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先進了臥室，妹妹把釣竿放在房子外面，也進了臥室。天已經不早，臥室很暗，“點蠟燭。”哥哥吩咐着。
妹妹順手摸到了一個打火機，雙手握着打火機打火，將一支紅色的蠟燭點燃，臥室亮起來。
哥哥又說：“你幫她做一個鋪。我燒點水，給她洗個熱水澡。”
“好的，”妹妹答應後，指着西牆根底下的一個搖籃說：“就用我睡過的小牀嗎？”
哥哥先將嬰兒放到牀上，回答：“是的。你喜歡怎麼睡，就給她怎麼鋪牀，要睡着暖和。”
妹妹開始鋪自己的那個嬰兒牀。走過去，把裡的一些玩具撿出來。第一玩具是用茄子做的豬，幾根竹枝幹插成的豬腳和豬尾巴，豬頭是將茄子頭去掉，用火柴頭鑲成鼻孔。她將豬放在了桌上立着。第二個是用紙做成的扇子，她拿在了手裡，往臉上扇了兩下。第三個是一組泥人和泥豬、泥狗、泥貓。還有好多的玩具，她都放在了桌子上。
搖籃裡的東西清理出來之後，她把搖籃拖了出來，與牀保持基本平行。原來放搖籃的箱子右邊，有一個黃色的舊帆布箱子，她從中找出來一條藍背景白梅花的小被子，她先用自己的臉捱了挨，體驗着軟綿綿涼絲絲的感覺。她將被子扔到搖籃。又找出一張窄涼蓆。
哥哥正好走進來，看見了。說：“她不用涼蓆。”她聽着，“哦”地答應着，將涼蓆放到原來的位置。哥哥又說：“用兩個被子，一個墊一個蓋。”妹妹聽了又找了一牀大一點的被子，被子上印有工人用的探照燈。哥哥說：“好了。”
哥哥走出去準備洗澡盆。她繼續鋪搖籃。她把大被子鋪在底下，自己先踏到裡面，坐在裡面用力搖。接着又躺在裡面，因爲搖籃太小，她將腿露在了外面。她覺得並不舒服，便出來了。她找來了塊塑料，鋪在被子裡，用來隔尿。然後，把藍被子直接放在搖籃。“哥，牀鋪好了。”
哥哥在廚房，他用一個鐵壺燒水。一會兒，水就燒好了。他將一個塑料盆找來。又找出妹妹小時候穿過的衣服，放在椅子上。準備好了，走進屋子裡，見妹妹將鋪也整理好了，稱讚道：“不錯，挺漂亮的。”
“我還想睡這裡頭呢，可惜太小，不舒服。”妹妹說。
“誰讓你長大的。你變小一點。但我沒有了魔法。”哥哥開始給嬰兒脫衣服，嬰兒穿的衣服不少，裡外有五件。脫到最後一層時，衣服裡有一塊硬硬的東西，哥哥拿出來一看，花花綠綠的，印有閻王爺。“這是死人的錢。她爸爸媽媽當她死了，給她準備的。”
“給我玩，”妹妹見這冥錢漂亮，伸出手來要。
“認一認上面的字。”哥哥將冥錢遞給妹妹。
哥哥接着脫衣服，脫光之後，他驚叫起來，“真可憐，你看看。他的手臂上，腰上，腿上全都被針扎過了。”
針扎的地方，有紅的、有紫的、有黑的、有帶膿的。有的幾處皮膚上膿血粘住了衣服，哥哥用水澆在上面，輕輕地撕着。嬰兒也不知道哭。妹妹聽到哥哥的驚叫，好奇地看了一眼，嬰兒沒有反應，就說：“他一定會死的。怎麼辦？”
哥哥自言自語：“爲什麼扎這麼多的針？會不會藥物中毒。”
妹妹問：“什麼叫藥物中毒？”
哥哥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聽爸爸說過，媽媽就是因爲藥物中毒變成瘋子的。”
“那他會不會變成瘋子？”
“可能會吧。”哥哥說：“說不好。”
妹妹看了看下面說：“是女孩。跟我一樣。”
哥哥才注意到：“小孩子不能看她下面。看見了也不能說，說了臉上會長斑。”
妹妹說：“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說出來了。”
妹妹說：“我不知道。”
“好，以後，別看就行了。趕緊洗澡。”
嬰兒不哭也不鬧，和死了一樣。
哥哥幫嬰兒洗澡，妹妹玩着盆裡的洗澡水。
妹妹問：“哥哥，她是哥哥，還是妹妹？”
哥哥反問：“你剛纔不看過了嗎？知道她是女孩。你說是妹妹，還是弟弟？”
妹妹歪着頭想了想，肯定地說：“是弟弟。”
“嘿！是女孩，怎麼成了弟弟？”哥哥說，“不對，是女孩子，要麼是姐姐，要麼是妹妹，要麼媽媽、要麼是奶奶。只男孩纔是哥哥、弟弟、爸爸、爺爺。”
妹妹斷定：“她是姐姐！”
“有意思。儘想成反的了！”哥哥恥笑着說，“姐姐、媽媽、奶奶都比你大，比你小的就是妹妹、女兒、孫。她比你大，還是小？”
妹妹這回仔細想了想，卻不敢大聲說，“小，她是妹妹。”然後，盯着哥哥的眼睛，希望這次是正確的。
哥哥樹起大拇指，“對!”
