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正如劉肇基所預料的那樣,雖然揚州有堅固的城牆,可在紅衣大炮,在新式攻堅戰法之下,也只能堅持四個時辰左右,戰爭形式已經變了。冷兵器戰爭向熱兵器過渡時期,必然催生新的戰法,當新戰法第一次出現在戰場時,舊有的一套必然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
實際上,在真實歷史上的揚州之戰時,二十四日夜間,清軍用紅衣大炮轟塌城牆,“城上鼎沸,勢遂不支”。二十五日,揚州陷落,劉肇基戰死,揚州知府任民育、何剛等壯烈犧牲,史可法被俘後遇難。拋開當時張家兄弟和甘肅軍投降建奴不論,揚州城的城牆在紅衣大炮的轟炸下,確實連一夜也沒撐夠。
後人一說起揚州攻防戰,說得最多的就是史可法、劉肇基等人的堅貞不屈,卻恰恰忽略了這一戰在軍事史上的意義----這是中國古代戰爭中第一次大規模地使用火炮攻堅。
從這一戰開始,如以前那種用雲梯蟻附攻城的方式徹底被拋棄了。在以後,到太平天國時期,太平軍攻打南京的時候除了集中大量火炮之外,還直接在城牆下挖洞,裝上上萬斤火藥直接將城牆炸塌。太平軍的南王馮雲山就是礦工出身,玩炸藥是行家裡手。
如今的揚州已經被多鐸大軍圍得水泄不通,城內人心秩序混亂,外面的援軍連根毛都看不到,揚州的陷落只剩不到四個時辰。
揚州十日的大慘劇已經進入倒計時。
即便沒有先知先覺,陳潛夫和劉肇基也知道自己卻是到了最後時刻。可現在卻不是悲傷和恐懼的時候,如今他們需要做的就是依照死去的王楚秀的建議,讓衛總督和任知府出面都督揚州諸軍,招集城中士紳出人出物堅守。
建奴的這一通連綿不絕的大炮固然讓城中的軍民一團混亂,但也讓衛胤文和任民育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兩人本對史可法極度失望,當下也不推遲,立即“另立中央”開始組織人馬上城修葺被炸壞的缺口。
陳、劉二人也掌握了部隊,埋鍋造飯,發下犒賞,開始總動員。至於城中其他諸軍,也分別佈置到位。當然,這些軍爺們都不是好對付的。爲了讓他們奮勇殺敵,城中士紳也紅了眼睛,將這些些經營食鹽賺的金山銀海不要命地撒了出去。
揚州城中西門城防最弱,直接處於建奴炮火的覆蓋之下。無論是誰守這段城牆,都必將付出巨大的犧牲。張家兄弟就算了,甘肅軍也不可靠,所以陳潛夫就主動請纓負責西門防務。
河南軍如今已達兩萬之巨,可都是新兵,其中還有大量的家屬和輔兵民夫,真正的主力戰兵加一起,不過兩千。這點人馬,能堅持多久?
可他已經顧不得想這麼多了。
夕陽西下,這些日子揚州的天氣非常不錯。
在紅色晚霞中,我大清朝兵部尚書韓岱已經喝得醉了,卻還保持着極好的風度。今日的他一身儒家讕衫,揹着手看着院子中的那一泓清泉,吹着涼風,感覺無比愜意。
看得出來清軍中軍老營所在的這座大院子的原主人應該是一個風雅之士,莊園的裡面廳臺樓閣佈置得很有意思,將眼前這一口清泉包了進去,又依着泉水溪流的地勢建了假山荷塘,迴廊。
最妙的是,莊子裡還有一座藏書樓,裡面經子史記滿滿地放了十幾口架子,還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畫。
在這裡住了多日,韓岱卻是喜歡上這裡。
他和多鐸合作得非常不愉快,多鐸這人非常強勢,凡事無論大小都要一手掌握。
韓岱索性也懶得去管理軍務,將手頭的權力全交了出去。反正我大清鐵騎要想打下揚州,也是一見很容易的事情,就不去費這個神了。
住進這座院子之後,旗中的奴才也是乖覺,竟不知道從那裡弄來了一匹揚州瘦馬。雖然比不上秦淮八豔,卻也生得極其俊俏,詩詞歌賦無一不通,吹拉彈唱無一不精。
最妙的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舉手投足,當真是嫺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我見尤憐。
得了此女,更勝卻人間無數。
韓岱尚書老樹發新花,煥發了第二春,頓覺此間樂,不思蜀了。
看着清泉,看着荷花,韓岱忍不住低聲吟唱:“好水,好水。泉眼無聲惜細流,綠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那歌女倒是乖覺,立即掏出一根蕭管,和着吟唱的節拍幽幽吹奏,竟和得入絲入扣。
韓岱反覆吟唱了兩遍,只感覺心懷大暢,趔趄着醉步走到歌女跟前,握住她的纖纖小手,笑道:“小綠真是個好姑娘,風雅可人,老夫晚年能得如此佳女子,卻是老天的眷顧。要不,你隨爺一起回北京去,爺絕對虧不了你的,說不好能給你一個名分。”
那女子面上露出一絲歡喜,“多謝爺。”就要拜下去。
韓岱:“不需如此,不需如此啊,嘖嘖,你這手真細真嫩,也不知道是怎麼養出來的,如此纖細手指配上湘妃竹管,那纔是真真兒的玉人何處教吹蕭……”
正在這個時候:“轟隆”一聲巨響傳來,直震得那歌女身子一顫,面容頓時白了下去。就連几上杯兒盞兒也微微一抖。
“爺就是見不得你這弱不禁風的俏靈靈模樣。”韓岱看到女子那般模樣,心中大愛,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心心肉肉叫了半天,才安慰道:“不要怕,是孔有德他們在西門試炮,都打了好一氣了,一時也完不了,習慣就好……不對,不對!”
韓岱一呆,鬆開女子,歪着腦袋聽了半天:“好密的炮,至少三十門以上,這是要總攻嗎,我怎麼不知道?不行,老子得去看看……”只走了一步,感覺自己醉得厲害,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有些喪氣:“算了,打仗的事情有多鐸決斷,他既然不想讓我管,咱也不必用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小綠,再吹奏一曲給爺解悶。”
“是,爺。”小綠倒也乖巧,看出韓岱心情不佳,就又坐了下去,低低地吹了起來。
仔細聆聽,卻是《平湖秋月》。
聽着曲子,看着清泉和池塘裡的荷花,韓岱的心平靜下去。
夕陽西下,清風徐來,心生明月。
他越來越習慣漢人士大夫這種精緻的生活方式,這才叫人生啊,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