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樑滿倉如此執着的要改名字,孫元這才知道他說的不是玩笑話,心中也有些理解這個情報機關的頭子了。
雖說一個合格的情報員要求是長得不能太出衆,最好是丟在人堆裡就立即消失的那種。不過,堂堂偵緝廠老總的名字也太土氣了,確實不是合適。
朱元璋在起兵之前叫朱重八,這是一個普通農民的名字。後來做了一軍之主之後,這個名字確實顯得有些粗鄙,也會叫人心中不敬,這才換了一個。
樑滿倉,喊起來固然上口,卻也太不嚴肅了些吧。
孫元沉吟:“恩,倒是可以改一個。這樣好了,就叫做樑不忍吧!”
黃佑讚了一句:“太初這個名字取得好啊,所謂‘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
。’樑不忍,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樑滿倉,不,應該是樑不忍道:“回黃先生,這是亞聖的話,意思是,人人都有不忍心乾的事,把它推及到他所忍心去幹的事上,就是仁。”
黃佑:“說得好,你明白就是了。”人如果沒有惻隱之心,那就不是人,是禽獸。偵緝廠這些年幹過很多壞事,軍怨民憤極大。敲打一下樑不忍,也是對的。
樑不忍聽黃佑引申到這上面去,心中怒極,卻強自忍了:“先生教訓得是。”
孫元如何看不出樑滿倉心中的不痛快,哈哈一笑:“樑滿倉,罷了,你還是用原來的名字吧。姓名畢竟是父母所取,某也不好替你改的。大方當年是個孤兒,只有姓,卻沒有名。我作爲尊長,替他取個名字是可以的。你卻不行。”
樑滿倉實在是不喜歡樑不忍這個名字,忙道:“是是是,謹遵君侯之命,屬下這個名字還是不改得好。”
就這樣,改名一事就揭過不提了。
說着話,一行人就來到威武營。見是孫元和黃先生來了,守轅門的士卒急忙跑去稟告,不片刻,犟驢子和關老頭開了大門出來迎接。
孫元的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這翁婿二人好象起了矛盾。犟驢子的左眼圈有點發青,好象被人砸了一拳,打成了那樣。以蔣武的身份,敢打他的,大概也只有關選吧!而關老頭則一臉的氣憤,眼睛都紅了,人還沒走過來,迎面就是一股酒氣襲來。
“關選,軍中禁酒,你渾身酒氣是怎麼回事?”黃佑立即沉下臉,呵斥道:“明日就是決戰,你卻在營着濫酒肇事,還打不打仗了。犯我軍規,又該怎麼說?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是!”立即就有兩個侍衛衝上去,將關選倒剪了雙臂。
見關老頭說捆就捆了,威武營的士卒都是面面相覷,不敢着聲。
蔣驢子大驚,急忙道:“君侯,黃先生,此事都因我而起,還請放過泰山老大人,要治罪就治我一個人吧!”
“治你一人之罪,因你而起,怎麼因你而起的了,是你叫他飲的酒?”黃佑冷笑,然後又嗅了嗅蔣武的身上,喝道:“還想以假話誆人嗎,你身上可沒有半點酒氣
。身爲一營主官,連軍規都不遵守,我看你這個營官是當得不耐煩了,你的事情等明日決戰以後再說。”
黃佑的威望實在太高了,被他這一通呵斥,蔣武面上又紅又白。
正在這個時候,關選突然大罵道:“蔣武,老子自飲酒關你屁事。怎麼,還想爲我求情,想討好老子。老子可不買你這個帳。別以爲說上幾句豪華,老子就認你是我的女婿了,呸,老子的女兒早就死了,又從哪裡鑽出你這麼一個女婿?”
