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兩難
大黑一擡頭看到衛生間的門上有塊玻璃窗子,它掙扎着躍在靠近窗子的牀鋪,在病牀上留下凌亂的梅花紋。
從病牀到衛生間的門有一米距離,大黑此時顫抖得更厲害,它腦中不時會想起和四眼小孩一起穿梭在叢林裡的場景。大黑眯了眯雙眼,玻璃窗子從裡面有掛簾,它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撞開玻璃,在都市裡它只幹過一回撞破玻璃的事,但那一次讓它差點從幾層樓高掉下來。現在它必須去撞,都說貓能預感死亡,但大黑並沒有這種能力,它只能將邪惡的東西殺死,越邪惡它越憎恨,就是這種憎恨之氣讓它所向無敵。
大黑是不可能像人一樣思考,它在病牀上停留只是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撞破窗子,很快時間過去二十秒,大黑本想積蓄的力量卻從它後腿的傷口流失掉。它不能再等了,大黑先跳上牀檔頭,然後奮力一躍,重重撞在玻璃窗上。
噹啷,大黑終於衝進衛生間,婦產科的衛生間還是要比普通病房稍大點,而且設備也要完善些。大黑撞進去時差點撞在牆上,可用頭撞玻璃窗還是讓它眼睛一時無法聚焦,還好它的鼻腔再次捕捉到風琳的信息,就在這個屋子裡。
大黑輕輕喵叫了一聲,眼睛在慢慢好轉中,此時它正站在門後的洗手檯上。衛生間裡的一角圍着簾布,雖然衛生間裡沒有開燈,但大黑還是能看清。
它的背上還肚子上都被破碎的玻璃又劃出幾道口子,鮮血正慢慢滴在洗手盤中,化成鮮豔的花朵。但大黑此時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它只能拼着命才能控制着自己不會摔到地上。
通過鼻腔在大腦中形成的圖譜,大黑髮現風琳身上殘留的微弱味道最後消失在簾布後面,它現在需要跳下去,但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經受這一跳。
洗手檯離地大約有一米左右,大黑試了試前面的雙爪已經麻木,鋒利爪子一直露在外面無法收回。它勉強挪動了一下身子,終於它從洗手檯上滾落下來。貓的身體是很柔軟的,很多骨骼都能做大範圍的運動。但是大黑這次實在無力調動身體更多肌肉來泄掉下墜力量,整個身體的完全是用肚子來完成着陸。
大黑疼得都無力發出聲音,身體的顫抖也更爲劇烈,但是讓它興奮的是在下面這個角度,它看到風琳的雙腳,就站在簾布後面。這讓它很開心,開心得像個小孩子,就在地板上蠕動着向簾布靠近,只是它不知道,它流出的血跡正在身後形成一道血色的彩虹。
大黑簡單的大腦裡又開始出現小時的場景,大黑媽媽身體沒大黑健碩,但它有個大大的肚子,大黑小時總是喜歡在大肚子上嬉戲,因爲大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它的孤獨是從小就開始的。但大黑媽媽卻一直陪伴它長大,然後它遇到了主人,再然後它又遇到了小孩,就是那個四隻眼睛的小孩。
大黑不停的蠕動身子,幸好衛生間並不特別大,幸好大黑體形夠長,它總算挪到簾布下,能看到風琳下半截身子。風琳是靠在牆壁上,大黑眼睛這時基本恢復,能看到風琳身周的黑氣。
果然是邪惡的東西,主人曾對它說過,普通邪惡的東西是不敢接近它的,就算是成凝聚成形的也會害怕它,只有那些怨氣很重的纔會與它對視。
現在衛生間這個東西是怨氣很重的嗎?大黑想不出結果來,它不知道自己的大腦開始意識模糊,眼皮正要無力的向下閉上。不能睡,大黑還想要在風琳懷裡撒嬌,它覺得就像在大黑媽媽懷裡一樣。
如是大黑拼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來,儘管此時它顫抖得更加厲害,估計能把身上那些該死的小蟲子都抖出來。它站起來後,就看不到風琳了,因爲隔着簾布。
“喵!”大黑這一聲如此之大,大到讓它自己也振作,也就隨着這一聲,它舉起快要掌控不了的左爪拍在簾布上。
簾布掉下來,一團黑氣籠罩在風琳頭上,她的雙手只是在微微抽動,從沒有感受過死亡的大黑突然覺得風琳就快要死了,就像當年大黑媽媽被那隻大老虎咬到脖子一樣,大黑憤怒了,當年如果不是主人,它也會成爲老虎的食物。現在這團邪惡的東西又想把風琳帶走,它不允許。
