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詭異的一幕出現在楚歡眼前,便是楚歡心性再堅韌,也是感到震驚不已,眼瞅着從毒瘡留出的黑色血液沾染在孩子的身軀上,黑袍人端坐不動,猶若泰山。
楚歡去看其他人,卻瞧見不少人口中雖然吟誦着佛經,但是神情卻顯得十分古怪,他們的嘴脣在動,聲音發出,眼睛緊閉着,可是各人神情卻是各異,有的一片平和,有的帶着笑意,可是卻也有人臉上顯出緊張之色,更有人現出驚恐之色,就放佛所有人都在做夢一般,只不過夢境卻有好有壞,而夢境的好壞,也從臉上的表情可以揣測一二。
楚歡愈發覺得怪異,猛然間感覺身上有一股怪異之感,卻瞥見那黑袍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正望着自己。
黑袍人的眼神看起來異常的柔和,有一種悲天憫人的神色,楚歡看着黑袍人的眼睛,一時間竟然移不開眼睛,耳邊聽着黑袍人兀自吟誦佛經,只感覺十分睏倦,眼皮子竟是耷拉下來,情不自禁陷入迷睡之中。
楚歡心中大驚,他雖然明知自己忽然迷睡有些古怪,極力想睜開眼睛,但是詭異的是,無論他如何用力,眼睛就是睜不開。
他心中本來保持清醒,但是耳邊那誦經聲卻是越來越大,只片刻間,其他人的聲音全都消失,只剩下黑袍人的聲音獨自吟誦,而且清晰無比,就似乎那黑袍人走到他的耳邊,對着他獨自一人誦經一般。
迷迷糊糊之中,腦中很快就浮現出諸多的場景,從前的事情,就如同放電影一般從自己的腦海之中劃過。
似乎一切都是瞬間而過,又似乎是經過了許久許久,楚歡猛地驚叫一聲,終於睜開眼睛,耳邊卻再無聲息,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他立刻看向那黑袍人,只見黑袍人已經鬆開小孩子的手,孩子被他的父親緊緊抱在懷中,夫妻二人對着黑袍人叩頭不知,連稱“神仙”。
黑袍人眼中帶着慈和的笑意,揮了揮手,他的眼中又帶着一絲疲態,竟是看向楚歡,開口問道:“居士作了噩夢?”
楚歡皺起眉頭來。
只聽那黑袍人輕聲誦道:“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衆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國!”
楚歡臉上顯出古怪之色,只覺得黑袍人的經文中大有深意。
“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衆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國……!”楚歡喃喃唸了一遍,禁不住問道:“那大師是在佛國,還是在地獄?”
“地獄!”黑袍人平靜道:“我非大師,我乃叉博!”
“叉博?”楚歡一怔,這個稱呼真是十分古怪,也不知是名姓還是外號,但是見到黑袍人眼神如水般平靜,便又問道:“衆生有妄想,大……叉博難道身在地獄,亦有妄想,難道也是衆生?”
叉博點頭道:“你我都是衆生!”
楚歡道:“叉博出手救人,菩薩心腸,若你是衆生,那誰是菩薩?”
“你,我皆是菩薩!”
楚歡苦笑道:“但是大師剛剛說過,你我都是衆生,我們好像都在地獄。”
“你我都在佛國!”叉博平靜道。
楚
歡嘆道:“叉博話中有話,我凡夫俗子,實在聽不明白!”
“佛性是常,心是無常!”叉博眼中含着笑意。
大槐樹下其他的人都是屏住呼吸,此時他們不管是否聽得懂這禪機,卻沒有一個人敢打擾叉博,所有人都似乎從方纔的夢境中擺脫出來,無論是噩夢還是美夢,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更加虔誠,也更加的謙恭。
楚歡沉吟片刻,終於問道:“無常和常,有何區別?”
“寒時水是冰,暖時冰是水!”叉博緩緩道:“迷時結性成心,悟時融心成性。佛性是常,心是無常,佛國地獄,無非只在你我一念之間而已。”
楚歡只覺得叉博所言,博大精深,似乎懂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聽懂。
叉博含笑道:“衆生執念,所謂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然則叉博以爲,人生最大之苦,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楚歡身體一震。
叉博平靜道:“夢由心生,心生無常,無常地獄,脫的人生之苦,便要了卻無常……!”
“衆生無常,衆生有別,無常有常,俱在衆生。”楚歡道:“多謝叉博指點。”
叉博聲音雖輕,卻十分渾厚:“居士若渡無常,隨時歡迎!”再不多言。
楚歡站起身來,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叉博善於醫術?”
叉博搖頭。
“但是這孩子卻是叉博一手救回來。”楚歡皺眉道:“他奄奄一息,若不是叉博出手,恐怕活不過今日!”
“生死皆由天定。”叉博道:“他前來求生,便是天數所定,天命留他,非我之功!”
楚歡點點頭,問道:“在下有一位朋友,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卻不知叉博能否從地獄將之救回來?”
叉博平靜道:“生死天定,非我所定!”