關選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辱罵犟驢子,這已經是極大地不給面子了。
犟驢子大爲尷尬,紅着臉低聲對關選道:“岳父老大人,你不認我這個女婿也就罷了,可我就是個驢脾氣,認準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你就是我的岳父,一輩子都是。”
這話說得堅決,關選一呆,又要張口繼續罵。
孫元有點不耐煩了,喝道:“你們翁婿之間究竟有什麼問題,某也管不着。若是因爲不和,影響了明日的決戰,那就休怪某手下無情。關選,你若是和主官配合不好,自脫了軍裝回徐州去待命好了。”
關選大驚,叫道:“配合得好,配合得好。屬下可是最最佩服蔣武將軍的,願意在麾下效力。”
蔣武也大聲道:“君侯,關老將軍年紀雖然大了,可戰鬥經驗豐富,士卒們都是佩服都很。如今,他老人家已是末將軍的得力臂膀,若是調走了,就如同斬下我一條手臂。”
“我老什麼老,小畜……”關選惡狠狠地盯了犟驢子一眼,想起君侯所說的要好好配合的話,硬生生將“小畜生”的生字嚥了回去。
犟驢子:“是是是,關將軍年富力強,龍精虎猛。”
孫元笑了笑:“你們二人本是一家人,自然要爲彼此說好話了,放開關將軍。”兩個侍衛這才送開關選。
孫元又道:“可是,軍中飲酒,卻不能不罰
。關選,你這個副將自然是要被免職的,回中軍行轅陳鐵山那裡聽候發落吧!”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孫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違反軍紀。
關選知道只要自己一到陳鐵山那裡,一頓軍棍肯定是跑不掉的。吃十幾棍也就罷了,怕就怕被他給打懷了身子,錯過明日的決戰。
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叫:“君侯,就打要殺,等小老兒過了明日再說吧,屬下不能錯過明天的大決戰啊!”
蔣驢子也跪在地上,“君侯,關將軍吃酒一事,末將軍也是同意的,你就算要罰也等過了明日再說,米尼槍剛裝備到位,一直都是關將軍在帶軍。若是他不在,明日的仗還怎麼打?”
孫元:“笑話,沒有關屠戶,還吃帶毛豬?沒有他關選,就讓副將頂上去就是了。既然關選吃酒是你同意的,你身爲一軍主將,知法犯法,罰半年軍俸。”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樑滿倉突然插嘴:“君侯,屬下好象聽人說過,關老將軍有風溼,每日都要喝上兩杯藥酒舒筋活血,人年紀大了,身體自然免不了要落下毛病。聽說,那藥酒的方子還是青主先生開的,叮囑他每日一早一晚都要喝上一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關老頭張嘴要罵:“你纔有風……”
犟驢子急忙道:“是是是,有這麼回事,如此,末將這才特許關老將軍喝上兩杯的,藥酒可不是酒,是藥。”
說着話就給關選遞過去一個眼色,關老頭雖然犟可也識得好歹,悶頭哼了一聲,道:“回君侯的話,是有這麼回事。”
兩人同時向樑滿倉投過來感激的眼神,心中都是不明白,這個姓樑的怎麼如此好心幫忙說好話?
黃佑氣得笑起來:“藥酒不是酒,那不是白馬非馬嗎?好個拙劣的藉口。”
孫元剛纔聽蔣武說起米尼槍,心中頓時一動,暗想:是啊,剛運來的兩百把米尼槍都盡數裝備到威武營中,由關老頭帶隊操練了好幾日。若是現在用軍法把關選打得躺在牀上起不了身,這火槍隊伍誰來帶?
實際上,熱兵器時代肇始,米尼槍的出現讓火槍戰法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
首先,因爲米尼槍射程遠,威力大,又能做到精確射擊,往日那種密集隊型的燧發槍齊射戰術就沒有任何必要了;其次,米尼槍的平直的彈道,使得狙擊敵軍主將成爲可能。到這個時候,熱兵器戰爭纔算是初具雛形。
他所知道的知識大多來自網絡,可具體到了戰場上究竟是怎麼回事,還得用實戰進行檢驗。如此看來,倒是離不得關老頭。、
孫元:“罷了,關老將軍年紀大身體又不好,既然青主讓他每日服用藥酒,就破例一次。”
“多謝君侯!”關老頭和犟驢子大喜,同時拱手施禮。
孫元:“進營,看看士卒健兒們準備得如何了。”就率先進了轅門,開始巡視。
趁別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蔣武低聲對樑滿倉道:“樑老總,方纔多謝了,俺承你這個情。”
“不客氣。”樑滿倉道:“但是,關老將軍的酒以後卻是不能再喝了。”
“是是是。”犟驢子嘆息一聲:“我將岳丈之所以喝酒,那是心中不痛快。”
樑滿倉:“怎麼了?”
