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山,正藍旗老營。
先興羅什跟隨着貝勒博洛帶着十幾個軍官,捧着聖旨趾高氣揚地大步朝中軍節堂走去。
今日陽光正好,如同他的心情一般美妙。
他剛從多爾袞手中接到了皇帝陛下的聖旨,讓他過來接收西山大營。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他就是這一支有着數千正宗建州勇士,數萬僕從軍人馬的統帥了。
我大清屢戰屢敗,入關時的七萬多建州勇士,經過幾場血戰,特別是揚州大戰之後,到現在只剩七千可戰之兵。這七千人馬都從屬於豪格的正藍旗,其中,西山大營這邊駐紮有一千人馬。
也就是說,一旦我先興羅什做了這支軍隊的統帥,就掌握了我大清一場的野戰軍團,將來在朝堂上說話的聲氣也能大許多。
建州和明朝對宗室子弟諸多防範,嚴加看管當豬養不同。所有的宗師子弟都要放出去啊帶兵打仗,而且,愛新覺羅家確實也出了不少人物。無論是當初的阿濟格、多鐸還是濟爾哈郎、嶽託,都是少有的勇士。如此一來,掌管建州軍權的都是皇家的人。
如先興羅什這種普通官員,根本就不可能帶兵。
就在今天,多爾袞全讓自己過來接受西山大營,這可是無上的榮耀和信任啊!
是的,自己時候睿親王多年,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終於等到出頭的這一天了。
從今天開始,自己就是正藍旗的固山額真,算是擠進了朝廷的核心決策層,只需將這件差事辦妥當了。
當然,他還有些擔憂,擔心西山老營的士卒不肯聽說。畢竟,掌管西山正藍旗軍隊的乃是旗中第一勇士圖魯什,此人乃是豪格的親信,怕就怕他負隅頑抗。一旦不能順利將此人拿下,壞了睿親王的大事不說,自己的前程完蛋了不說,說不定連性命都要陪在這裡。
本來這種話在多爾袞面前說起來甚是不妥,睿親王性格暴躁,換成其他時候,說不定自己要吃他幾鞭,也會就此失去他的信任,他這人最恨沒用之人,如果你對他沒有用處,立即就會被當成垃圾扔到一邊,永不使用。
但此事關係到自己的性命,關係到整個朝廷,先興羅什就算在害怕,也不得不將自己的顧慮全盤說出。
說來也怪,多爾袞卻沒有生氣,反讚許地點了點頭,說他能夠如此謹慎,倒是歷練出來了。接着就道,不用擔心,豪格已經被圈禁,整個正藍旗羣龍無首,人心惶惶,各人只顧着保命,不敢反抗的。
至於你所說的圖魯什麼,倒不可不防,這就是個蠻子,說不定還真幹出什麼糊塗事兒。你的威望不夠,他未必肯乖乖就範。
說到這裡,多爾袞沉吟片刻,接着道:“這樣,我讓博洛做宣旨大臣隨你一道去。圖魯什麼就算在膽大妄爲,難不成還敢在我愛新覺羅家的人面前動粗。”
“啊,博洛也被王爺你爭取過去了?”先興羅什驚駭地張大了嘴巴。
愛新覺羅?博洛乃是皇家宗師,老汗王之孫饒餘郡王阿巴泰第三子,他曾隨大軍入關在一片石大破李自成闖軍,進封貝勒。後來有任正藍旗的固山額真,掌管正藍旗的日常事務。雖說豪格是正藍旗的旗主,可平日也要受到他的約束和制衡。
按說睿親王多爾袞此番圈禁豪格,肢解正藍旗,博洛的固山額真也做不了,利益受損,心中必定不痛快,卻不想如今反同多爾滾走到了一條道上,這讓先興羅什有些預想不到。
多爾袞心中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博洛和豪格並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也做出了讓步,一旦拆掉正藍旗之後,分兩個牛的兵馬給他,並封他爲親王。呵呵,這個博洛不是笨蛋,如今豪格一系樹倒猢猻散,他的了這麼多好處,怎麼可能跟着正藍旗這條沉船一起沒頂。放心好了,有他在,圖魯什麼絕對不敢說什麼廢話。”
