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鎮長楊樹明和書記馮喆之外,半間房的主要領導此時都坐在會議室裡等待着會議開始。
郝千秋已經接連的吸了兩支菸,他的目光在牆壁上的宣傳標語掃來掃去,偶爾有人和他說話,他只是微笑着點頭,這表現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但是他內心是有些焦慮的,昨天中午,黨委辦的焦一恩跑到企業辦找自己,但是那會自己正在外面和幾個人喝酒,回來後才聽辦公室的人說焦一恩來的目的是看看鎮上交給企業辦排查廠礦單位的任務完成了沒有。
完成沒有?這還用問,當然不可能完成。
郝千秋當時沒有當回事,也沒想那麼多,焦一恩這人一貫的三拳打不出一個屁,蔫蔫的,所以郝千秋也沒責怪家裡的人爲什麼不給自己打電話報告一下,因爲有喝酒了就睡一覺的習慣,倒身就在辦公室裡睡着了,可是沒想到到了下午四點多馮喆親自就到了企業辦,而那會他正睡得鼾聲雷作。
馮喆沒說什麼,也沒有發火,只是和企業辦的其他人談話,等有人見機將郝千秋叫醒後,馮喆面對一臉惶惶的郝千秋還說郝主任這一段辛苦了,隨即問詢了一下企業辦的一些情況就離開了。
終日打打鬧鬧的夫妻兩個往往總能一起生活到最後,反而平時總是堪稱模範的兩口子不知道爲什麼就分道揚鑣了,這道理和上司對你連罵帶打的到不必擔心他會怎麼懲罰你一樣,因爲馮喆太平靜了,平靜的讓郝千秋心裡沒底,他倒是希望馮喆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咆哮自己幾句,所以馮喆一走,郝千秋就將企業辦的人通通痛罵一頓,但是這似乎無濟於事,轉嫁憤怒只能說明心裡的擔憂和底氣不足。
郝千秋昨晚想到馮喆那裡坐坐的,可是卻沒見到人,打電話他也沒接,隔夜的飯會餿,當天事當天不能畢,郝千秋心裡就窩着一個疙瘩解不開,於是今早有些心神不寧。
焦一恩到會議室裡將準備工作做好,看看時間,進到書記辦公室提醒馮喆除了楊鎮長外與會人員都到了,馮喆嗯了一聲就往外走,剛剛到了樓道里,楊樹明的車就進了大院,本來馮喆想先進會議室的,他沒有那個“最重要的人物總是最後一個出場”的講究,可是看到楊樹明似乎滿臉的怒氣,於是就站住居高臨下的看着楊樹明。
楊樹明一改往日鎮長的氣度,下了車就吐了一口痰,沒走幾步路就問跟在身後的尚雲飛:“這衛生怎麼打掃的?樹葉子怎麼這麼多?”
尚雲飛沒說話,焦一恩在樓上站在馮喆的身後想你隨地吐痰還說衛生不好?
這時唐經天開着車從外面進來,楊樹明皺着眉看着唐經天來到自己跟前,唐經天先擡頭看看二樓的馮喆,然後低聲給楊樹明說了一句什麼,楊樹明才擡腳往樓上走。
“馮書記。”
楊樹明在樓道里對着馮喆打了招呼,上來後說:“先去你那。”
焦一恩見楊樹明將馮喆叫走了,尚雲飛還站着沒動,自己也就站着,楊樹明走了幾步轉回頭又叫了唐經天,等三人進了馮喆辦公室,焦一恩給尚雲飛遞了一支菸:“早上起風了,樹葉被刮落了不少。”
尚雲飛嘆了一口氣說:“那個老李的老婆昨天一天守在楊鎮的家門口,一見到楊鎮的家人就罵罵咧咧的,太難聽了。”
“老李的老婆?哦,你是說……”
焦一恩下巴對着門衛室點了一下,尚雲飛點點頭,焦一恩心說這就是鈍刀子殺人,怪不得楊樹明看起來很煩躁。
“你說我怎麼辦?”楊樹明吸着煙看着馮喆和唐經天:“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她就坐在我家對門的牆根,位置和我家門口只有三米,我總不能不讓她坐,她左邊放了大桶飲用水,右手邊放了一整箱的方便麪,還有雨傘什麼的行頭倒是準備的全,擺明了要和我打持久戰,你們說,我怎麼對付?”
