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琴書坐了教室後面,認真地翻着書。這是節課是數學課,黃金貝給她的是語文書。語文書上有許多的插圖。“o”後面一隻公雞,“e”後面一隻鵝,她看着這些圖畫入神。早自習沒有下,上課的數學老師已經站到了門口,幾個本想來逗琴書的,也不敢離開座位。教室裡的同學都很規矩,除了相互講着話,並沒有走動的同學。
上課了,值日員叫“起立”,同學們一齊站了起來。琴書先是嚇了一跳,她捧着書望着前面站起的同學。“老師好!”“同學們了。”“坐!”一連串的動作,將讓琴書一種壓迫感,她有一些不安,站了起來。
琴書坐着太矮,老師在前面本來看不見。琴書站了起來後,老師一眼便看見了,她先呆了一會,接着問:“後面的小孩誰帶來的?”
女老師面相冷漠,嘴尖臉瘦,琴書一聽那凌厲的聲音,跑向了黃金貝,喊了一聲:“媽媽。”
教室立即鬨堂大笑,老師也大笑了。黃金貝也尷尬起來,但不知道如何應對。站起來,對老師說:“是我帶來的。家裡沒有人看。”
老師對黃金貝家庭情況清楚,只說:“她不會吵吧?”
黃金貝說:“不會,我讓她在後面看書。”接着對琴書說:“你坐着,不做聲。看書。”
琴書果然聽明白了老師和“媽媽”的話,回坐到了磚塊上。
“怎麼讓她叫你媽媽呢?”老師認真地問黃金貝,“你纔多大?”
教室一陣鬨笑聲,黃金貝無以應對,“以後讓她改叫姐姐。”
老師突然笑了,“像這種叫法,全班同學都成了叔叔阿姨了。”
教室裡又是一陣鬨笑,黃金貝再也沒語言應對了。
老師開始講課,黃琴書在教室後面安靜地看着語文書。她看那“n”的拱橋發呆,她覺得那是家裡攔河壩的的拱洞,只是沒有畫水。她喜歡“m”,一個小朋友用布蒙着眼睛在摸,覺得有趣,發出了“嘻嘻嘻”的笑聲。後排的同學都聽到了,回過頭看她,“嘻嘻嘻”她還有笑。又有更多的同學看她。老師發現了,停了下來,“看什麼了?”老師隔得遠一些,自己的講話聲和部分同學交頭接耳的聲音淹沒了琴書的笑聲,所以她只責怪後排的同學。“不聽講的到後面站着。”老師發出了警告,教室安靜下來。琴書翻過頁去,沒有再笑。她看着有“ou”後面畫着藕,她口水都快落下來了,她用拇指和食指去捏了它,然後放到嘴裡假裝着吃。她看得很入神,有十多分鐘沒有出聲。
也許是看累了,她把書扔開了。躺到了地上,腳踏在牆上。
琴書將腳儘量向高處搭,越搭越高,最後用後腦勺頂在地上,整個身體幾乎倒立起來了。沒有平衡得好,“蹦咚”一下向左邊倒了下去。教室裡的同學幾乎同時轉過了頭,後排的同學早見着的,正偷偷地笑,遲一點看見的一臉的漠然,坐在前面幾排地同學因爲看不見,竟然站了起來,“怎麼了?”他們一臉的好奇。老師也停了下來,掂起腳跟,伸長脖子向琴書看了看。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黃金貝趕緊過去,琴書已經站了起來。笑得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也沒有理會黃金貝,又仰面躺在了地上,準備重複剛纔的遊戲。黃金貝制止着,“不許有聲音。”她將琴書抱起來,放在磚頭上坐下。“看書,不然,老師要生氣了。”
琴書接過了書,向黃金貝點了點頭。“知道了。”
老師又說了,“黃金貝,你明天得另外想辦法。”
黃金貝能聽出老師的言外之意,可是,她現在想不出辦法。哥哥帶到工地,師傅驅趕,帶到教室,老師驅趕,留在家裡,不可能。她沒有回答老師的話。
老師對同學說:“好了。上課吧。”
老師又開始上課,轉身向黑板,列了十以內的數字做加法。經過剛纔的刺激,同學顯得比較有精神,聽課比較專心。突然,教室後面又傳來了“轟隆轟隆”的聲音,還聽到磚塊摩擦地板的聲音。同學們又轉過了頭,這纔看見,琴書將兩塊磚對齊平放在了地面。她爬在地上,用後面一塊磚去推前面的一塊磚,當作火車玩,口中模仿着火車的聲音。突然了用力,口中大叫“滾”,後面的磚將前面的磚頂翻了,接着迅速站起來,拿起磚頭砸向前面翻過來的磚頭,“砰”,她口裡聲音爆炸了。接着又撿起兩塊磚,同時朝牆上扔,“咚咚”,“摔死了。”她大叫起來。黃金貝趕緊過來,揮手一個耳光,“不聽話!”
琴書“哇——”地哭起來。
黃金貝將她拖出了教室,“外面去,我不管你了。”
整個校園裡都聽到琴書的哭聲。校園裡還有學前班的孩子在玩,聽到這邊有孩子的哭聲,三三兩兩地跑了過來。琴書見到他們停止了哭泣,問:“你們在幹什麼?”
