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有兵士端着酒碗上到刑臺,人犯就刑之前,總要是給上一碗酒讓他上路,那酒水湊到那五十多歲的老囚犯面前,老囚犯挺着鼻子嗅了嗅,隨即往酒碗中吐了口唾沫,大笑道:“好臭好臭,官府的酒水原來也是臭的,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老夫可不喝這等臭氣熏天的酒,免得髒了自己。”
旁邊衆囚犯聽到這話,沒有飲酒的便往酒碗中吐唾沫,飲過酒的立刻吐出來,都是大聲叫道:“好臭好臭。”
圍觀的百姓卻也在心裡暗暗欽佩這些囚犯。
西山道除了通州時常發生動盪騷亂意外,並非其他地方都是太平,各州也時常出現百姓騷動,只不過喬明堂處置有方,恩威並濟,大多數的騷動都能夠很快平息下來。
這幾年來,朝廷的賦稅一加再加,便算地方官府不橫徵暴斂,盡朝廷攤派下來的賦稅,也讓大秦百姓苦不堪言。
西山道自然也無法倖免。
喬明堂身爲西山道總督,當初上任之時,也還真是做了不少利民舉措,興修水利,獎勵開荒,發展農商業,而且在吏治上也是頗有成就,在西山道的百姓心中,還是很有威望,算得上是一個好官。
只是朝廷需要的銀子越來越多,每年賦稅都是大幅度增長,開國之初,大秦帝國百廢待興,朝廷出臺一系列措施,那是力圖在戰亂之後,恢復國家的穩定和繁榮,皇帝陛下更是立國第一年便開考,選拔人才,大加任用,朝廷和地方上當時便有大批的能臣幹吏出現,中原經過二十年的諸侯紛爭亂世,百姓們也開始安居樂業。
那個時候,大秦帝國的軍隊戰力極強,西北部的西樑國、東北的高麗國都是不敢對大秦帝國有絲毫的侵擾,反倒是大秦帝國的軍隊時常進入他們的國境,先是帝國的軍威,國內的經濟又迅速發展,百姓們在立國初期,也確實感到了一個國度的慢慢崛起,許多人都深信,大秦帝國的百姓,將會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
立國十六年,朝廷十年沒有增加一絲一毫的賦稅,地方官吏雖然不乏作奸犯科貪污納賄之輩,但是整體而言,官場上的風氣還是比較好。
那時候,大秦帝國的每一位子民都感覺到盛世的來臨,都覺得大秦帝國的皇帝陛下乃是千古聖君,都爲自己是大秦帝國的一份子而感到自豪。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從四年前開始,朝廷的賦稅便開始急劇攀升,朝廷利用各種理由,賦稅一加再加,而且徵收賦稅的手段十分的暴力,若有欠稅者,通常都要遭受暴力對待,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朝廷都如此,地方官吏自然是趁火打劫,利用朝廷增加賦稅的勢頭,巧立名目,極盡盤剝之能事,本來國泰民安欣欣向榮的大秦帝國,就如同入了魔道一樣,短短几年時間,便開始迅速的衰敗,各地百姓民不聊生,
那些地方豪紳,更是趁機利用各種手段欺壓百姓,兼併土地,窮兇極惡,爲了利益最大化,無所不用其
極。
官紳勾結,整個大秦帝國幾乎都是一片烏煙瘴氣。
雖然依舊不乏一些能臣幹吏,但是面對整個國家的迅速衰落,卻也是難以阻止這樣的趨勢一再衰敗下去。
能夠餬口的百姓強自忍耐,但是一批天地皆無,連肚子都填不飽的百姓自然是無法忍耐這樣的困境,落草爲寇,嘯聚山林,鼓動騷亂,導致大秦各道時常出現民變騷亂,雖然大部分的民變在官府的強壓之下被鎮壓下去,但是百姓心中的怨怒卻是越來越盛,而且一些別有居心野心勃勃之輩趁勢而起,佔地爲王,與官府對抗,積攢實力,待機而起。
這樣積攢實力伺機而發的草莽流寇不在少數,隨時都要如同星星之火燎原,迅速爆發出來。
今日圍觀處斬亂黨的百姓,自然少不得對官府心存不滿之人,甚至於有些人知道刑臺上的都是與官府對抗的“亂黨”,心裡生出同情之心。
此時刑臺上這幫硬漢一個個都是大笑叫罵,竟然都沒有懼色。
他們都是經過嚴刑拷打之輩,面對死亡悍然無懼。
其中已經有人哈哈笑道:“今日我等共同上路,二十年之後一起再降人世,那時候若是這狗屁的朝廷還沒有滅亡,咱們這幫人義結金蘭,將那狗皇帝拉下座來。”