楚歡所說的朋友,自然是指如蓮的師傅,她身患寒疾,時日無多,楚歡見到這叉博似乎醫術很高,所以纔出口詢問。
見叉博這般說,楚歡微微點頭,也不多言,轉身離開。
遇上這樣詭異的事情,楚歡只覺得頗有些匪夷所思,他隱隱覺得,這叉博似乎會催眠術這一類的功夫,催眠術楚歡倒是聽過,但是卻從未親眼見過,今日自己卻似乎被這叉博所催眠。
他心中對叉博的來歷生起極大的興趣,而且“叉博”這個名字,十分的怪異,似乎不是大秦帝國的姓名,卻也不知是否西樑人或是高麗人。
回到馬車邊,兩名護院和車伕正在說笑,這靜慈庵是不是有貴婦小姐前來,在這裡蹲點,倒也是一個看女人的好所在。
見到楚歡回來,幾人忙湊了過來,一名護院已經詢問道:“楚師傅,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可看清楚了?那孩子得了什麼病?”
楚歡心中滿腹疑雲,沒有精力向他們解釋,只是隨意道:“沒什麼事!”坐上車轅,回想剛纔自己的噩夢,神色愈加凝重起來,沉吟片刻,見琳琅還沒有出來,不由問道:“大東家還沒有回來嗎?”
車伕道:“已經進去大半個時辰了!”
正在此時,卻見幾名婦人往這邊經過,聽得一名婦人道:“瞧那姑娘也不像是有病啊,長得花容
月貌,也不知道是哪家富貴小姐,怎地在會出現那般景象,可真是嚇死我了。”
旁邊有婦人接道:“那好像就是中風吧,多漂亮的姑娘,會得那種病。當時她就在我旁邊,突然就倒下去,不停抽搐,那身白色的披風現在都髒兮兮的……!”
楚歡心中一跳,他記得琳琅便是穿着白色的大氅,跳下車來,兩步上前,問道:“你們……你們說什麼?有人中風?”
楚歡冷不丁地跳過去,幾個婦人嚇了一跳,但是見到楚歡神色凝重,一名婦人好心道:“難不成是你們的小姐?那快些去看看吧,就在觀音殿,如今人事不知,可嚇人了。”
楚歡再不多言,回頭道:“你們留在這裡。”人已經如同獵豹般直往靜慈庵內飛奔而去,心中擔心不已。
他知道琳琅雖然平日看起來十分淡定,但是因爲蘇家的處境,可說是疲憊不堪心力交瘁,若說突然在觀音殿暈倒過去,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楚歡飛一般衝到靜慈庵門前,那些從裡面出來的婦人紛紛躲閃,兩名尼姑守在門前,見到楚歡闖過來,正要阻攔,誰知道楚歡的速度比他們想象的要快得多,一眨眼就衝進了庵內。
觀音殿是靜慈庵內最大的殿宇,極好辨認,楚歡一路飛奔,直往那最大的殿宇跑過去,途中遇到幾名尼姑,都是叫起來,楚歡理也不理,一口氣跑到觀音殿,大聲叫道:“大東家,大東家……!”覺得在這裡叫喊大東家彆扭,又叫道:“琳琅,琳琅,你在哪裡?”
他扯着嗓子喊,觀音殿乃是莊嚴之地,十分的寬闊,裡面供奉着觀世音菩薩,本來是拜佛之時,但是此刻楚歡卻瞧見不遠處有十多人圍在那裡,都是七嘴八舌在說着什麼。
楚歡叫喚,觀音殿內有四五名尼姑急忙上前來,一齊道:“快出去,快出去,這裡不許男客進來,你怎能擅闖觀音殿!”
楚歡擔心琳琅,也顧不得這幾名尼姑,一把推開,往那邊擠過去,焦急道:“都讓開,都讓開,琳琅……你怎麼樣?”
衆人見楚歡心急火燎,還真以爲是家屬到了,急忙讓開,楚歡擠進去一看,只見地上果然躺着一名身着白裘的姑娘,旁邊一名小丫鬟都哭了出來。
楚歡看到這兩人,頓時一怔,這是兩張陌生的臉孔,根本不是琳琅和翠屏,這才鬆了口氣,旁邊衆人已經紛紛道:“還不將她送去看大夫?”
正在此時,卻聽得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一個男子領着幾名丫鬟過來,衝進人羣,那哭泣的丫鬟激動道:“姑爺,你可來了……!”
男子抱起躺在地上的姑娘,二話不說,一羣人急匆匆地離開。
衆人這才知道,那姑娘與楚歡沒有半分關係,便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楚歡,楚歡一時間尷尬無比,從人羣中退出來,他一路焦急,飛奔而來,大冷的天,額頭上竟然冒出汗來。
既然不是琳琅,他也就寬了心,擡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汗水,苦笑着搖搖頭,忽地聽到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楚公子,你怎麼跑進來了?”
楚歡轉過頭去,只見在一尊大佛邊上,翠屏正扶着琳琅站在那裡,琳琅一身白色裘衣,燦若春華,丰神冶麗,極是美豔。
翠屏在旁捂着嘴偷偷笑,而琳琅則是含笑看着楚歡,那眼眸子中,卻滿是歡喜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