老師從前門出來,走到了黃金貝的跟前,“怎麼能讓她到外面呢?很危險的,讓她進教室吧。”
“她還鬧怎麼辦?”黃金貝問。
“說一說她就不會鬧了。”老師牽着琴書,讓她坐到教室西南角的一張多餘的桌前坐下。還給了她一些粉筆。老師在桌子上很快畫了一隻麻雀,琴書看得很出神。自己也開始一筆一筆地學着畫。教室裡又恢復了正常。
放學了,黃金貝領着琴書出了教室,碰面遇到班主任。班主任說:“明天別帶你的妹妹來了,知道嗎?”
黃金貝答應了一聲,便帶着琴書離開了學校。
回到了家裡,黃金貝哥哥還沒有下班。黃金貝便開始煮飯,準備着做飯。飯煮好了,菜準備齊,她只等着哥哥回家。
天漸漸地暗了,已經到了哥哥該到家的時候了。黃金貝站在屋前的坪裡,向東邊的路上望去,根本沒有人騎自行車的。
“媽媽,”琴書在屋裡叫着。
黃金貝看了一眼琴書,說:“你先吃點白米飯。爸爸還沒有回家。”黃金貝從飯鍋裡盛了一小碗飯。黃金貝已經寫完了作業,只等着哥哥回來。天已經黑了,哥哥還是沒有回來。
黃金貝始終沒有炒菜,琴書吃完飯,玩了一會兒,開始瞌睡。黃金貝幫她洗了漱,讓琴書先睡了。
黃金貝站到門口,大喊,“哥哥!”
黃金貝連喊了三聲,外面空蕩蕩的,沒有人回答。
天越來越晚,哥哥沒有回來,黃金貝心越來越慌,她開始哭起來了。“哥哥,哥哥。”她無奈地喊着,直到精疲力竭,她才爬到了牀上,門也沒關,飯也沒有吃。
第二天早晨,黃金貝沒有見到哥哥在牀上,她哭起來,琴書也哭起來。“哥哥爲什麼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她一邊哭一邊做早飯,吃了早飯,她原打算讓哥哥帶琴書到工地上去,哥哥沒有回來,她只好還是帶着琴書到學校去。
班主任見到了黃金貝,沒有等班主任問,黃金貝便放聲大哭起來。班主任不知情,問:“黃金貝,今天怎麼了?”
黃金貝說:“我哥哥一個晚上沒有回家。”
班主任問:“哥哥以前每天晚上都回家嗎?”
“嗯,每天都回家。”
班主任又問:“他白天干什麼?”
黃金貝說:“在工地幹活。”
“哪個工地?”
“不知道。”
班主任安慰說:“你先進教室。我問一下校長。”
校長是一個年輕的男老師,剛畢業三年,聽到了班主任說過這件事,說:“我們怎麼管得着,他們都沒有戶口,村裡是覺得他們可憐,讓他們住在了老打米廠。我們學校還是不管的好。如果覺得過意不去,就讓那個女孩到學校幼兒園吧。”
校長、班主任和學校的其他老師都在一個大辦公室,幼兒園的班主任聽到了,說了一句,“她是不是太小。”
班主任說:“就因爲太小。在課堂上不聽話,放到教室,對孩子也不安全,黃金貝家的情況確實在困難。”
幼兒園的班主任同意了。
放了學,黃金貝抱着琴書跑回了家,她希望早點能夠見到哥哥。門還是鎖的,哥哥沒有回來。黃金貝見到鎖便痛哭起來。
從此,哥哥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每一天,黃金貝帶着琴書過日子,黃金貝每天都要向東守望着,希望哥哥突然降臨。
二十多年過去,哥哥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黃金貝將琴書嫁了出去,自己獨自守着那木屋過着日子。
又十五年過去了,琴書的兒子,已經十五歲了,因爲父親朱一生沒有戶口,琴書也沒有戶口,兒子朱洗白也沒有上學。琴書依靠比她大幾歲的母親黃金貝認識了一些字,學會了使用字典。朱洗白從母親那是學來了識字的方法。
這一天,他用自己撿來的手機查看着網頁,一則新聞牢牢地吸引了他。拆舊房時,水泥柱淌血了,後來人們進行了細緻的挖掘和剔鑿,剔出一具新鮮的兒童屍體,面相清晰。
“媽媽,”朱洗白叫着正在拾破爛的母親,“我看這則新聞。”
琴書正想休息,便坐在垃圾堆的旁邊,她側臉看着兒子遞來的手機,她急忙說:“給我。”
琴書幾乎是搶過了兒子的手機,“爸爸。我的爸爸。”這熟悉的面孔突然跳到了她的眼睛,眼淚汩汩地流淌下來。“兒子,你保存一下這照片。他是你外公。”
兒子疑惑地問:“那麼小的孩子,能生出你嗎?”
琴書說:“兒子,他就是你外公。保存保存,我們趕緊回去,找外婆。”
兒子忽然想到了外婆的年齡,知道了,這外公是母親的養父。
琴書和朱洗白扔掉了破爛袋,跟着母親找到外婆。外婆也在撿破爛,她看到了照片,滿臉的皺紋顫抖起來,凹陷的眼睛望着前方,“我一定要找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