這時也許是大黑激發了身體裡最後的能量,本來已經被血液粘附在體表的毛髮又全部樹起來,大黑又威風凜凜的站在這裡。
這時黑氣中一張人臉慢慢浮現,這是一張白紙樣的臉,五官沒有任何表情,雙眼冷漠的望向大黑。
是挑釁嗎!大黑這樣的場面見多了,如果不是爲了闖進來受這一身傷,它完全可以無視眼前這團黑氣蘊含的能量。聽人說狗眼看人低,原來鬼也如此!大黑眼中盡是不屑。
這張人臉慢慢往下湊,五官也總算是有了些許變化,只是變得更醜。白紙一樣的臉上一顆又一顆的黑點開始出現,漸漸佈滿整張臉。
這應該是她本來的面目,大黑知道鬼如果沒有修煉,顯出的形態就只會是生前的樣子。
人臉低到離大黑一米左右距離,停下來,似乎想擺出個嘲笑的表情,但是很失敗,整張臉扭曲成抽象派大師的傑作。更失敗的是,大黑根本不懂抽象派藝術,在它眼裡這就是團邪惡的東西。
就在黑氣想要再調整好五官時,大黑行動了,它早就想好用平時最拿手的猛撲狂咬結束黑氣的表演。大黑跳了起來,衝向黑氣,然後一頭栽倒在地上。它忘了自己全身都受了傷,它忘了自己後腿上兩道深可見骨的裂口,它忘了自己流了很多血,總之它一時忘了自己現在最需要休息、輸血、療傷。
看着大黑在半空一翻,黑氣本來想擺個更動人的臉型,但黑氣的劫數也到了。大黑本來就全身帶傷,這一摔竟然隨着它大尾的擺動,帶出幾滴血甩在黑氣上。
大黑的血沒有穿透黑氣,而是如薄膜般附在黑氣上,血附的地方很快就冒起清煙,那張臉開始驚恐,開始慌亂,但怎麼也不無法逃脫。清煙越來越多,越來越大,黑氣也隨着清煙的升騰而縮小,最後鬆開對風琳的束縛,化成一片白色的羽毛狀物體落在大黑額頭上。
風琳一掙脫束縛就沿着牆壁往下滑倒,中途掛到花灑的開關,將花灑打開。帶着涼意的清水淋在風琳身上,又流入排水管。
大黑這時快要失去意識,它並沒有看到黑氣的結局,只是在完全暈迷前,聽到外面有人走動的聲音。
方臨風開着車先去了老媽家,老媽還在家中看電視,看到兒子回來,高興得就要去做飯。但是方臨風沒心思,一路上過來,他就在想一個重要的問題,記得曾有個讓很多男人很難回答的選擇題,如果媽和女友同時落水了,你會先去救那個?
現在有很多答案可供選擇,當然這也是很多男人集體智慧的結晶,其中不乏充滿智趣的回答。
可方臨風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但又很現實。女人在選擇老公時也許會用這樣的問題來考量對象的忠誠度,然後在做母親後又會用來考量兒子的孝心值。
方臨風不知道怎麼用最完美的答案來回答,就象今天他所面對的,那個小鬼提醒他,他身邊的親人或朋友可能會有危險,如是他選擇了讓大黑去醫院保護風琳,而他去家裡看老媽。
因爲他認爲自己的能力是很不保險的,有時需要拼命才行。但大黑不同,它似乎天生就是鬼魅的死敵,至少在這個時間段裡,大黑的能力在他之上。如是他讓大黑去醫院,因爲保險。
而他選擇回家,就算是拼了命也不會讓老媽有一點事。所以他的答案應該是救上女友,然後和媽一起泡水。
但是他回到家中後,心裡卻惴惴不安極了,似乎有什麼他沒有預料的事情正在發生。
“媽,我上次從衡山帶回來的符您一直戴在身上吧!”
“嗯,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兒子你不會是有事吧?”方老媽是個聰明人,她一眼就看出方臨風神不守舍的樣子。
“沒什麼事,就是不知風琳也會戴着不,上次聽她說不喜歡戴這種東西,呵呵。”方臨風想盡量裝出自然的樣子。
“你們年輕人啊,就喜歡亂說!廟裡求來的東西一定要有敬意知道嗎!”方老媽說着話,從懷裡拿出用錦袋裝着的五角符。
這符還是朱老特意送他的,就兩個,可風琳愛美,平時是不戴的,只是睡覺時放在枕頭邊。
方臨風看到這符後,對老媽的安全問題稍微放下心來,但一想到風琳今天是在他這邊休息的,肯定沒戴符在身上,他突然間就坐不住了。
“媽,您戴好這符啊!這幾天聽說戴符保平安的!”
說完方臨風就起身往外走,他明白心中的不安來自何處。
“你不吃飯了嗎!臨風啊,你沒事吧!”方老媽追出來,很擔心的問。
“我沒事,有個客戶約着一起吃飯的,是順路過來看看。”說完方臨風怕老媽再說什麼,逃跑一樣開着車就往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