旁邊立刻有人大笑道:“只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如此昏君當道,佞臣爲禍,用不了三五年,什麼狗屁秦國便已經不存在,咱們只怕是見不到了。”
“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是哪條漢子能將狗皇帝的狗頭砍下來。”有人嘆道:“不能與他謀面,實在遺憾。”
那拒酒的老囚犯大聲道:“無論是誰,都是值得欽佩的好漢子,而且一定會有這條漢子出現。”
這羣囚犯知道今日必死,說話毫無忌憚。
主臺上的一干官員都已經是皺起眉頭,神色難看,徐從陽、喬明堂、刑部主事藍廷玉等大小官員,一個個臉色都沉下來。
喬明堂也想不到這些人竟然如此狂言放肆,心下也是惱怒,使了個眼色,便有部下做出手勢,臺上的兵士們立時都是擡手去抽囚犯的嘴巴,不讓他們說話。
這些人都是怒目相視,更有人大笑道:“怕了,他們怕了。咱們不需要動刀子,只要動動嘴皮子,官府就怕了。”
“能堵住咱們得罪,堵不住天下人的心。”有人怒吼道:“你們爲虎作倀,遲早會遭報應。”
不少囚犯嘴巴被抽得裂開,鮮血淋漓,有人甚至牙齒都被打落,卻兀自沒有停止喝罵,此時第二通鼓已經響起,午時二刻已經到了。
兵士們用繩子勒住囚犯們的嘴,這才讓他們說不出話來。
喬明堂鬆了口氣,隨即心又提上來,午時二刻都已經到了,四周依然是一片平靜,根本看不出有人要來劫法場的跡象。
“咚咚咚”的鼓聲之中,刀斧手已經上前
用酒洗刀,大刀寒氣逼人,空中烏雲密佈,似乎隨時都要下起雨來。
徐從陽此時也有些納悶,低聲問道:“喬大人,難不成咱們都算錯了?”
喬明堂也是皺着眉頭,輕聲道:“大學士,若是真的無人前來劫法場,咱們……咱們還要演下去嗎?”頓了一下,低聲道:“是否還要將這些人處斬?”
徐從陽冷笑道:“既然無人來救,也就說明他們已經不在乎,那也沒什麼好留的。”
便在此時,卻見圍觀的人羣之中寒光突閃,從人羣之中已經有暗器突然打到了刑臺之上,一名在刑臺上守衛的禁衛軍兵士閃躲不及,被暗器擊中,栽倒在地。
人羣之中已經有人厲聲叫道:“陳兄弟,咱們來救你了。”從人羣之中,已經竄出五六名包裹十分嚴實的刺客,亮出了掩藏的刀,悍然向刑臺殺過去。
喬明堂眼睛一亮,興奮道:“他們來了。”
人羣立時騷動起來,六名刺客已經揮刀砍倒數名兵士,衝向刑臺,而禁衛軍兵士訓練有素,刀槍出陣,圍上前來。
這五六人面對禁衛軍,毫無所懼,刀光閃動,與禁衛軍戰作一團。
刑臺之上卻已經有人大聲叫道:“黃大哥,你們快走,快走……不要被我牽連!”
“我們一起飲過血酒,對天發過誓。”刺客中有人叫道:“今日同生共死。”
這幾名刺客武功倒也是不差,但是人數太少,很快就被禁衛軍團團圍住,雖然斬殺了數名禁衛軍,但是卻也有三名刺客倒在血泊之中。
喬明堂皺眉道:“大學士,好像……不對。”
徐從陽嘆道:“他們不是我們等的人。是另一撥人。”
這突然冒出來的刺客,竟然不是官府要等的人,這一次一共處斬十多名囚犯,這率先出來的刺客,卻是營救其他的囚犯。
他們人數很少,明知必死,卻依然衝出來。
徐從陽看到刺客一個一個倒下,搖了搖頭,輕嘆道:“也都是慷慨赴死義氣爲重的壯士,只可惜……!”顯得頗有些痛心。
這波刺客在禁衛軍的亂刀之下,竟然沒有靠近刑臺,便已經紛紛倒在血泊中,那黃大哥更是被數杆長槍貫穿胸膛,臨死之前,望着刑臺,長嘆道:“陳兄……陳兄弟,哥哥……哥哥先走……先走一步……!”一口鮮血噴在一名禁衛軍的臉上,大笑兩聲,頭一垂,就此死去。
刑臺之上,一名囚犯放聲大哭,一聲怒吼,忽地一頭栽地,一名兵士上前查看,隨即起身道:“大人,他已經咬舌自盡了。”
臺上的囚犯和臺下的百姓們看到如此悲壯一幕,心中發顫,竟然有幾名百姓看着幾名刺客屍首被拖過去,暗暗抹淚。
“這纔是義士。”老囚犯仰天怒吼:“天下有這等義士,昏君奸佞,必都不得善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