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城挖了一中午泥鰍,估量着大約夠了,便不再貪多。拿着鐵耙和桶從小河裡上了岸,把上游堵上的口子挖開,讓河道保持暢通,又就着河水將鐵耙和手腳洗乾淨。
回到家裡,妹妹沒有起牀。他悄無聲息靠近,伸手在妹妹的腳底撓癢癢,他由輕而重地撓,妹妹先是翻動了一下,腳縮了縮。他又加重力度撓了一下,“不癢嗎?”妹妹這才醒了,睜開眼,看了看哥哥,又閉上眼睛。“有螃蟹。你不看嗎?螃蟹夾住了泥鰍。”
妹妹聽了,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在哪裡?”
“桶裡。”說着將妹妹抱起來,走到桶邊。“看。”
妹妹見果然有螃蟹,從哥哥身上扭動着下來了,蹲在桶邊看起來。看了一會兒又找根樹枝排球撥弄螃蟹的大鉗子。
哥哥找到一個竹簸箕,去豆莢架子邊摘豆莢。摘了許多長豆莢,用開水湯了湯,用竹盤子盛着,放在太陽裡曬着。
近黃昏,將牆角曬好的乾柴斫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捆綁成一小捆一小捆。天黑了,才做飯。吃過飯,餵了琴書,洗了尿布,與妹妹洗了澡,自己也洗完,然後洗衣服,已經是九點多了。又給琴書餵了些湯,才把撿的那本書拿來。和妹妹坐在燭光下,開始翻閱。
他看着封面,手指着標題,讀着,“‘大’,這是什麼字?”書的標題他就認識一個“大”字。“不管它。看裡面。”
他也不管標題,就打開裡面,“這是什麼地方?桃子長得挺好。還有個水庫。”
妹妹問:“這是什麼動物?不是狗,也不是豬,尾巴這麼長。”
黃金城搖搖頭,“我也沒有見過,尾巴長,嘴巴尖的動物是什麼?”他沒想起來。
“往後看。”妹妹說。
翻一頁,“這是大海。”黃金城說,“海很大很大,比水庫大多了。”
“海里有泥鰍嗎?”妹妹問。
“海里有那麼大的王八。”黃金城打開兩手比劃着。
“螃蟹呢?”
“有,大蝦也有。”
又翻一頁,妹妹大喊,“**爆炸了。”妹妹仔細看了看,“炸出了一隻什麼呀?”
“我知道了。”哥哥想起來了,“尾巴長,嘴巴尖,是一隻大老鼠,老鼠的尾巴長。”
“對,是老鼠。哥哥真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再往後看,”哥哥又翻一頁,“老鼠搬家。石頭桌子,石頭椅子。”
“還有石頭熱水瓶。真有趣。”妹妹興奮極了。
又翻一頁,“老鼠撐竹排去海里打魚。”
“是嗎?”
“他沒有漁網,簍子也沒有。”哥哥說。
又翻了一頁,“他沒有打魚。他上岸了。有人。”
“沒有打着魚還笑,這老鼠有點傻。”妹妹樂着說。
又翻一頁,“這老頭,是個神仙。白鬍子神仙,這長毛筆是用來打蒼蠅的。”哥哥指着那根拂塵的馬尾說。
“鬍子也太長了,比湘繡阿姨的辮子還長。”妹妹說。
他們一邊看一邊說話,足足看兩個小時纔看完,用一支半蠟燭。哥哥合上書,伸着懶腰,站起來說:“這老鼠還很和人一樣。好像不是老鼠。”
妹妹說:“他是老鼠精,所以和人長得差不多。”
“你也知道個老鼠精。誰告訴你的?”哥哥摸了妹妹的臉一下問。
妹妹笑眯眯地指了哥哥說:“你呀。你說過,我是老鼠精的。”
“我倒忘記了,”哥哥又坐了下來,哥哥又看了看標題,“這題目是什麼?‘大’,大小的大,其它不認識。什麼字?”