聽到這話,先興羅什徹底放心了。別的且不說了,博洛可是建州威名赫赫的統帥,他從小就隨着老汗王和阿巴泰征戰沙場,經歷過錦鬆大戰,征討朝鮮之戰,一片石大戰。所立的功勞兩隻手也數不過來。若說是在軍中的威望,甚至還蓋過了多裰、阿濟各和他的父親阿巴泰等人。
有他在,定然能鎮住西山正藍旗那羣虎狼。
就北京的城防來說,總體而言分爲三個警戒圈。
最外一圈,西面和北面是居庸關、古北口、青山口、牆子嶺;東面是山海關、天津衛;南面則是保定府。
中間一圈主要是西山和通州。
最裡面就是北京城牆。
這其中,通州和西山最爲關鍵,兩地都駐有大軍。自從八旗主力盡喪揚州之後,這兩地的防衛都被正藍旗所接收。
西山這邊的兵營有一千正藍旗甲士,五千漢軍旗士卒,再加上五千左右的輔兵和夫子,乃是京畿最大的一股軍事力量,再加上軍營裡的物資堆積如山。如果圖魯什麼真要做反,一天只內就能打進北京城。
因此,西山大營一日不掌握在手裡,城中的多爾袞一日不得安生。
也因爲這樣,多爾袞昨日下午剛拿下豪格,九門戒嚴,全城搜捕豪格黨羽,今日一大早就命先興羅什和博洛一道去西山老營。
如果不出意外,通州那邊也同時如此,只不知道去那裡接收軍隊的又是誰。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肅親王豪格第一親信圖魯什麼並沒有率衆出來迎接,而是坐在大案之後,以手撐着下巴似是在思索着什麼。
在節帳中,西山大營的各路兵馬的將軍們都排成兩行,立在一邊,所有的人都同他們的將軍一樣氣血敗壞,神色沮喪,想必他們也聽說豪格被捕,正藍旗將被拆分的消息了。這些人都是正藍旗的大人物,從今天起,他們將被分散到各旗,再不會像現在這般威風,說不定還會有人要掉腦袋。
看到他們這般情形,先興羅什只感覺心中一陣痛快。
在前一陣子,正藍旗作爲大清唯一的一支野戰軍團在北京城裡可是逞盡了威風,所有人碰到他們,都要改道而行。
作爲多爾袞最最親信之人,先興羅什最近也沒少吃正藍旗這羣丘八的苦頭。就在上個月,先興羅什的家人仗着多爾袞的勢,在跑馬圈地的時候不個不小心將正藍旗的地圈了一千多畝。結果惹惱了他們。
在豪格的授意下,一羣士卒衝到先興羅什的莊園裡,提着鐵鍬大斧將家裡搗得稀爛,還將裡面的人都給打了,最後強令先興羅什將地交出來,並賠了不少款子才罷休。
當日動手的人都就是西山大營的兵丁,看到家裡人被人打得頭破血劉,先興羅什氣得牙齒都咬碎了。只是畏懼正藍旗的厲害,這才隱忍不發。
此刻見到西山大營的人一臉頹喪,先興羅什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咳嗽一聲,厲聲喝道:“聖旨到,圖魯什跪下接旨。”
圖魯什沒有動,依舊呆呆地坐在那裡,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先興羅什大怒:“圖魯什,陛下的聖旨你不想借嗎,是不是想造反?”
“陛下的聖旨,呵呵。”聽到先興羅什的厲和,圖魯什這纔好象從夢中被人驚醒,淒涼地笑了一聲:“如今整個北京城的人都知道,咱們大清朝真正的天子的旨意怕是出不了紫禁城。能夠帶帶西山大營的旨意只可能是多爾袞的矯詔。先興羅什,你拿着一張假聖旨過來究竟想幹什麼,嘿嘿,造反?我看,你這纔是要造反吶!”
