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選官除了你得有很高學問,八股文了得之外,長相也很重要。
謝老頭蓄着長鬚,方面大耳,說句實在話倒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只可惜他年紀實在太大,今年已經七十有一,滿面都是皺紋。再加上受了驚嚇,一臉都是晦氣。
見了侯朝宗,忍不住低呼一聲:“朝宗,你這是怎麼了,緣何還帶着兵?”
孫天經麾下的衛兵都是寧鄉軍的精華,一個個身高臂長,魁梧雄壯。身上還穿着閃閃發亮的鎧甲,如同那廟中的天王一般。相比之下,瘦弱老邁的謝升就好象是孱弱的小雞。
他面容蒼白,額頭上全是黃豆大的冷汗。
侯朝宗故意嚇唬他,哼了一聲:“謝升,實話告訴你,侯某早已經入了曹國公孫太初的幕中,也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潛入北京以爲內應。侯某得了君侯的命令,要挨個地捉拿北京成中的降了建奴認賊做父的漢奸官吏。謝升,你身爲崇禎天子的內閣首輔。北京陷落之時,天子尚知道以身殉國,而你呢?你深受國恩,還好意思活在世上嗎?”
說罷,就一揮手:“拿下謝升滿門,一個都不許走脫了。”
謝升也不知道是被嚇呆了,還是要保持他所謂的內閣閣老的氣派,木木地坐在那裡。
謝家的其他人都哇一聲大哭起來,被士卒們一個接一個提起來。
還是謝升的弟弟謝陛機靈,他普通一聲跪在侯朝宗面前,悲聲叫道:“朝宗兄,你我相叫甚篤,還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家兄一馬,我謝家老小皆感念你的恩德。”
說起這個謝陛,倒是個人物。他是山東德州生員。李自成攻下北京之後派兵進入山東,謝陛和御史盧世榷、趙繼鼎,主事程先貞、推官李贊明一道起事抵抗。
後來清軍入關,山東義軍敗的敗,散的散。他也沒個奈何,又無法在老家立足,只能來京城投奔兄長謝升。當然,他比起自己兄長謝升,還是知道些廉恥的,一直不願給建奴效力。
此人文章倒是不錯,又一向仰慕侯朝宗的才華,見了老侯也很恭敬。
侯朝朝宗對他觀感倒也不錯,面色轉緩,正色道:“謝兄,你我私交是私交,可在這事上卻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且,你家兄長名聲實在太響,我也是有心無力。哎……”他故意嘆息一聲:“其實,侯某素來佩服伊晉公的道德文章,弄成今日這樣的局面,某也不想的。”
說着,他就對手下兵丁道:“畢竟是名教中人,不要對謝公無禮。”
兵丁們這才鬆開衆謝家人。
他在口氣中故意留了轉圜的餘地,謝陛聽到了希望,只不住磕頭,哭道:“朝宗兄,朝宗兄,還請高擡貴手啊!”
“高擡貴手,如何個擡法?”侯朝宗走到已經癱軟在椅子上的謝升面前,又瞟了一眼還在不可以額叩地的謝陛,心中得意得快要飛上天去了,暗道:想當年,我雖然被江南士林人人稱頌,可讀書人之間都是平輩論交。遇到阮大鬍子,還被他折騰得惶惶如喪家之犬。如今,某手操大權,這謝家滿門的性命……不,可以說這滿城的漢奸罪官的性命都是我一句話的事情。我要他們生,他們就生,要他們死,他們就死。這感覺,真他孃的爽快啊!金錢美女算得了什麼,大丈夫,得有權。
他盯着謝升:“謝公,我雖然是你的晚輩,可你的名頭實在太大。畢竟,你老可是崇禎朝的首輔,竟然降了建奴,影響實在太壞。君侯在北伐的時候可是點過你的名的,說是一但破城,就叫晚生先帶兵過來將你老擒了,下到獄中候審。既然是君侯交代下的事情,在下就不能不執行了。”
這個時候,謝升的嘴脣顫了半天,突然悲憤地叫起來:“老夫不服。”
侯朝宗:“謝公怎麼不服了?”
謝遷已經沒辦法說話,只是顫,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老夫不服。”
謝陛跪着朝前挪了幾步,挪到侯朝宗腳邊,道:“若說投降建奴做漢奸,我等不服。首先,闖賊破城,崇禎天子殉國的時候,家兄可沒有投降僞順,而是組織鄉勇奮起反抗。待到建奴入關,他被建州大軍圍困之後才迫不得停止抵抗,爲的是保全士卒的姓名。朝宗,停止抵抗可不是投降。再說,我大明朝亡在李自成手中,可建奴可沒有直接關係。城中很多官吏在衙門裡做事,不過是一個職業,混口飯吃罷了。除了六部各司衙門,在京中爲官府做事營生的的人再加上他們的家眷,幾萬人總是有的,若將他們都當成漢奸殺了,孫太初殺得過來嗎?所以,我等不服。”
這已經是在玩概念了,與人鬥嘴那是侯朝宗這種大名士玩剩下的,如何騙得過他。
不過,他今天本就不是來捉拿謝升的,而是來請他過去向世子輸誠、效忠、充門面、造成政治影響的。
於是,他故意裝出被謝陛說服的樣子,絲地一聲,一把將他扶起來。苦笑:“謝兄說得有理啊,可是……可是,此事甚是難辦啊!”
