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驟然的升高,除了早晨和傍晚,陽光照在身上叫人覺得有了一些灼熱,學員們穿的衣服就五花八門,有人還沒脫保暖衣和毛衣,有人卻穿着單衫迫不及待的露胳膊露腿,快到了上課時間,馮喆從宿舍出來就看到焦海燕套着羽絨衣從自己門前經過。
焦海燕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睛越發的大而眼神顯得空洞,乍一看模樣有種憔悴的溫柔,但是馮喆知道,這個女人的溫柔是飄在男人眼前的一道迷霧,焦海燕太知道她自己想要什麼了,對這種女人動心,是男人情感的幼稚和智商悲哀的典型表現。
正好同路,馮喆沒有理由不和焦海燕一起去上課,那樣做太生硬和顯眼。
兩人一邊慢慢的往樓下走,焦海燕輕聲的說:“我看到你的那篇稿子了,寫的不錯,算是我們青幹班第一個在報紙上發文的,作爲五陵同事,我祝賀你。”
只是五陵同事?絲毫沒有提及在半間房也是同事,還是自己的下屬,這是沒話找話還是真心或者假意的恭維……
“謝謝,其實,我覺得寫的還是有些不成熟。”
“能發就是肯定,存在就是道理,你就是成功了。你要還說不成熟豈不是在否定報社、在質疑編輯們的評判標準?”
“成功?”馮喆決定不隱藏自己的失落感,應該說自己必須要將往常埋沒的失意和落寞給彰顯在外了,否則會讓焦海燕覺得自己會有什麼應對結業後無處落腳的對策,雖然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好辦法,但是讓這個女人打心眼裡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垂死掙扎的失敗者好過於認爲是臥薪嚐膽的越王勾踐。
“我算哪門子成功?成功男人的標準是三歲不尿褲子,五歲能自己吃飯,十八歲能自己開車,到了二十歲有女朋友,三十歲有錢,到了四十歲有錢五十歲還有錢,六十歲了還有女朋友,七十歲的時候能自己開車,八十歲還能自己吃飯,九十歲不尿褲子,一百歲還沒有掛在牆上,而三百歲,還在牆上掛着,這纔是成功的男人,你看我那一條符合?”
焦海燕聽着輕輕笑了笑,她其實無力對馮喆的自嘲發表見解,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這時在路邊的布告欄前有倆個女學員見到了馮喆,老遠的就讓馮喆請客,說馮喆不聲不響的就發表了文章,這下聞名於嶺南了。
布告欄上張貼着一份城市晚報,上面就有馮喆的文章,馮喆笑說要讓請客就請客,不過要是因爲那豆腐塊大的一點文字就免了,那東西也就是冬天打雷虛張聲勢罷了,這兩個女學員就嚷嚷着說:“馮班長是鯤鵬展翅志向高遠,今天能在城市晚報發文,明天就會在嶺南日報上稿,終有一天能聞名全國到時候千萬別忘了都是同過窗的階級姊妹。”
阮煜豐這時候匆匆的從校外走了進來,見到馮喆幾個臉上笑笑的說:“有同窗的運卻沒有梁山伯的命,苦啊。”
“同窗就行了還有非分之想?不過班長看上哪個了,我們倒是覺得你和焦海燕一牆之隔,很像梁山伯祝英臺在一張牀上睡卻在中間放一碗水呢,這個典故就叫一衣帶水,想鑿壁偷‘光’也有可能。”
本來是打趣開玩笑,焦海燕卻一下被刺中了心裡深處,臉色驟然的紅了一下,這種紅有些病態,但是那倆個女學員沒有看出來,焦海燕的目光也沒有看阮煜豐,阮煜豐哈哈笑着說:“我倒是你們倆個都喜歡,怎麼辦?”
“那不成,咱們講究共產,起碼要給馮班長勻一個。”
馮喆本身長的精神,這幾天穿着西裝看上去很有氣質,一個女學員就將矛頭對準了馮喆,馮喆說:“我本來是願意的,不過好事首先要想到領導,領導說你們兩個他都要,我只能偃旗息鼓。”
“你也是班長,你也是領導,”那個要推銷自己的女學員故意的噘嘴不滿意,阮煜豐哈哈的笑,伸手在馮喆的肩膀上擂了一下:“今天就擺酒席入洞房吧你。”
阮煜豐開着玩笑和平時表現一樣,馮喆故意的走在了焦海燕的一邊說:“副的就是副的,永遠是正職的手下,二十個女人的鬍子加起來不如一個男人的鬍子長,二十瓶水的酒精含量不如一瓶酒,要我今晚擺酒席,不如班長好事成雙。”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到了教室,大家都知道了馮喆的事情,笑鬧着還是要馮喆請客,有的說今後寫論文的任務就讓馮喆給包了,王趁鈴似笑非笑的趁着亂說馮喆:“行啊你!整天在一個教室還是住隔壁,我都不知道,你瞞的很深呢。”
阮煜豐插話說:“這叫驚喜。要是能住一個屋就知道了,這又叫近水樓臺。”
王趁鈴看着阮煜豐說:“近朱者赤,你更近水樓臺,耳濡目染的,我等着拜讀你的大作!”
