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饒拿着棋子的手已經有些顫抖,眼中似乎充滿着不甘,但比起剛剛,心態已經穩定了下來,至少現在徐饒能夠直視這個他不敢直視的男人。
“要不要再來一局?”洪擎蒼似乎是看透了徐饒的心思,微微笑了笑,似乎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第二種東西,那就是一種絕對不會服輸的意志,即便是這樣會讓這個小人物屢屢碰壁,但洪擎蒼絕對不相信,這個徐饒也僅僅因爲這兩點,才被郭野看中,甚至是器重。
對徐饒來說,即便是前半生再怎麼苦,都是值得,至少他遇到了他最大的幸運,那就是郭野,一個足以成就他,顛覆他曾經的世界的存在。這究竟是修了多少輩子的福分呢?洪擎蒼想着,或許這個簡單易懂的道理,徐饒再成熟一些些就會明白。
徐饒感覺臉上有些發燙,但還是義無反顧的點了點頭,就如同起初的五公里一般,對於已經嘗試了太多的挫敗感的徐饒來說,那種小人物的模樣雖然已經入了骨子,但是想要改變一切的信念一點也不比前者要差。
又是一盤,徐饒再次輸的片甲不留。
然後又是一盤接着一盤,徐饒無不例外,每次都輸的滿頭大汗,又硬着頭皮擺好棋子再戰,雖然結局怎麼看都是顯而易見的。
兩人就這樣斷斷續續的殺到油燈燃盡,然後再點燃,最後到太陽升起。
整整一夜,徐饒沒有贏過一盤,甚至從未接近過勝利,這無望的棋盤就如同徐饒的現實一般,一蹶不振,但好在這個不停跌倒的傢伙,總能硬着頭皮站着,或許是想要他的失敗來證明一些什麼,但爲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東西,變的滿身傷痕累累,真的值嗎?
精神與體力已經被消耗殆盡的徐饒終於支撐不下去,跟面不改色的洪擎蒼選擇了休戰,然後自己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倒在牀上呼呼大睡。
洪擎蒼不緊不慢的收起這盤散棋,雖然這一晚徐饒從來沒有贏過,但是在徐饒身上,洪擎蒼看到了他最想要從徐饒身上看到的東西,那不是一種關乎小人物的認命,只有一股讓人不容小窺的怨氣,這一股怨氣如果統統化爲力量的話,還有能顛覆不了的東西嗎?
或許或許,這個顯而易見的怨氣滔天的小人物,只是欠一個逆襲的機會。
如今機會已經有了。洪擎蒼感嘆着,收起象棋,吹滅油燈,默默起身,吹了一聲口哨,這愜意睡了一晚的熊獒牟牛跟着洪擎蒼離開。
一人一狗這樣一前一後的進了深山,就如同某些電影中的橋段一般,荒蕪人煙野獸橫行的深山老林,粗獷無比的漢子,兇狠無比的狗。
洪擎蒼大步走在前,牟牛一隻東竄西鑽,驚飛了一林子的鳥。
順着山間不顯眼的小路,洪擎蒼一直爬上這巨大的無名山,在山頂的一棵巨大紅松樹下停住腳,在這紅松樹下有着一個不算起眼的小墳包。
本來歡脫的牟牛此刻老老實實的在洪擎蒼一旁趴下,洪擎蒼俯身摸了摸牟牛的腦袋,眼睛卻自始至終的沒有離開那小墳包。
“梨花,昨天郭野來了。”洪擎蒼自言自語的說着,誰又能想到,這個勇冠東北三省的頭號猛人,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習慣就是來這墳包前自言自語的說上一陣子,至於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有着什麼故事,很少有人知道,又或者大多知道這故事的人,都死了。
“他還是一點沒變,在他眼中,我看不到怨恨,甚至我都替他覺得不值,但終究那些話,我還是沒有說出口,我也沒有說的資格。如果我是他,一定會把當年那些傢伙們殺個精光,然後再給自己一子彈,但那個不怕死的傢伙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編下一個彌天大謊,就這樣一聲不吭的消失了,一消失就是十幾年。”洪擎蒼說着,想起那十幾年前,那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歲月,那個動盪且有蕩氣迴腸的時代,誕生了太多太多刻骨銘心的記憶。
冷風吹過,只有一個對着墳包不停自言自語的人,或許這就是曾經那個時代所留下的,但如今,這個再次支離起來的時代,又是誰的刻骨銘心呢?
