找過自己，只是沒找到罷了。但考慮到宋陌畢竟是女孩子，宮墨凌斟酌了一下用詞纔開口：“坦白說，你父親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我個人來講是希望你能夠進宮家，聯姻的確也是可行的一種辦法，當然女孩子的婚姻是要慎重考慮。原本我是想等你同意後讓宮家的誰認你做乾女兒，這方法比聯姻更快。”
宋陌沉默了半響，在宮墨凌看在似是在做某種思想鬥爭，然後見她擡起頭對自己認真的說：“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做你妻子，而是做你女兒？”
宮墨凌嗖然失笑，“宋陌，這不好笑。”
宮墨凌停了下來，一位四五歲左右的小盆友從他身邊跑過，後面跟着不停呼喚孩子小名的母親。宮墨凌怕孩子撞到自己，自然地扶着宋陌的肩膀往自己這兒拉了一下。
莫名的，宋陌覺得鼻子發酸。
“可是宮將軍，我覺得挺好笑，因爲你的表情像是吃了大便。”宋陌開始哈哈大笑，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連宋陌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笑成這樣，是爲了掩飾那股莫名的悲傷，還是急於找些什麼方式發泄一下剛纔的有驚無險。
她是想成爲宮墨凌的家人的，如果不是不想隨了父親的計策，或許早就答應了，哪怕是嫁過去也沒關係，因爲這樣她就又能跟祖奶奶一樣了。乾女兒也好，孫媳婦也罷，只要她活着就不可能擺脫跟宋家的關係，宮家對她來說是一個逃避一時的花園，她除了能給宮家帶了更多的踐踏，什麼也給不了。
這些，宋陌都知道，所以她不能這麼做。
饒是宋陌隱藏的再好，持續笑了三分鐘了誰都看出來有些不對勁了。宮墨凌蹲下來與宋陌平視，“宋陌，其實你可以相信我的，我遠比你想象的要強大的多，你可以依靠……或者說，利用。”
她心裡是知道。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天註定，只有自己挺不住。宋陌不希望去逃避，更何況那人是宮墨凌，她不想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後悔。
宋陌笑累了擡起頭，對着宮墨凌微笑。宮墨凌也認真的看着他，眼神溫柔充滿了理解與包容。宋陌突然發現，宮墨凌的睫毛很好看，不是那種細長濃密，而是中等長度很細很細根根分明，自然的向上捲翹着。
“起來吧，我送你回家，放心，你父親還不具備找我麻煩的本事。”宮墨凌沒再追問，起身向宋陌伸出了手。
“好。”
宮墨凌把宋陌送回去之後就立刻開車回基地，等紅綠燈的間隙拿起了電話。
“調出我出門時你家樓下的監控錄像，我要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