“楊鎮沒叫人做工作?”馮喆也有些納罕了:“這影響多不好。”
“我叫公安了,”楊樹明一支菸很快的吸完,要放煙頭才意識到馮喆根本就不吸菸,所以馮喆這裡一般情況下是不提供菸灰盒的,只有在縣上哪位領導來檢查工作的時候,才臨時的在這裡放一下以備不時之需。
楊樹明走到牆根將菸蒂扔進了痰盂裡:“公安來了也沒轍,老李的老婆問公安,我坐着怎麼了?妨礙誰了?哪條法律規定我這個老太太不能坐這裡,我一不偷二不搶的,犯什麼法了?”
“她只和楊鎮的家人交談?”
楊樹明嘁了一聲:“她要是交談那倒好了,那起碼是語言上的騷擾,關鍵她就是在我家人出出進進的時候開始嘰裡咕嚕的說話,句句都是謾罵,就是有針對性的指桑罵槐,你說我怎麼辦?”
“楊鎮,你怎麼不早給我說,這事交給我,我找兩人將她弄走不成了?”
楊樹明看看唐經天一臉有把握的模樣搖頭:“城關所的人我不認識?我專門給他們說要來了一輛沒警務標緻的車,還有兩穿便服的女警,車子直接開到老李老婆的跟前將她搞上了車,可到了今早上,我一出門這老太太還是那個樣坐在我家門口,就像從來沒離開過似的,見到我她還罵上了,說死了也要將墳修在那盯着我,保佑什麼沒良心的官祖墳冒青煙,難聽話多了去了,嘴裡像放了機關槍似的。”
馮喆皺了眉頭,唐經天罵道:“反了他們!麻痹的,全都送去勞教。”
“總不能將老太太也勞教,弄出事怎麼辦?這還不一輩子和我較上勁了?”楊樹明嘆氣:“真是豆腐掉灰裡了,吹不得打不得,我是出來了,可我這會都在想這老太太可別在我家門口有個三長兩短,不然……”
“那也不能讓她就這樣搗鼓人吧?”唐經天說着噗嗤一笑:“要不,楊鎮,把她送到縣裡,不,市裡哪家養老院怎樣?好吃好喝的,她也有人看,出不來,這總可以吧?”
馮喆搖頭:“你這辦法能解決了一時,不能解決一世,你能將她養到什麼時候,萬一,她出來後還去楊鎮家門口呢?”
“那馮書記說怎麼辦?這一家人他媽夠無賴的,當初怎麼就讓老李看大門了,後患無窮嘛!”
楊樹明瞪眼說:“別扯那沒用的,你找劉依然去說理。”
“那,將那一家人放了?可是他們要還是鬧怎麼辦?”
楊樹明看看唐經天說:“你問我?我問誰?”
“刁民!”
“行了,這事楊鎮別想了,我來想辦法,”馮喆看看時間:“走,先開會。”
楊樹明長出一口氣就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問唐經天:“後山怎麼樣?”
“就那樣,一個個都像搞地雷戰似的,抓一個關一個,不罰他們個千二百八的哪成?總之形勢一片大好。”
楊樹明問着話還是想起了家裡的煩心事:“好就好,不好你這所長就別幹了!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真是……唉……”
焦一恩和尚雲飛先進到了會議室,裡面的人不知道馮喆三個在說什麼,楊樹明刺啦的拽着椅子就坐了上去,唐經天心說這火氣夠大啊,看看馮喆就繞到了一邊坐下。
馮喆坐好後看看衆人,問楊樹明:“楊鎮,開始吧?”