妹妹搶着說:“大老鼠。”
“不對,這裡是四個字。大老鼠是大三個字。”
“大老鼠精。正好四個字。”
“不對,查字典。”
哥哥把桌上的字典拿過來,“查字典。”可惜他只認識“新華字典”四個字,中間的沒有幾個認識。他只翻了翻字典,“怎麼查?”底下的頁碼他認識,裡面的字不認識。“可惜爸爸不在,爸爸會查字典,認識好多的字。這是爸爸留的。”
哥哥又看了看標題,“第三個字好熟悉,大字上多了一筆,那是更大的意思,第四字,有兩個口字,就是多嘴的意思。這四個字連起來,意思是大老鼠特別多嘴的意思。”
“有意思?大老鼠多嘴。”妹妹樂了起來。
哥哥突然驚叫起來,“不對,不對,這是‘天天向上’的‘天’字。我想起來了。是天字。”
妹妹點着手指,念道:“天天向上。四個字。這就是‘天天向上’。”
“大,什麼,天,什麼。天上,天空,天地,天氣。第四個字是‘空’字,不對,不對,還有一個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宮’字。爸爸給我講過《西遊記》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哥哥再看了看題目,有些疑惑,“是不是就是‘大鬧天宮’四個字?”哥哥突然大笑起來,“妹妹,這不是大老鼠多嘴的故事書,這就是《大鬧天宮》的故事。孫悟空是猴子變的,那不是老鼠,那是猴子。”說着,他重新翻開書,“這有桃子的地方是花果山。”
“這可不是**,這是石胎,石猴從石頭出來。竹排是拜師學藝去。”哥哥按照大鬧天宮的故事情節,帶着妹妹重新看了一遍,他們興奮萬分。又燒了一支蠟燭。
哥哥找來一支筆和白紙,照着“鬧”字寫了幾遍,又把“宮”字寫了幾遍,“以後再見到這兩個字,我們就認識了。”他對妹妹說。
接着他要從書裡,把“孫悟空”三個字找來,但沒有找着,看着蠟燭又燒沒了,妹妹也困了,他只得合上書。他先將妹妹放到牀上。覺得已經太晚,自己準備睡覺。看了看琴書,又熱了半瓶湯,餵了一次湯給琴書,就睡覺了。剛躺下,想起“花果山”三個字,“山”自己認識,他急忙起了牀,點亮蠟燭,翻開第一頁,找到了書下方的字,果然有一個“山”字。居然是“花果山”,“花”“果”兩個字他抄寫了幾遍。他帶着愉悅和滿足的心情上了牀,微笑着,很快睡着了。
接連一個來月,黃金城除了收紅薯,翻地種蘿蔔和白菜外,其它時間以上山砍柴爲主,因爲妹妹和琴書在家裡,不是很放心,在外的時間跨度短,次數多。妹妹這段時間,除了看孩子,多數時間就是玩着火柴盒,偶爾也看《大鬧天宮》。妹妹最喜歡玩火柴盒,黃金城就把家裡的火柴盒留住,外出也留心拾取。有時候,自己也跟着妹妹一起玩,倆人玩得投入時,連飯都忘記做了。
日復一日,轉眼冬至後。
黃金城醒來了,妹妹睡得正香。黃金城沒法坐起來,妹妹的手摟着他的腰,兩條腿還插在他兩腿之間取暖。如果他起來,被子裡熱氣就會跑出來,妹妹的會被凍着。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腳,暖暖的,他放心了。他是背對着窗戶的,這是牀的外側,妹妹是背對着牆的,這是牀的裡側。妹妹怕掉下牀,從小到現在,都是這個位置。黃金城也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他把妹妹抱得更緊了,妹妹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從哥哥的脖子間,看到窗戶上面的屋頂,比往常要白得多。她擡了一下頭,看了一下窗外,“下雪了!哥。”
黃金城猛地扭過頭,坐了起來,向窗外望去。“真的,山上白了。”接着坐了起來,妹妹也跟着坐起來。“快穿衣服!”