洪擎蒼擦了擦墳包上的積雪,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喃喃道:“對了,郭野還帶來一個年輕人,一個叫徐饒的傢伙,昨晚我跟他下了二十八盤棋,他也整整輸了二十八盤,我也想不明白郭野到底看上了那孩子那一點,或許是毅力,或許是野心,但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但當年你欠他的,我欠他的人情,我還了,雖然說出來就變了味,但多多少少能讓你在下面輸的安穩點,我知道你不想欠他什麼。”
洪擎蒼擦着墳包的手有些顫抖,或許因爲郭野的出現,讓洪擎蒼想起了那一段時光,那一個人,那一切的一切,就似乎發生在昨天一般,但恍惚的回過神,他已經一無所有,雖然他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那麼的無懈可擊,但是他想要的東西,只不過是躺在這墳包下面的女人,哪怕是讓他真正跟她說上一句,只有她能夠聽到,現在讓洪擎蒼死都值了。
“牟牛,走了。”洪擎蒼揉了揉眼,衝身邊依偎着他安靜的熊獒說着。
牟牛仰着頭看了看洪擎蒼,就像是通人性一般,靜靜的蹭了蹭洪擎蒼的衣服,然後跑向下山路。
洪擎蒼做了個伸懶腰的東西,老布鞋直接把腳底下的雪踏了出去,大步追想牟牛,這已經不是這一人一狗第一次比賽,也不是最後一次。
在這裡,最可怕的,並不是野豬王,也不是東北虎,更不會黑瞎子,而是這一人一狗,就像是這一片山林的霸主一般,統治着這一切。
再一次醒來,徐饒發現天已經昏暗下來,這完全沒有規律的生物鐘,讓徐饒的身體格外的沉重,徐饒摸索的起牀,披上大衣離開房間,卻沒有看到洪擎蒼坐在那地方下棋,離開木屋,在空蕩蕩的院子之中也沒有看到洪擎蒼的身影。
徐饒縮了縮脖子,走向冷風凜冽的院子中,開始小跑起來,雖然每跑一步身上的傷口就無比的疼痛,卻驅散了身上的寒氣,讓徐饒燥熱無比,甚至最後脫掉了大衣,僅僅穿着外套在院中狂奔,這場景怎麼看都像是某神經病院中的景象。
一跑就是兩個小時,一直到大汗淋淋,徐饒才停住腳,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慢慢的恢復了七七八八,又咬着牙做了一百個俯臥撐,徐饒才放棄了對自己身體的折磨。
折磨完自己的徐饒剛剛披上大衣,風塵僕僕的一人一狗就這樣從大山中出來,洪擎蒼揹着一根巨大無比的扎槍,槍上掛着幾隻山跳,身邊的熊獒牟牛,一臉雀躍的在洪擎蒼身邊打着轉。
這霸道無比的場景,實在對徐饒來說是一種不小的衝擊感,他嚮往這股震撼人心的力量,又畏懼着。
“這麼快就坐不住了?彆着急,以後的苦日子有的你熬。”洪擎蒼瞧着大口喘氣的徐饒說着,直接把扎槍插在木屋門前,解開綁在扎槍上的五隻山跳,在院中直接彪悍的生火烤了起來。
徐饒雖然很想出一份力,卻發現自己轉了又轉,一點也插不上手,索性往洪擎蒼身邊一坐,開始跟牟牛鬥起眼神,一人一狗就這樣互相怒視着,似乎是誰也不服誰,但最讓徐饒有挫敗感的是,最後他還是輸給了這條狗。
山跳的香味開始瀰漫在寒風中,徐饒吞了一口口水,他打心眼的餓了,同樣自己身邊的熊獒牟牛也開始搖起尾巴,兩人這默契的反應,讓一直專心對付着這幾隻山跳的洪擎蒼笑出聲來,這也是徐饒第一次見這個嚴肅到極點的男人露出笑臉,一張看似人畜無害的笑容,但其中似乎隱藏着一些細思極恐的東西。
兩人一狗,五隻山跳,一陣狼吞虎嚥之後,連最後剩下的骨頭都被牟牛吞下。
或許這是徐饒這些天所吃過的唯一葷味,也是徐饒吃過最好吃的肉,雖然沒有任何調料,只有鹽粒,卻香到徐饒願意爲這幾隻山跳撐破肚皮。
吃完後,徐饒自覺的打掃完戰場,跟坐在屋檐下的洪擎蒼一起開始發呆,看着黑夜慢慢降臨,天空出現點點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