妹妹快樂地拍起了盆裡的水。拍着拍着停了下來，問：“哥哥，爲什麼不會是女兒？”
哥哥犯難了，心想，“爲什麼不是女兒呢？我怎麼成爲爸爸的兒子的？妹妹是媽媽生的，爲什麼會叫爸爸爲爸爸？媽媽生過我？”見妹妹在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只好說：“媽媽必須是大人的女人，小孩子做不了爸爸媽媽。”
妹妹又問：“爲什麼小孩子做不了爸爸媽媽？”
“這，”哥哥更不好回答了，停了停手裡擦洗動作，深思了一會兒，“因爲小孩子照顧不了別人。”
“哥哥能照顧小孩子，你就可以是爸爸，對不對？”
妹妹的這一問，提醒哥哥，哥哥繼續擦洗，一邊說：“我和你都能夠照顧她呀，你可以給她餵飯，我可以保護她。我們就別讓她叫我們哥哥姐姐了，讓她叫我爸爸，叫你媽媽算了，怎麼樣？”
妹妹不高興了，強烈反對說：“我不做媽媽，我不做媽媽！！媽媽是瘋子。我要做爸爸，我倆都做爸爸。”
“停、停，聽我講。”哥哥打斷了妹妹的話，“你想錯了，只有我們的媽媽是瘋子。別人的媽媽都不是瘋子。”
“反正我不做媽媽，”妹妹翻着眼說：“如果不讓我做爸爸，我最想做哥哥。”
哥哥笑了說：“剛纔不是說過了嗎？你是女孩子，不能做哥哥，只能做媽媽，或者姐姐。”
妹妹問：“媽媽有哥哥威風嗎？”
“媽媽和哥哥不一樣。”哥哥告訴她，“有一首歌叫《世上只有媽媽好》。沒有唱世上只有哥哥好的吧？”
妹妹說：“哥哥好。媽媽纔不好。只有哥哥好，媽媽不好，爸爸也不好。”
哥哥說：“如果媽媽是正常的媽媽，她比哥哥好多了，知道嗎？哥哥還會騙你嗎？聽哥哥的，你就做媽媽，我就做爸爸。”
妹妹只好勉強地說：“那我就做媽媽吧。”
哥哥笑了，說：“以後不能叫她妹妹，叫女兒。讓她做我們的女兒吧。我當爸爸，你當媽媽。”
妹妹不高興地說，“我是媽媽了！可別讓我變成瘋子。”
“不會，不會，媽媽瘋是因爲藥物中毒。你不吃藥，怎麼會成瘋子？”哥哥安慰着。
妹妹問：“媽媽威風嗎？”
“威風。”哥哥說，“你是媽媽，只要好好地照顧她，以後，你說什麼她都聽。”
“她和我一起玩玩具嗎？她會搶我的玩具嗎？”
“你給玩具給她玩，她就不會搶了。”哥哥還說，“你主要是照顧她。”
妹妹說：“剛纔我給她鋪牀了，算不算照顧。”
“算，鋪牀，餵飯都是照顧她。”
哥哥發現向南的木窗是開着的，爲了不讓嬰兒着涼，他讓妹妹扶一下嬰兒，自己走過去關窗戶。他發現下面的栓子對不正栓眼，用力也對不上。他知道是窗戶很長時間沒有關，變形了。他隨手找了點紙疊起來塞住，纔算關上了窗。
回到水盆邊，從妹妹手裡接過嬰兒，便試探地問妹妹：“妹妹，你想媽媽嗎？”
“我不想！！”妹妹使勁搖頭，“我害怕她，想起她就害怕。她會燒死我，會掐死我的。把我扔到河裡淹死。我不要她回來。”
“我也怕。但媽媽好像不是那種瘋子。她只是有些傻。喜歡燒火，燒房子。”
“我知道媽媽是什麼樣子。”妹妹說。
哥哥說：“你也沒有見過。”
“在馬路邊見過。”
“真的？”
“就是見過了。”
哥哥又問：“你記得媽媽是什麼樣嗎？”
“穿得破破爛爛的，很髒，很兇。”妹妹邊回想着那瘋子呆滯的目光和冰冷的臉說。
“那不是媽媽，你沒見過的。你生下來，爸爸就將她趕走了。”
妹妹說：“反正我不想見到媽媽。”