兩人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衣服。哥先下了牀,妹妹喊了一聲,“哥,等等我。”
黃金城沒有跑出去,他看了看嬰兒牀,伸手在黃琴書的襠下一模,“不好,夜裡拉屎了。”他把一個臉盆放在地上,又將火盆裡加了一些炭,另加了三根木頭,木頭着火了,燒了起來,周圍馬上熱了。然後,向臉盆裡倒上熱水,拿過來一把小椅子,找出準備換的衣服放到上面。將毛巾扔到熱水裡。妹妹也下了牀,找來了另一個臉盆,也倒了小量的熱水,加了一半盆冷水,倒上洗衣粉。
哥哥將琴書的外衣脫着扔到牀上,妹妹將扔到牀上的衣服往熱被子裡塞。哥哥將琴書的髒衣服脫了扔到冷水臉盆裡。哥哥給琴書洗屁股,妹妹在一旁洗着衣服。哥哥給琴書進行第二遍清洗時,妹妹將要換的衣服拿着在火上烤着。哥哥給琴書擦乾身子,隔上尿布,妹妹把暖衣服遞給哥哥。哥哥給琴書換衣服的同時,妹妹把衣服洗乾淨了。哥哥把琴書將到嬰兒牀上,妹妹把泡好的奶粉塞到琴書的嘴裡。哥哥去廚房開始做早餐,妹妹喂完奶粉就開始疊被子,整理臥室。兄妹倆這段時間幾乎沒有什麼交流。
吃早飯了。“本想先玩一會兒在吃飯,還是吃完飯玩好。”哥哥說。
“我們玩去年那樣的,做雪球,打準。這次,用鐵杯子。”妹妹說。
“不行,今天,我們做一個桌子,做一些菜,做別人家辦白喜事。”
“做一頭豬,豬比人還大。那死了的人,是被豬咬死的。”妹妹說。
“行,給死人做一個墳墓。”
“墳墓上有花圈。”
哥哥說:“還有女人跪着哭。”
“還有狗在桌子底下搶骨頭。”
“那得把桌子做大一點,下面纔好放狗。”
“大點就大點,我做就是了。”妹妹說。
吃完飯,妹妹正準備要洗碗,哥哥叫了一聲,“別洗了。天都大亮了。中午一塊洗。”
妹妹把碗筷扔到盆裡跟着哥哥出來了。
“慢,你看,”哥哥將斜成四十五度角,一隻腳的落腳緊挨着另一隻的中間,走了二十多步,問妹妹:“像什麼?”
“像拖拉機輪子的印。”妹妹也開始學着哥哥的走,也走出了一條拖拉機印,兩人認真地走着,邊走邊口中“咕嘟咕嘟咕嘟”地配着音。哥哥突然跪下來,接着撲倒在地,臉壓進雪裡,妹妹跑過來看,哥哥做手指將自己撐起來,“妹妹,你看。你敢不敢。”
妹妹看着地上的人印,拍着手,“真好。我怕摔着。”
白天,兄妹倆在雪地裡盡情玩了一整天,兩人的手都被凍腫,直到用雪砌好了城牆,圍成了一個小院子。院子的東邊是許多墳墓,中間有個豬圈,豬圈裡有兩頭豬,一頭是哥哥,一頭是妹妹。兩頭豬正在搶一顆桃子。豬圈外有一頭死豬倒在地上,那豬的爸爸。院子的西邊是一個方桌,桌子上擺着八道菜,有肉丸子、有魚、有扣肉、烏龜、螃蟹、蟮魚、貝殼和螺。桌子四方有長凳,他們用柴把當成客人。天黑了,妹妹受不了凍,回到屋內,哥哥打了些熱水,自己和妹妹一起暖了暖手。
吃過晚飯,沒有事做,就拿出火柴盒。一大堆也不知道有多少,倒在了桌子上。兩人分兩邊對着扒在桌子上玩起來。
“今天我們建一座橋吧?”妹妹建議。
“橋太簡單,還是造房子好。我們造一個玉皇大帝住的房子。”
“好。”妹妹覺得這個注意不錯,急忙找《大鬧天宮》的書,打開書。
兩人看着書的畫,想象着整個房子的結構,盤算着如何開頭,如何結尾。
黃金城看到“靈霄殿”幾個字,又看了看火柴盒上的字“鳳凰”兩個字,小篆寫的字確實有點像畫,說:“真好,你看,這兩幅畫一樣的。”
“就放到門上方。多有趣。”妹妹說。
“就是這個意思。”哥哥說着,突然他聽到有一個聲音似的,停住手,靜了下來,“安靜!”妹妹立即停了,兩都側着耳朵聽。
哥哥問:“聽見了什麼聲音?”
