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躍民這時已經完全的想清楚了,這個馮喆,純粹是以進爲退。
楊躍民終於開口了:“我贊同劉縣長、王縣長、張縣長的意見,五里屯的這場火,我們都負有領導責任,我們都應該向縣委、向市委請求處分,向全縣人民致歉。”
楊躍民的表態,讓會議室的氣氛又變的奇異起來,很多人開始深層次的認識這個年輕的縣長。
而林業局局長柳述俊的心裡卻愈加氣憤!
他們都是領導,他們都沒事了,責任都是自己的!
但是此刻柳述俊什麼都難以說出了,他覺得自己這會無論說什麼,恐怕會成爲衆矢之的。
柳述俊猛然認識到,這個新來的縣長,太有手腕了,太會唱高調了,太陰險了!
這個原本劍拔弩張的政府會議,在馮喆出人意料的表態中變得氣氛平和起來,大家又都變成了禮尚往來的謙謙君子,會議室一團和氣。
一切正在起變化。
與會的人員對待馮喆的態度不同程度的有了一些改變。
但馮喆知道,這只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僅僅在五里屯這場大火中對於自己的考驗,還遠遠沒有結束。
……
趁着中午有點時間,馮喆去理了個發。
已經有很多人看到自己頭髮被火燎的狀況了,再這樣下去,就會適得其反。
過猶不及。
縣裡一些主要領導有些是有專門的爲其服務的理髮人員的,馮喆想出去走走,結果被古方謹給帶到了縣城東邊的一個稍微偏僻的理髮店,店不大,裡面的環境還好。
這像是夫妻店,男的負責理髮,女的負責洗、吹,兩人年紀都不大,但都很專業,等馮喆的髮型被修剪成了板寸,他自己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後腦被那個冒煙的樹樁燃到的痕跡已經徹底的看不到了。
而後那女再一次的給馮喆清洗頭髮,在輕柔又舒坦的按摩指法中,在調試好的溫水沖洗中,馮喆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這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二十分鐘過後,馮喆醒了過來,精神抖擻。
怪不得柴可靜每天有午休的習慣,看來中午休息,的確對身體有好處。
下午要開常委會議,在開會之前,馮喆先見了蔣道遊。
蔣道遊看馮喆換了髮型,問馮喆身體沒什麼大礙,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馮喆說自己沒事,其實就是從山坡上骨碌了一下,真正累的,是那些撲火隊員和民警們。
蔣道遊聽了點頭,他還是看到馮喆的兩眼佈滿了紅紅的血絲。
寒暄完了,馮喆說,自己是要對這次五里屯的大火,負主要責任的,蔣道遊說:“情況我都知道了,會上再談。”
在常委會開會之前,馮喆能主動到蔣道遊這裡來,就是一種姿態,蔣道遊很滿意馮喆的做法,認爲這是尊重自己的表現。
下午開會後,首先由馮喆通報了縣政府常務會議討論決定的事項,而後,馮喆就將早上在縣常務會議和剛剛對蔣道遊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會議室有些人已經知道馮喆在縣府常務會議上的說辭,有些人還不知道,不過,知道不知道的,臉上都一個特點,那就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與會者心裡在想什麼。
馮喆講完了,同早上一樣,縣委常委開會的會議室裡,陷入了沉寂。
總歸要有人說話的,蔣道遊的視線在屋裡衆人的臉上巡弋了一下,而後就看着宣傳部長岑桓基。
兆豐一共有十一名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岑恆基在年齡上屬於倒數第二,只比馮喆大,他留意到蔣道遊在看自己,心說如今的常委講話也論資排輩了,馮喆這個年齡最小的“老末”說完,輪到自己了?
岑恆基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一聲說:“我說一下,我覺得,監察局對於幾名火災責任人的處理意見,有些欠妥”。
“爲什麼這樣說呢?柳述俊是林業局長,苗智慧是五里屯鄉長,對於他們給予一定的行政處分,那是有必要的,但監察局建議免去他們現今的職務,還要將苗智慧同志的行政級別降低,我覺得不太合適。”
岑恆基說着留心着蔣道遊的面部表情:“大家都知道,五里屯發生的這場火災,那是人爲的,是有肇事者的,公安局對於黃懷慈的處理意見,我覺得很好,但是基於此,對於柳述俊和苗智慧加以紀律處分,依據是什麼呢?”