“對,將軍,拿下這個逆臣反賊!”突然間,大帳中所有將領都同時一聲怒喝,滿耳都是拔刀的聲音。
“幹什麼,幹什麼,救命啊!”先興羅什雖說是建州人,可一直都在多爾袞身邊聽差,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看到滿眼都是雪亮的刀劍,頓時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墳了起來。
他尖叫一聲,急忙躲在博洛身後:“貝勒,貝勒爺救命啊!”
博洛突然冷笑一聲,橫掃了衆將一眼。
說來也怪,聽到他這一聲冷笑,衆將卻安靜下來。
畢竟是清朝有名的大將,在入關大將紛紛死在戰場上,死在寧鄉軍刀下之後,他算是除了父親阿巴泰和濟爾哈朗只外最有威望的武將。阿巴泰和濟爾哈朗年事已高,無法帶兵,現在只有他和豪格算是建州能夠鎮得住場面的軍事長官。
等到大家不說話了,博洛才緩緩開口,他指着一人喝道:“我認識你,你叫韓佳。征討朝鮮之戰的時候,你還做過我的死士在前面衝鋒陷陣。那一戰,你們攻打朝鮮首都的時候,一共有二十個敢死士,最後只有你一人回來。對了,犒賞銀子還是我發給你的,是五十兩的大庫銀。我好歹也做過你的主官,怎麼,你要向我動手嗎?”
那個姓韓佳的人鏗鏘一聲將刀收如鞘中,恭身行禮:“末將不敢。”
“諒你也不敢。”博洛又指着另外一人道:“我也認識你,你叫瓦色,圍錦州的時候你還是我帳前一員白甲。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小子出息了,做了大將軍了。你要跟我動刀子嗎?”
“末將不敢。”那個姓瓦色的將領將刀子扔在地聲,拱手爲禮。
“你叫舒舒覺羅,你爹是跟着老汗王起家時的勇士之一。本貝勒見了他也要喊一聲老叔,對了,我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兄長。你要對我動刀子嗎?”
“不敢。”
“你叫林佳,一片石的時候……”
……
就這樣,博洛一一叫出衆人的姓名來歷。
很快,衆人都將腰刀收了回去。
見博洛很快地鎮住了場面,先興羅什心中一陣狂喜,心道:還是攝政王英明早就預料到西山大營的混帳東西不肯乖乖就範,這纔將博洛派過來。還好,若非如此,老子今天只怕已經被砍成肉醬了。
不過,大案之後,西山大營的主將圖魯什麼還坐在那裡。
他看着自己的手下紛紛放下武器,滿面都是痛苦之色。
不將此人拿下,今天的事兒就不算完。
先興羅什悄悄給博洛遞過去一個眼色,又朝大案那邊撇了撇嘴。
博洛沉着臉對圖魯什喝道:“圖魯什,我知道你對你主子爺的一片忠心,我也佩服得緊,敬你是一條好漢。可現在的情形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這是我們愛新覺羅的家事,同你們外臣沒有任何關係,你在一邊呆着就是了,少管。”
圖魯什什麼話也沒說,只將拳頭捏得咯吱響,眼睛裡有淚光閃動。
博洛指着先興羅什手中的聖旨道:“你或許已經猜出這道聖旨裡究竟寫的是什麼了,作爲頒旨欽差,我現在就同你說明白了吧。朝廷的意思是讓你將軍權交出來,交給先興羅什,然後,你們都跟我進京,至於將來如何,會有旨意給你們的。沒錯,這是多爾袞的意思。他是攝政王,他的意志就是朝廷的意志,是萬歲爺的意志,聽明白了嗎?”