兩人都屏氣凝神,聽着動靜。
妹妹說:“有老鼠?”
“你也聽到了。”哥哥仔細聽了一會兒,“就在這屋裡。”
“別出聲。”妹妹說。
兩人又靜了下來。聲音停了一會兒,又響起來,很微弱。哥哥跟着聲音挪動了身子,聲音還沒有停下來。“聲音是從嬰兒牀上來的。”
“不好,老鼠會咬她的。”
兩人同時站到嬰兒牀旁,哥哥看見琴書的小嘴在扭動,兩脣間吹出了小泡泡,小嘴裡發出了剛纔的聲音。“是她!!琴書在吹泡泡。你看!”哥哥興奮地說。
妹妹往前靠了靠,用小手指碰了碰他的小泡泡,問:“她是生病了嗎?”
“沒有,你小時候也吹泡泡。是她高興。”
“她高興,爲什麼不笑?”
“她太小。”哥哥解釋道,“她現在能哭就不錯了。笑不了。”
“那她爲什麼高興?”
“小孩子高興不需要原因吧?誰知道爲什麼又笑又哭的?”哥哥這樣揣測着。“別管她,我們蓋房子。”
兩人又回到了桌子旁,剛開始玩,琴書開始“哼哧哼哧”地發起聲來。
兩人又同時回頭,跑了過去,望着琴書。哥哥說:“她真想哭了。”
“她沒有高興。她是不高興。”
哥哥先走到嬰兒牀前,看了看,“她快要好了。她是好像不舒服,怎麼辦?”
妹妹說:“抱抱她。”
“不是抱的事。”
“餵奶粉!”妹妹說。
“對,你泡。”
“我泡,我也要喝。”
“她喝不完,剩下的你喝。”
“好的。”妹妹特意多泡了一些。
哥哥說:“我來喂。”
“我喂。”
“讓她喝飽。”
“知道。”
哥哥把琴書的頭枕高一些,“好,喂把。”
“哇——”琴書突然大哭起來,“哇——”
把妹妹嚇了一跳,躲在了哥哥的身後,“她要死了。”
“死什麼死,妹妹多哭更健康,肺活量大。”哥哥告訴她。“你也是哭着長大的。”
“她從來沒有哭過,今天怎麼就哭了?”
“餓了。”哥哥搶過奶瓶,開始給她喂。
奶嘴碰着嘴脣,琴書便漸漸地停止了哭,妹妹說:“不哭了。”
琴書似乎很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一樣,大口大口地吸吮着,奶一會兒沒了。黃金城正高興,忽聽妹妹放聲大哭起來。
“怎麼了?”哥哥先是覺得奇怪,看了一眼奶瓶,空了,才知道是妹妹發現自己的奶沒了,急哭了。
哥哥把奶瓶遞給她,“再泡一些,你一個人一勺。你自己喝,怎麼樣?”
妹妹聽了,眼淚也沒有擦,就高興得笑了,接過奶瓶,就泡奶粉去了。她狠狠地舀了一勺奶粉,加了滿滿一瓶水。
“喝那麼多水,夜裡別尿牀。”哥哥叮囑着。
“我喝不完,給你喝,好不好。”
“你怎麼那麼好。”哥哥取笑着說。
妹妹認真地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