“火情發生後,柳述俊同志作爲林業局局長,又作爲縣森林防火指揮部辦公室主任,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職責,同時,他也及時的趕到了火情現場,所以並不存在什麼失職的行爲,那麼,是不是給柳述俊同志一個行政記過處分,就可以了呢?”
蔣道遊的表情沒變,岑恆基知道他不反對自己的表述:“苗智慧同志在事發當天,一直和謝駿馳、楊躍民同志陪着嶺電控股集團的投資者商談在我縣投資興建電解鋁廠的事情,因此苗智慧對火情估計不足,他先派出了以周建仁爲領導的撲火隊伍,後來又親自上陣,趕赴火災的第一線,據此,我覺得給苗智慧以黨內警告、行政記過處分比較合適。”
“至於周建仁,身爲鄉領導,指揮撲火不力,我覺得,周建仁同志應該對此次火情承擔主要責任。”
“對於像周建仁這樣的領導幹部,我覺得縣委不應該姑息,應該撤了他的職務,開除他的黨籍。至於馮縣長的自責,我覺得不太認可,爲什麼?大家都知道,馮縣長剛剛來我們兆豐,這才幾天?拋開了時間這一客觀的原因不提,就算馮縣長已經抓了很長時間防火這方面工作,也只能負領導責任嘛。”
“在座的各位可能還不知道,我提醒一下大家,馮喆縣長,在這次撲火行動中,始終是堅守在火情第一線的,甚至,他還因此負傷,頭髮都燒沒了。”
岑恆基說到這裡,會議室的人都開始了議論,岑恆基又說:“我們都不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話了,但是就憑這一點,我個人認爲,馮縣長不但無責,而且有功。”
岑恆基說完了,他明顯是不同意監察局關於怎麼處理柳述俊、苗智慧和周建仁的。
馮喆心裡也明白了,原來謝駿馳一直和楊躍民在一起,那是火災的當天在一起,還是之前木材檢查站出事的時候,謝駿馳也和楊躍民在一起呢?
如果是這樣,那個嶺電控股集團是在五里屯的後山考察嗎?
監察局的局長是盧煥生,盧煥生同時又是縣紀委的副書記,既然岑恆基反對監察局作出的處理意見,那麼就是反對紀委書記金圖康。
金圖康看看會議室裡的衆人,說:“我同意恆基同志關於馮縣長此次火災中盡職盡責表現的談話。關於對柳述俊、苗智慧以及周建仁三個同志的處分,我們還是要具體分清他們的責任的。”
“大家都知道,苗智慧作爲五里屯鄉林區防火的第一責任人,對於火災自然要負主要責任,這個跟是否和誰去哪裡做別的什麼工作,是沒有什麼內在的必然聯繫的,不能說因爲有別的工作就放棄了防火,況且,當天苗智慧同志和楊躍民同志陪着嶺電集團的人考察項目,那也是在五里屯鄉嘛,並沒有離開火災事發現場,當然可以在第一時間對火情做充分的判斷,但是他只將滅火的任務交給剛剛上任的周建仁副鄉長,這是不妥的,同時也說明了他對此次火情的重視程度非常不夠。”
“招商引資當然重要,但是預防火情,救火護林更是工作的重中之重。周建仁同志本來是我縣教育系統的一名工作者,後來被借調到了縣政府工作,現在在五里屯鄉任副鄉長的時間是非常有限的,可以說,周建仁同志對於工作還正處於熟悉階段,還有,五里屯鄉還沒有具體爲周建仁同志進行工作分工,讓這樣一個同志爲這次大火負主要責任,我認爲,是行不通的,也是有失公允的。”
岑恆基和金圖康的意見基本就是與會者的看法了,接下來,大家都發表了各自的看法,只有副書記馬光初一語未發。
等大家議論的差不多了,蔣道遊終於開始了闡述:“同志們對於五里屯的這次火情的認識,都是充分的,也提出了各自的意見建議,但是這場火災給國家財產帶來了巨大損失,給我們縣的工作大局帶來了負面影響,這是肯定的。”
“問題相當嚴重啊,同志們,懲前瑟後才能治病救人,教訓是深刻的,我們必須對有關責任人進行嚴肅的處理。我認爲,恆基同志的話,是有代表性的,是站在全局方面考慮的。”
蔣道遊否認了金圖康關於監察局對柳述俊、苗智慧以及周建仁的處理意見,這讓馮喆感覺有些意外,看來,金圖康並不和蔣道遊這個書記在這件事上保持一致,那麼蔣道遊和誰在這次火災中是一個意見呢?