圖魯什這纔開口:“看來,多爾袞是要將咱們正藍旗一網打盡了。貝勒,我知道你是咱們建州的好漢,對於你的功績,屬下等人也佩服得緊。不過,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人家都將刀架到咱們脖子上了,難不成我等還會乖乖引頸就戮?你覺得可能嗎?”
“哈哈,哈哈!”突然間,博洛仰聲大笑起來。
笑聲洪亮之極,直震得節堂中的迴音嗡嗡直響。
圖魯什一臉的鐵青,啞着嗓子喝道:“貝勒,我尊你敬你,可若要奪我兵權,置我正藍旗將士於死地,就只有得罪了。”
博洛猛地收起笑聲,道:“圖魯什,我知道你是條好漢。如今,像你這樣的勇士,我建州已經不多了,死一個少一個,我自然也不忍心看你平白丟了性命。這樣好了,你和你手下的弟兄們若是能夠交出兵權,我用人格擔保你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這個面子攝政王還是會給我的。我那裡家業雖小,但安置你們十幾個人還是可以的。怎麼樣,可考慮清楚了\/”
說完,又掃視衆人一眼。
衆軍官都將目光落到圖魯什麼面上,目光中都帶着哀求。
是啊,正藍旗已經完了,大家都已經完了。如果交出兵權之後,投到博洛門下,或許還能有個不錯的前程。
圖魯什如何看不明白大家眼神中的含義,心中頹然,長嘆一聲站起來,將腰刀解下扔到地上,幾步就走到博洛身前,跪了下去:“臣圖魯什,領旨。”
其他軍官也都扔掉武器,跪了一地,皆將頭埋到地上。
先興羅什大喜,一揮手,手下十幾個軍官提着兵器,將圖魯什等人制住。
博洛這才展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等等!”突然,節堂外面有兩人走了進來。
來得這兩人甚是奇怪,爲首那人個頭不高,身上披着一襲大氅,風帽扣在腦袋上,也看不出什麼誰。
另外一人則更矮,但卻壯得像一座寶塔。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背上揹着一口寶劍,竟是個道士。
剛纔這一聲,就是這個道士喊出的。
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一根針直接刺進衆人的耳朵,刺得生疼。
博洛和先興羅什都是一呆,這軍營裡怎麼會有道士。
這牛鼻子看起來邪得緊,在那裡一站,給人一種強烈的壓力,就好象是一頭猛虎。
不但是他們,就連跪在地上的圖魯什也忍不住喝問:“你們是誰,怎麼進的軍營?”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披着大氅的人突然道:“這是我正藍旗的軍營,營中士卒都是我正藍旗的旗丁,主子要過來巡視軍務,誰敢攔着。”
竟是女人的聲音。
說話中,她緩緩地拉掉風帽,露出一張兇狠的臉。
“啊,主母!”跪在地上的所有軍官都叫出聲來,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沒錯,來的正是肅親王府的主母,豪格的嫡福晉杜勒瑪。
是的,她若要進軍營,確實沒人敢攔,節堂中衆人這才明白杜勒瑪爲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西山大營。
圖魯什跪在地上,驚喜地看着杜勒瑪,先前滿面的頹喪已一掃而空:“主母,末將不知道你來軍營,未能去轅門迎接,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杜勒瑪冷冷道:“你確實是罪該萬死,不過,這事等下再說。”說完,就對博洛微微一福:“見過貝勒。”
博洛心中感覺到有些不妙,板着臉:“杜勒瑪,你一個女人跑西山大營來做什麼,朝廷自有制度,我正在頒旨,快快離去。”
話還沒有說完,杜勒瑪突然厲和一聲:“虛玄!”
沒錯,隨她一起進軍營的正是武當道人虛玄。
只見一道灰影閃過,虛玄就拔出背上的寶劍朝前一撲,和博洛瞬間碰撞在一起,然後又猛地分開。
“啊!”博洛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兩步。
衆人定睛看去,卻見一柄長劍正插在他心窩子處,自前胸入後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