犟驢子看看四周,這才用更低的聲音道:“岳父老大人麾下出了個逃兵,還帶這新式火槍跑了。岳父老大人一向欣賞這個逃兵,還準備打完仗以後提拔使用呢,哎……丟人啊,我寧鄉軍什麼時候出過逃兵了,老子這裡算是開了先例了……岳父老大人以酒澆愁,我去勸了幾句。卻不想,岳丈乃是薑桂之性,一拳就把我打成這樣了。”
說着話,他指了指自己的烏眼圈。
聽他提起羊舌藍帶槍逃跑一事,樑滿倉心中有鬼,支吾了幾句,故意打岔笑道:“蔣將軍眼睛變成這樣,明日還如何打仗?”
蔣武:“是有點讓士卒笑話。不過,明日將頭盔一戴,面罩拉下,也就看不到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太陽已經徹底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
。篝火次第燃燒起來,星星點點,將整個平原佔滿。霞光雖然不再,但天空卻被火光照亮了,染紅了。
白溝河面如此,北面何嘗不是如此?
以一條河爲分界,兩個民族中最剽悍最善戰最優秀的人物,此刻都讓篝火將自己的熱血點燃,讓這天亮如白晝。讓這土地,璀璨如那天上的銀河。
這就是蒼莽的北地,男人的北地。
濃重的飯菜香氣襲來,正是吃晚飯的時刻。
孫元嗅了嗅風中的味道,笑了笑:“不是罐頭食品,很好,我的晚飯有着落了。”
說着話,就拿起一口碗,走到一口鍋前,擠進人羣,對火夫道:“羊肉,不錯啊,來一碗。”
那火夫:“排隊,排隊,還懂不懂規矩了?”
孫元:“好的,排隊,排隊。”
火夫這才認出孫元,大驚:“君侯!”就要跪下去。
孫元一把將他拉起來:“別叫,這軍中的規矩是我定下來的,某自然要遵守。你這人很不錯啊,飯菜做得很好。就算是排半天隊,也值得。”
“嘿嘿。”那火夫憨笑着不住地抓着腦袋。
“君侯!”
“君侯!”正在排隊的士卒們都騷動起來。
孫元:“大家好啊,快快快,我都等不及要喝羊湯了。”
“呵呵。”大家都小聲地笑起來。
孫元問前面那個士卒:“明天就要決戰了呀!”
“是的君侯。”
“你緊張嗎?”孫元笑眯眯地問。
那士卒抓了抓腦袋:“君侯,不就是打仗而已,屬下又爲何要緊張?”
孫元:“也是啊,不過是普通一戰而已
。衝上去,擊潰敵人就是了。”
領了一碗羊湯,一大碗米飯之後,孫元和士兵們盤膝坐在地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他本就見多識光,只幾句話就讓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用過飯之後,孫元又和士卒們一起排隊戲了碗,將餐具放好。
讓隨從別跟着自己,以免影響士兵的休息。孫元只和樑滿倉又在營中巡視了半天,這個時候,休息號吹響,帳篷中次第響起士兵們酣暢淋漓的鼾聲。
篝火還在熊熊燃燒,暖洋洋讓人很是舒服。有一個哨兵正用口水卷着菸捲,孫元夾起一塊木炭給他點菸。
“謝謝了,兄弟。”哨兵說。
孫元:“若我是敵人,你可糟糕了。”
哨兵沒認出孫元:“不用擔心,雙崗,一明一暗。暗哨帶着火槍,若有事就發射。不過明天要打仗而已,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是啊,這就是一場普通的戰役,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孫元的一顆心徹底地靜下來了,從威武營出來之後,他又去了健銳營、偉字營,騎兵軍、金雕軍,見到的依舊是一片寧,聽到的只是鼾聲、風聲、篝火火苗子舔着天空的輕響。
濃重的睡意涌上來,孫元打了個哈欠,笑着對樑滿倉道:“樑老總。”
樑滿倉:“屬下不敢,當不起老總二字。”
孫元繼續打個哈欠,眼睛裡泛着淚花:“明日就是決戰,我原本以爲自己會緊張到失眠的。哎,難道我真是沒心沒肺之人?”
樑滿倉:“君侯胸有靜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屬下佩服。”
孫元:“別說這些恭維話兒,不過是普通一戰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他拍了一下樑滿倉的肩膀:“還有一個時辰就是卯時了,回帳篷去睡一會兒吧,明天會很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