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黃金城領着妹妹黃金貝，揹着女兒黃琴書，推着自行車，踏着殘雪，沿着河向東走。走了四五公里路，向南拐到一個村莊裡。這個村莊住着正好十戶人家。從河堤向村莊由東至西有三條小路進去。他們是從中間一條進去，右邊一戶，正門斜對着路，房子與路之間是一塊近扇形的三合土禾場（曬穀坪），多處被冰牙拱破。左邊是一棟“7”型大房子，住着四戶，是四兄弟分的家。這房子後牆線便形成了他們進村的路，沿着路繼續往前走二十多米，右邊是一棟坐北向南房子。這住着一戶。房子前有一塊很的水泥禾場。他們就在這一戶屋前停下自行車。妹妹先行一步，跑上走廊，到了大門口，往裡頭喊，“喜遷叔叔！喜遷叔叔！你在家嗎？”一個高大，胖胖的男人答着話出來了。
黃金城跟了上來，說：“喜遷叔叔，我買50塊錢的早稻穀。”
喜遷叔叔把他們迎了進來，說：“馬上要過年了，我賣一些晚稻穀給你。我就當成早稻穀的價格給你。”
黃金城似乎得到很大的恩賜，他還是父親在的時候吃過晚稻米的。因爲相差十多塊錢，他從來沒有買過，算起來，妹妹還沒有吃過晚稻米呢。他興奮地說：“你有要我幫忙的事嗎？”他問喜遷叔叔。
喜遷叔叔說：“有是有，但不是現在。”
“嘿，”黃金城笑着說：“你別客氣。明年我給您曬穀。”
妹妹黃金貝走到了喜遷叔叔的臥室裡，打開了抽屜，黃金城見了，喊了一聲，“每次來了都要翻，翻什麼？翻得亂七八糟的。”
喜遷叔叔笑着說：“不就找幾個火柴盒嘛，隨她去。”
黃金城跟着喜遷叔叔到了糧倉前，喜遷打開糧倉的門，跳進倉，提了一袋谷。說：“你打完的米，糠別給人家了，給我。”
“行，你再給我一個纖維袋，我給你裝好袋。”
喜遷叔叔順手拾個纖維袋遞給黃金城，“我現在不出去，你去打米，把你妹妹和琴書放到我這裡，我給你看着。”
“好，我會盡快回來的。”黃金城說。
黃金城一個人用自行車馱着谷向打米廠去了。
回來的時候，路過肉鋪。肉鋪進門的右邊是肉架子，左邊是百貨。
肉鋪老闆說：“金城，又來買骨頭呀？快過年了，也得給孩子買些肉吃！”
“還有幾天過年？”黃金城今天是第二次聽到“過年”的話了，但他並不知道還有多久。
“還有十九天。”
“十九天？十九天，是多久。”
肉鋪老闆從百貨臺子上拿過來臺歷，“你看，就是這一天。”他翻到除夕那一頁指着給黃金城看。“這是今天。”他又翻回當天說。
“這個怎麼算？”黃金城又問。
“這個不用算，每天早晨起牀撕一頁，數一下剩下的頁數。”
“太好了。多少錢？”
“最便宜的五塊。”
“行，來一本。”
老闆拿出一本新的。“拆開，撕到今天嗎？”
“好的。好的。”
老闆撕完給黃金城，黃金城開始找除夕，沒有找着，“怎麼找？”
老闆教着他說：“這一頁，你看着這數字，今天是初九，你看，寫着農曆臘月初九，你一次多翻幾頁。看，到了二十五日了，你看這頁，紅的，寫着‘除夕’兩個字了。”
“好，‘除夕’，沒有上學就是不好。幸好，數字還認識，可以用。”
買了骨頭和檯曆，他高高興興地向喜遷家裡。
回到了家裡，把檯曆掛在牆上，看着農曆臘月初九幾個字，心裡琢磨着這幾個字的寫法，但覺得太難。
除夕這天終於來了，黃金城很高興，“妹妹，除夕了！過年了。”
“今天過年，過年是幹什麼？”
“過年是新年。”
“什麼是新年？”
“什麼是新年？”黃金城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新年？爲什麼叫新年？妹妹，我沒有上過學，也不知道新年是什麼，爸爸那時候過年，就燉豬蹄，做魚，還有好多好吃的。”回想起幾年來，自從父親走了之後，他們就沒有再過除夕，每次都只知道外面放煙花，但不知道是過除夕。他回想了一下父親陪着他過除夕的情景。“是的，新年就是新的一年，爲什麼有新年和舊年呢？”他心裡雖然想不明白，但預感到這是好事。“妹妹，我今天去買些豬蹄，買條大魚，還有瓜子，花生。”
“我還要蘋果！”妹妹補充了。
吃過早飯，哥哥就去買東西，妹妹在家裡頂着那臺歷，看着那上面的數字，看着那上面的“星期一”，但不知道是什麼含意。她將檯曆取下來，推開桌的火柴盒，自己翻起來。她數字也不認識，她覺得“2”字好漂亮，和鴨子一樣，但她並不知道是二字。
哥哥回家了，她還在看臺歷。
“看得懂嗎？”哥哥問。
“有鴨子和鋤頭，還有眼鏡。”
“不對，那都是數字。”
“什麼是數字？”妹妹馬上問。
“數字？什麼是數字？”哥哥又爲難了，“一、二、三、四、五、六、七都是數字。”
“一三五六是數字。”
“別說了，這得上學才知道。我也沒有上過學，爸爸正要教我，可是他已經病了，後來又去治病了，治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他還能回來嗎？”
“爲什麼要爸爸回來？爸爸什麼時候病的？”
“說你也不知道。行，給你燉豬蹄。”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哦，沒有買沖天炮。”