阮煜豐嘿嘿笑着,馮喆解圍道:“無關榮耀與名利,只爲牛奶與麪包,就那幾百塊的稿費,熬了好久,生活都不正常起來,今後堅決不寫了,太累不說,簡直就是遭罪。瘋子才當作家。”
今天上的是行政許可法的課,老師是副教授常滿紅,課程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常滿紅讓大家就“法律法規和規章有哪些行政許可設定權”做出自己的見解,學員們陸陸續續的都談了自己的認識,馮喆如同往常一樣沒有吭聲,但是常滿紅卻點名叫了他,馮喆只有說:“誠然,如同常教授說的,行政許可設定權可分爲法律的行政許可設定權、行政法規的行政許可設定權、地方性法規的行政許可設定權和省級政府規章的行政許可設定權幾種。”
“你從自身的角度談一下行政許可和基層工作的聯繫。”
“聯繫說不上,基層就是執行,許可權這個概念和我的工作關聯不大,我認識的也不夠,所以,說不好。”
“你的意思是說和你沒多大關係的事情你就不用瞭解?這不好吧?”
常滿紅穿着紅色的外套,她的個子高挑,如果摘掉了那副五百度的近視鏡還算是一個美人,聽到這問話馮喆心說來了,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剛剛在城市晚報發了文,針對性的問話就撲面而來,可見出名未必是好事,是要經過衆目睽睽的窺探和質詢的,這是一種考驗。
“那倒不是,知道而不說和不知道而不做是兩碼事。常老師,我國是農業大國,幾千年的中國歷史其實就是一部農民史,小農經濟佔了主導地位,資本運轉這個概念對於許多農民而言恐怕是陌生的,而行政更是屬於上層建築,行政這個詞語對於習慣了逆來順受的農民階層而言是一個很新鮮的詞語,我之所以說和我的工作關聯不大是因爲正像你所講述的那樣,我剛剛也重複了行政的幾個類型的許可,我的工作就是執行,而不是制定,我一貫的就是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爲何所以然,只有埋頭大幹而沒有擡頭思考的時間,這恐怕是我們基層工作者的共性,我想組織上必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讓我來省裡接受高規格的教育,這也恐怕只是一個開端,努力的從基層從源頭做出改變,以期提高執政的效率。”
“共性?你是說你這樣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普遍性?”
“別的地區我不知道,我們那裡,或者說我們縣就是那樣,這裡有歷史的原因,也有中國幾千年的民族文化和民族個性遺傳的因素。有些觀念已經是紮根在大家腦海裡了,根深蒂固,改變,需要時間。”
馮喆一說,班裡的人開始了竊竊私語,趙楓林猛然的問馮喆:“歷史原因?你所謂的幾千年民族文化和個性指的是什麼?”
趙楓林的插話讓馮喆又有了一種昨日重現的念頭,彷彿此刻又時光倒流到了大學那會,張光北在大學同學面前說自己“躲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廁所的門一直開着,可是成功的門,卻只會留給不斷進取有準備的人。”
但馮喆沒有回答趙楓林的發問,常滿紅示意說:“有同學提問,你做一下解答。”
張光北是趙楓林的親戚,常滿紅不會也和趙楓林沾親帶故吧?
四十來個人八十隻眼睛都看着馮喆,馮喆知道自己不能退卻了:“在傳統儒家文化和集體主義的雙重壓制下,國人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多被抹殺了個性,個人的生存往往依傍於一個結構,這個結構或者是家庭、家族結構或者是社會結構,從而形成你我不分的共生關係。我剛剛說過我國是農業大國,農民自給自足的思想還很嚴重,這樣共性和個性在目前就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和衝突,當覺醒的意識從潛意識中突圍而出,自我擺脫了一切束縛後發現了自由和個性的美好,對於舊的觀念和人生價值自然而然的會產生懷疑,那麼問題就來了,憲法也指出了,我們急需解決的是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和落後的生產力之間的矛盾,這個過程是需要爲之做出持續的付出的,沒有一蹶而就的可能,要想改變,先得從解放思想開始。”
“你這樣說是不是有些偏頗?或者過激?傳統文化難道只有儒家文化?這不科學嘛,再有,集體主義有什麼不好?集中力量辦大事,你也說我國長期的是小農經濟,人們的思想意識普遍不高,如果沒有凝聚力,還談什麼建設?不就是一盤散沙?”
趙楓林的話得到了一些人的響應,馮喆點頭說:“趙楓林同學沒有理解完全,可能離得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在傳統儒家文化和集體主義的雙重壓制下’,並沒說傳統文化只有儒家文化嘛,不能以偏概全。”
馮喆說着,阮煜豐在下面豎起了大拇指。
但是馮喆的話還沒有說完,他覺得屯茂林說的對,關於農民,青幹班這四十來個人沒有人比自己更有發言權,而自己已經在報紙上發表了文章,就不要怕面對挑釁的時候鋒芒太露,就算是言辭激進,也是可以原諒和接受的,畢竟這是課堂,課堂中發表意見和學術見解屬於爭鳴和研討,更何況今天這是由常滿紅提問引起的紛爭,屬於老師在問學生,趙楓林自己耐不住跳了出來,而生活有時候恰恰就是需要一點刺激的,馮喆覺得自己在此時、此地,在自己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必須對趙楓林和他所代表的行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