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夷大炮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朝着城牆上轟擊,濟南城頭,偶有幾點煙塵騰起,看起來聲勢甚大。但放在諾大一座雄城上,根本不值一提。
經過多日的廝殺,正西面對清軍的這一面城牆上的青磚上滿是黑色的斑斑點點,也不知道是人血還是火焰灼烤的痕跡。
到處都是喊殺聲,螞蟻一樣的人潮朝前涌去,在城牆下激起片片浪花。
可無論清軍如何剽悍,這兇猛的浪潮都會被前方的礁石撞得粉碎。
一座座雲梯搭在城頭,又被守城的明軍用長杆逐一推倒。
裝了火油的瓦罐雨點一樣從上面扔下,底下有清兵渾身是火地滾來滾去。
當然,牆頭的明軍日子也不好過,不斷有人被攻城兵器打下下來。
一個個黑點紛紛墜落,如同秋天的落葉。
生命在此刻是如此脆弱,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嘆息。
同前面浪潮一樣的建州勇士不同,後面的民夫們人數更多,看起來超過三萬,黑壓壓將這個平原都鋪滿了,一眼望不到邊。
這些民夫都是嶽託南下以來抓部的生口,他們一個個手中都拿去簡陋的農具,在地上分離地刨着,一條用泥土壘起的長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左右蔓延。
“噹噹噹當!”一陣鑼響,剛纔還攻城市甚急的清軍一剎間退了下來。
然後,被兵器驅乾的民夫都揹着土包朝前衝去。
護城河早已經被填出了幾條寬闊的通道,一座土坡在城牆下慢慢向上延伸。
上面的守軍也顧不得下面的民夫究竟是不是同族,又或者是被人建奴脅迫,用弓箭、火藥和擂木滾石不歇氣地打下來。
下面的人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那麼載倒在地。
屍體白花花地累積在土坡上,發出陣陣燒焦的惡臭。
可民夫們依舊麻木地向前涌去。
嶽託立在一座高高的土壘上,一臉平靜地看着前方。
但他身邊的建州士兵卻都是繃緊着臉,有的人面上甚至還露出佩服之色。
不得不承認,濟南城中守軍的悍勇和守城將官意志之堅決都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這是清兵第一次試圖用蠻力打破一座省會級的大城,尤其是在沒有火炮配合的情況下,也只能使用蟻附攻城這種原始的戰法。
而蟻附攻城的死傷和殘酷,更是冷兵器戰爭之罪。
若是野戰,一方失敗,士卒們大可轉身逃跑,只要腳程夠快,體力夠好,能夠跑過戰友,就有逃得一條生路的可能。但如果被圍在城中,城破之日,就是滿城皆死的局面。
兔子被逼得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濟南城中有十多萬軍民,有足夠的糧秣輜重和器械,隨時都能將城中的居民轉化成士兵。
濟南中積累了足夠二十萬人吃一年的糧食,其堅固處甚至還超過建州瀋陽。清軍剛一開始進攻,就吃了不小的苦頭。
當然,漢狗都懦弱,死得的人數自然是建州勇士的數倍。
可隨着戰事逐漸拖延,城上的漢人百姓慢慢地就變得強悍起來,城守得也像模像樣。
建州兵的死傷逐漸多起來。
就在四天前,嶽託集中了手上一百甲喇牙軍精銳,不顧死傷的突破了外城。可就在甕城位置,濟南守軍反擊了。在一個明朝文官的帶領下,超過一千的漢人從內城涌了出來,瞬間將甕城和內城之間的空地填滿。
人挨人,人擠人的戰場,就算是最精銳的建州男兒也是莫可奈何。
一戰下來,一百建州男兒幾乎全丟在了城裡面。
據撤下來的士兵說,兩面城牆之間的空地已經整個兒地被屍體塞滿。人血漫到人的腳背,冷卻之後被凍成了冰。
而漢狗簡直就像是不要命一樣,一個建州勇士要同時面對十個敵人。手中的兵器剛砍到一條漢狗,就被另外幾個涌上來的敵人抱住,撲倒在地,不少人都是直接死在漢狗的牙齒下的。
那一仗,即便心中不快,但嶽託還是不得不承認,濟南守軍獲取了一場足以鼓舞人心的勝利。但漢人的損失也不小,一千多漢人被人運回內城的只是一千多具屍體。
這些日子,濟南城城頭全是一堆接一堆的篝火。據前線的觀察哨來報,說是漢人正在焚燒陣亡的軍民屍首。城中死人實在太多,已經沒有空地埋葬死者。天氣雖然冷,可這濟南城也不知道還要被圍多長時間。於是,他們就將陣亡的將士火葬。裝骨灰的罈子就放在前面那座城門樓子來歷,層層累積,都裝滿了一個房間。
什麼時候懦弱的漢人變得如此剽悍和勇猛?