岑恆基是蔣道遊的代言人,縣委辦的主任蔡志陽那肯定是蔣道遊的人了,十一個縣委常委蔣道遊一方已經有了三個人。
那楊躍民呢?
苗智慧當天和楊躍民一起在五里屯招商引資,保護了苗智慧,也就保護了楊躍民。
那麼,楊躍民其實也是蔣道遊的人,而謝駿馳,同樣也是蔣道遊一個陣營的。
人多稱王,豬多拱牆,一千個副手也不頂一個正手。
蔣道遊、楊躍民、岑恆基、蔡志陽,這就足夠了,更何況還有舉棋不定在審時度勢觀望的人……
蔣道遊一錘定音,沒人再對此發表任何不同意見,最後,會議決定:縣長馮喆、常務副縣長楊躍民對這五里屯火災負有領導責任,上報市委、市政府,請求處分;給予分管林業的副縣長劉大宇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林業局局長柳述俊行政記過處分;給五里屯鄉長苗智慧黨內警告、行政記過處分;給予五里屯副鄉長周建仁黨內嚴重警告、撤銷副鄉長職務處分。
按照行政權屬劃分,對於劉大宇、苗智慧、周建仁的行政處分,由縣政府再次召開常務會議討論決定。
這個常委會就這樣結束了。
蔣道遊在縣委的權威,是絕對的。
馮喆在常務會議上不可能對蔣道遊提出的處理意見有什麼不同的見解,他要說的,在早上k縣務會議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那就是周建仁不應該承擔責任。
蔣道遊明顯的是在偏袒劉大宇,在偏袒苗智慧,對周建仁有些不公平。
周建仁整個就是火災事故的一個替罪羊。
但是事情一分爲二的的看,道遊這麼做其實也就是在保護自己這個縣長、在保護縣委,同時也就是在保護這一屆領導班子。
馮喆是蔣道遊在石修遠那裡力爭的縣長,馮喆來兆豐沒幾天就出了事的話,蔣道遊這個書記面上無光。
火災發生了,總要有人出來背鍋,對周建仁這個無足輕重的副鄉長處理的越是嚴厲,就對苗智慧甚至柳述俊、劉大宇乃至馮喆越是有利。
所以,馮喆又不能不同意蔣道遊的意見。
……
代理了縣長就能高枕無憂、爲所欲爲嗎?
答案是否定的。
朱忠河再強勢也不能呼風喚雨讓五里屯的火災不發生。
你有後盾,別人也有。
人際關係,從來都是錯綜複雜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縣長不是那麼好當的,一味勇敢,很可能導致最終的一敗塗地。
自己比得上當初的裘樟清嗎?
但裘樟清在代理xian長之後又是怎麼的結局?
妥協,有時候就是一種政治。
……
開完了常委會,蔣道遊再次的關心了一下馮喆的身體,蔣道遊談話的時候並沒有避開與會的各位常委,這讓馮喆覺得蔣道遊可能是有意爲之,但關心總是好的,縣長和書記一條心,其樂融融的,這對於班子的安定團結沒有壞處。
只是,蔣道遊、甚至整個常委會沒有提紡織廠那個自殺身亡的女工那件事,這讓馮喆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一方面來自一個做縣長的職責,另一方面,出於對自己那位絲毫沒有親情的兄長所給那個女工一家帶去的永遠傷害。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沒有黃光亮,也許那天和那個紡織廠女工在一起的會有別的人,但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沒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