哥哥問完了妹妹對媽媽的印象，又問：“爸爸呢？你想不想讓回家？”
妹妹只是搖頭，沒有回答。
“爲什麼？”
“爸爸總是欺侮你。”
“那不是欺侮，那是教訓我。”哥哥說：“媽媽，我倒是害怕她回來，但想還是想。她畢竟是媽媽。爸爸有時候我很希望他回來，而且是最好來了，住一兩天就走。他回來了，我就得住廚房。我不喜歡在廚房睡覺。”
“那你還想爸爸回家呀？”妹妹問。
“爸爸好，又不好。好就是他教會了我好多的東西。不好，就是太古怪太古怪。”哥哥說。
“怎麼古怪的？”
“古怪，告訴我不要乞討，自己去乞討。告訴我要講衛生，自己往臉上摸灰。告訴我要愛勞動，自己只指揮我勞動，自己卻動也不動。”哥哥就這樣數落着。
妹妹捧着水問：“爸爸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哥哥沒有回答，突然說：“水冷了，我們得快一點，你準備好布，給她擦身子。我再換點水，清洗一下。”
妹妹將一塊純白色的舊布鋪在牀上，她記得哥哥幫自己洗澡之後，是把自己放到這塊布上，用這布擦乾自己的身子。
哥哥再次把水溫調好，叫：“妹妹，你過來試試水。”
蹲下來，將手伸到水裡。“好。”
哥哥將女嬰放到了水中，女嬰動了一下手。
妹妹指着她的手：“她動了。沒有死。”
哥哥說：“她本來就是活的。”洗着洗着，女嬰突然嘔吐起來，從口裡流出來許多的黃色液體。一下子把水都弄髒了。“快，快拿小布擦嘴。你的小手絹。”
妹妹皺着眉，不高興地說：“她太髒了。”
“你是媽媽。你的小手絹就送給她。過幾天，哥給你買新的。”哥哥知道嬰兒會要一條專用小手絹，妹妹也得有一條，就這樣許諾。
妹妹聽了，儘管心裡不情願，但還是把小手絹拿來了。
哥哥又說：“你幫她擦擦。”
“我不擦。太髒。”
哥哥也只好一手接過手絹擦，一手扶着女嬰的身子。好不容易洗了一遍，又換了一盆水清洗了一遍。正準備給女嬰穿一衣服，妹妹突然大哭起來，哥哥不解問：“怎麼了？”
妹妹用手捏着她的小手絹進來了，說：“小手絹髒成這樣子了。”
妹妹繡花的小手絹變色了，她傷心地哭起來。“你先洗一洗，”哥哥大叫一聲：“過幾天給你買新的，不是說過了嗎？”
“我喜歡這條。”
“喜歡這條，等一會兒我給你洗乾淨。別哭了，沒有媽媽哭的。”
妹妹聽哥哥這樣說，收住了哭聲，只是抽泣着，沒有再哭了。
哥哥給女嬰穿上了衣服，女嬰還是一陣一陣地顫抖，不哭也不鬧。“這是得什麼病了嗎？”
妹妹走過來，看了看，“她沒有病，剛纔還動了。”
哥哥笑了，反問道：“你這醫生。會動的人就沒有病嗎？”
“哥哥，我餓了，能吃餅乾嗎？”
“不行，今天不行，餅乾，我要用水泡着餵給她吃。”
妹妹又哭起來，“我的餅乾，我要吃。”
“一會兒，我就做飯了，過兩天，我多買些，你倆都吃，今天天黑了，我不能買去，你是媽媽，就先給孩子吃。”
妹妹：“我真餓了。”
哥哥拿一塊餅乾給妹妹，“只吃一塊。”然後，端起嬰兒，“你照顧着她，我做飯去。”哥哥看了看嬰兒牀，“你再墊些塑料薄膜。”
妹妹找到兩個食品袋，墊在了牀底，哥哥把女嬰放進去。“你給她唱《小燕子》。”
妹妹開始唱起了《小燕子》，哥哥去廚房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