馮喆的問話讓楊樹明的情緒終於有些緩解,楊樹明說:“現在開會,老唐,你先說一下這一段治理礦山的情況。”
“楊鎮,馮書記,各位鎮上的領導,根據鎮黨委鎮政府的統一部署,鎮派出所對近期哄搶鎮上礦產資源的違法行爲做出了嚴厲的打擊和有效的防範,我們採取嚴防死守、杜絕死角,警民聯合,並同時實行宣傳相關法律法規進行教育的方針政策,形成了良性的大氣候,用‘堵’和‘疏’相結合的辦法,出色的完成了鎮黨委鎮政府交給我們的任務,可以說,取得的成績是顯著的,當然,工作中也存在着一些問題,我們會在鎮黨委鎮政府的領導下,不斷的完善自己,提高自己,擔當起爲半間房鎮經濟騰飛保駕護航的歷史重任,爲全鎮的人民打造一個良好有序和諧的生活環境而努力。”
“郝主任,你那怎麼樣?”
郝千秋乾咳了一聲說:“馮書記,楊鎮長,各位領導,鎮上的廠礦企業已經遵照鎮黨委和鎮政府的指示全部停產了,對於摸底清查,企業和廠主們都很配合,但是由於種種的原因,比如廠礦主要領導不在、還有一些其他的特殊原因和客觀因素的阻撓吧,這一項工作還沒有完全的完成,我已經責令他們儘快的完成整頓工作,相信很快就會結束。”
楊樹明皺了眉:“還有幾家拖延的?”
郝千秋低頭看了一下放在眼前的材料,說:“有一些……”
“多少?”
“……六十三家。”
楊樹明一聽就惱火了:“鎮上一共一百來家和礦產有關的企業單位,等於有一半的都在拖延觀望,是吧?”
“楊鎮,情況確實複雜,我們企業辦的人幾乎全都撲了上去,但是千頭萬緒的,時間上實在是緊張,這個,希望鎮長能體諒……”
“那你說還要幾天?”
楊樹明說着就伸手喝水,馮喆卻沒等郝千秋回答就說道:“把這六十三家廠礦的名單給我。”
郝千秋聽了就要起身,焦一恩已經起來走到了他跟前將材料拿了過去交給了馮喆。
郝千秋的回答被馮喆打斷了,楊樹明再次詢問了一遍,郝千秋說:“儘量快吧,楊鎮。”
楊樹明不說話了,會議室裡的人都不吭氣,馮喆很快的將名單上那六十來家企業的名稱和法人代表看了一遍,瞧着楊樹明說:“這不是不配合鎮上摸底的問題,而是不願意重新發包的問題,郝主任,在鎮黨委鎮政府做出責令廠礦停業整頓的這一段時間裡,有沒有私開繼續生產的?”
郝千秋遲疑了一下說:“鎮上的任務重,我們企業辦人手不夠……據我們瞭解,沒有。”
“我這裡有一份數據,這六十三家企業有二十七家這一段還在暗自生產,對抗鎮上的決定。”
馮喆說着,郝千秋深吸了一口氣,但是沒有接話,馮喆臉色淡然的說:“這二十七家企業,原則上在今後的發包過程中,不被包括在內。”
“什麼?”
會議室裡的人頓時都有些詫異,兩個月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馮喆有這麼鏗鏘的決斷,胡德銓臉上帶着笑說:“馮書記,那這些企業之前所投資的資產,可就收不回了,這恐怕會造成一定的影響吧?”
“尊重是雙方面的,人和人如此,企業也是如此。重新發包,發包的是金礦,不是別的項目,發包的對象,我們要優先考慮那些有資質有信譽,懂得遵守規章制度的企業合作,別人不將你當回事的時候,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就是給自己找罪受,那些利令智昏不拿鎮黨委鎮政府的決議當回事的人就沒打算和我們合作,那麼就不要在半間房這個地方再待下去了。”
“可是,我怕有人會鬧情緒……”
馮喆看着胡德銓,又看看郝千秋,目光在會議室裡所有人的臉上巡視一遍說:“焦主任,麻煩叫楊金田來。”
郝千秋心裡一凜,馮喆叫楊金田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