說着,就朝手下一揮手:“都出去。”
幾個兵丁退了出去,立在院子裡。
見侯朝宗鬆了口氣,謝陛忙低聲道:“朝宗,還請高擡貴手。我家也沒有什麼餘財產,只在山東老家有薄田百畝,若家兄能夠平安度過這一劫,願獻於朝宗兄。”
“誰要你的田地,可不要害我。”侯朝宗變了臉色,連連擺手:“君侯最恨貪腐,一旦被人告發,某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再說,謝公可是君侯點名要的人,別說是在下,就算是傅青主和黃佑親自出面說情,只怕君侯也是不肯。”
謝升突然哭了起來:“蒼天啊,蒼天,難道謝某今日真過不了這道坎嗎?”
他今天的表現真的是非常糟糕,要麼是嚇得發抖,要麼就是痛苦流涕,侯朝宗心中鄙夷,也是暗歎:果然是個老朽,崇禎皇帝用這樣的人,不亡國纔怪。
謝陛也知道兄長已經徹底精神崩潰,和他商議也沒有任何用處,謝家這道難關也只能靠自己翻過去了。忙哀求道:“朝宗,難道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侯朝宗故意一嘆:“事已至此,我能有什麼法子?不過……”他摸着下巴沉吟起來。
謝陛眼睛一亮:“朝宗你肯定有辦法的。”
侯朝宗:“起來說話,你我畢竟都是老朋友了,同問名教中人,能幫自然是要幫的。”
他扶助起謝陛,揹着手在屋中轉了一圈,喃喃道:“方纔我已經說過,謝公名氣實在太大,君侯都親自點了他的名。就算黃佑和傅山求情,只怕也沒有任何用處。不過,有一個人若是能夠提謝公說話,或許能成。”
“什麼人?”謝陛急問。
他剛纔磕了不少頭,額頭已經變得青腫。
侯朝宗開始胡扯起來:“君侯如今尚在城外同豪格決戰,或許這場勝利,斬下奴酋的腦袋當不在話下。如今,進城的乃是曹國公府世子孫天經。你們大約還不知道,世子的母親朱夫人在世的時候,深受君侯寵愛。她因爲難產罹世之後,孫太初心疼從小沒孃的兒子,對世子也是非常寵溺。”
“只要世子有所求肯,莫不應允。而且,世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也因爲這樣,小小年紀就披掛上陣,想的就是樹立起他的威望。由此可見世子在君侯心目中地位,如果謝公和謝兄能夠走通世子的門路,一切都不是問題啊。說不定,謝兄還能得到世子的重用,入仕做官。”
謝陛搖頭:“做不做官,在下可不敢想,只要能夠保全我謝氏一門就行。可是,我等根本就不識得世子,又如何走得通他的門路。只怕還沒說上話,先被他行軍法給斬了。”
侯朝宗笑而不語,一臉的詭異。
謝陛發現這一點,忙哀求:“還請朝宗兄指點。”
侯朝宗端足了架子,看時辰已經不早,知道火候已到,低聲道:“實話同謝公和謝兄說,某當年也在君侯幕中執掌過一陣子機要,國公府中相干人等的秉性也摸得清楚。這個世子年紀雖小,卻是個人物,別的都好,就是好臉面。方纔我聽人說,這次世子恢復京城,竟然沒有官員、士紳、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他畢竟是個孩子,發起脾氣來。謝公以前做過內閣首輔,名望極高,如果能夠由你承頭,組織一些以往陷入北京不得以從了建奴的官員和縉紳前去叩見世子……”
謝陛愕然看着侯朝宗,搖頭道:“家兄雖然有罪,可以前好歹也是內閣首輔,若是去拜見國公府世子,於禮制不合。”是啊,一個內閣宰相去給一個沒有官職沒有爵位的小孩子磕頭求饒,這也未免太駭人聽聞了。
這個時候,謝升去猛地站起來,叫道:“老夫這就去給世子磕頭。”
“啊,兄長……”謝陛張大嘴巴。
謝升高聲道:“老夫昨日夜觀天下,京城有帝星閃爍,今日世子就收復神京,。此相合該應在他的身上。老夫雖然做過首輔又是翰林院學士出身,可跟未來的儲君磕個頭也是應該的。將來,孫太初乃是老夫的君父,千秋萬載之後,世子也是老夫的君父。臣子給君父磕頭請安,難道不應該嗎,難道不合禮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