“我去買。”妹妹說。
“買四個，你放兩個我放兩個。”
妹妹拿着錢去。
黃金城一邊燒着火一邊想着，“新年，爸爸說過了新年，就大了一歲。我過了幾次新年了呢？忘了。妹妹過了幾次了？這才第一次，難道才一歲？不對。”
“哥哥，劉伯伯不要錢，給我們一大把，你看。”妹妹幾乎是闖進來了，她手拿着一大把沖天炮。
黃金城站起來說：“怎麼行！他要賣錢的！你趕緊送回去。你說哥哥罵你。我們只要四個。”
“爲什麼？”
“你願意把你的奶粉給別人喝嗎？”
妹妹搖搖頭。
“所以別人給你那麼多衝天炮，他也心痛。是不情願的。”
妹妹雖然不是很高興，但還是去了。
黃金城繼續想着，“我不上學，但妹妹必須上學。”
過了年黃金城打聽到，學校是正月十七日左右開學，回到了家裡，他就在正月十七日在臺歷上做了個記號，畫了一個學校的大門和一個女孩子的形象，表示妹妹上學的日子。
終於只差一頁了，他揹着琴書，領着妹妹，去鎮上買了一個最便宜的書包，鉛筆和一個本。回到家裡叮囑妹妹，“你到學校，一定要認真聽講，聽老師的話。多認些字，回家給我讀故事。”
妹妹也很高興，說：“老師會給我們講好多好多的故事。大公雞沒穿衣服，又穿花衣服的故事一定好玩。”
“也有《西遊記》的故事。”
兩人談得精疲力竭，哥哥先睡着了，妹妹還沒有睡。妹妹見哥哥沒有說話了，眯上眼，也睡着了。半夜裡，琴書哭了，兩人都沒有聽到。
第二天想起琴書一晚上沒有喂吃的，看了看，琴書的雖然睡着了，但淚水淌在眼角沒有幹，小嘴在空吸着，“琴書一定哭得了不得了，我們都沒有聽完，多泡了半瓶牛奶。”
妹妹加快了泡奶粉的速度，摸了摸太熱，又放到冷水中降溫。哥哥開始做早餐。
吃過早餐，琴書睡着了。正準備出門時，天下起了雪。
“快上車，地上沒有雪，趕緊些。”哥哥抱起妹妹放到自行車前，推到路上，跨上車就用力蹬踏。
“冷。”妹妹說。
“忍着點！”哥哥說。
他們很快到了學校。到了校門口，兄妹倆下了車，哥哥將車支在一側，領着妹妹，大踏步地進去了。哥哥一看教學樓，就蒙了。“該到那間教室去呢？”教室一到三樓都有。校園裡小孩子追打的很多，就是沒有認識的。哥哥發現有一個女孩長得和妹妹高矮差不多，就上去問：“你在哪間教室上課？”
“那間。”小女孩用手一指，一樓東邊第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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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哥哥領着妹妹就走進了教室裡。
教室好多的桌椅，還有好多的小學生，相互玩笑着。
哥哥拿住一個小孩子問：“那個座位沒有人？”
小孩子驚奇地問：“她是誰？我怎麼不認識，新來的嗎？”
“對，新來。哪個座位是空的？”哥哥又問了一遍。
“你要問班主任老師。”
“班主任？”哥哥不知道班主任是幹什麼的，“你帶我去找一下，好嗎？”
這時上來一羣小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妹妹，其中一個問：“你叫什麼名？”
“我叫黃金貝。”
“走，找班主任去。”那個小孩子說。
哥哥和妹妹跟着出來了，到了班主任辦公室。
班主任見了黃金城兄弟，就問：“你們找我做什麼？”
那個小孩子出去了，黃金城說：“我想讓我妹妹上學。不知道坐哪兒。想問問你。”
班主任莫名其妙，呆住了，“你們……是……怎麼回事？”
黃金城重複了一遍，“我妹妹想上學。”
“想上學，誰讓你們來的？”班主任還是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我們自己來的。我想讓我妹妹上學，認識幾個字。”
班主任想了半天，突然明白了，“你妹妹想上學，我知道了，她原來在那個學校上？”
“她不有上過學，今天是第一天來學校。”哥哥說。
“沒有上過學，一天也沒有上過嗎？”
“對，”哥哥答道。
“一天也沒有上過，那得從一年級上，我這裡是二年級。”
“二年級？一年級？”哥哥自言自語，“從一年級上起。我得找一年級的班主任，對嗎？”
這班主任說：“但要九月分新學年開學的時候報名，現在是一年級下學期，不能報名。”
“爲什麼要九月？”
“全國統一的。九月一日開學。”
“怎麼這樣？”哥哥捨不得離開。“這半年怎麼辦？”
“你們就九月來吧，現在不行，你爹媽不管你們？”
哥哥沒有聽到後面一句話，長嘆了口氣，“要等半年，也太久了。”但沒有辦法，拉着妹妹冰冷的手，說：“白受凍了。九月一日再來。”
哥哥妹妹情緒低落了下來，妹妹淌下了淚水從班主任屋裡出來，班主任送出來說：“我也沒有辦法。九月一日再來吧？孩子上一年級是大了一點。”
出了校門，哥哥也沒有情緒，抱着妹妹上了車，慢慢地冒着雪回家了。
回到家裡，他找到九月一日，在臺歷上又畫了一個門，一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