這濟南城百姓的決死之心讓嶽託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了。
以前遼東戰場和京畿戰場上,那些望風而逃,一潰千里如同兩腳羊一般的漢狗究竟去哪裡了?
其實,嶽託並不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在未來的幾年之後,清朝兩路大軍南下。南方諸省的漢民在認識到自己已經處於亡國滅種的境地之後,對於侵略者的反抗也是同樣的猛烈。江南纓冠大族,一族一族的人舉家戰死在沙場。
心中的畏懼讓一向智謀出衆的嶽託亂了方寸,他接受了副手杜度的建議,停止了被俘生口的糧食配給,餓了他們三天,然後發給他們武器,驅使他們將兵器對準自己的國人。
這一招果然不錯,幾萬被俘的漢人餓得眼睛發綠,早已將營盤裡的草根和樹皮吃得精光。如今,白花花的大米飯和饅頭一擺出來,什麼敵國、我國,什麼國家、民族,都被他們拋之腦後去了。
人多,事情就簡單了。這幾日,嶽託沒日沒夜地將俘虜的生口投入戰場,命令他們沿着雲梯不斷朝城上爬。又在城外修築了長圍、望樓、土臺。就連早已經被時代所淘汰的投石車也被嶽託從歷史的故報紙堆裡刨了出來,十幾駕十來米高的霹靂車如同巨人一般矗立在戰場上。
就在昨天,最殘酷的攻防戰開始了。
超過一千建州士兵押着兩四萬多俘虜,擡着數之不盡的雲梯,同時從四個方向朝濟南衝去。就如同張開了一張粗大的巨手,要將這看起來如同已經熟透的果子一般的濟南捏成醬汁。
炮聲轟隆,火光沖天,城頭的箭如潑水一樣射下來。各式各樣希奇古怪的武器不要錢似地投下,將濟南城牆根下變成無間地獄。
那些被嶽託俘虜進軍中的生口以前不過是普通農戶、小商販、腳伕甚至是讀書人,沒有經過任何軍事訓練。可架不住身後清兵大刀的砍殺,只能哭着喊着相互推搡着向前涌去。
可真正能夠跑到城牆根下的又能有幾人,在城上不歇氣的打擊下,近半的俘虜還沒抵達目的地就射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十幾架投石車發出轟鳴。
磨盤大的石頭在空中劃出長長的弧線落到城頭,須臾,城上全是騰起的煙塵,整個濟南都好象被震得顫動起來。
有了霹靂車的壓制,進攻方的死傷也少了許多。
牲口和建州兵開始加快速度,逐漸靠近。
一架架雲梯搭在牆聲,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快磨盤大的炮石砸在清軍的一座望樓上。砰一聲,地動山搖的脆響瞬間傳遍了整個戰場。肉眼可見中,那座望樓直接被大石砸成碎片,在上面哨彈的兩個建州兵瞬間被砸成肉餅,被木屑帶着飛上半空。
接着,又是一塊磨盤轟上城牆,將一具長梯直接攔腰打成兩截。
雲梯上的人影紛紛下墜。
至於被磨盤直接砸中的那人已經完全消失,只在城牆包磚上留下一個巨大的紅色痕跡。
更多的石頭落到城牆下的人潮流裡,進攻方的隊伍終於混亂了,所有的人都生怕被這四下亂飛的磨盤砸中,丟掉手中武器,抱着頭轉身狂奔而回。
後面督戰的建州精銳白甲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揮舞着手中刀不要命地砍在逃回來的生口的腦袋上。可實在是太多人了,那區區幾百白甲瞬間就被人潮淹沒了。
原來,這投石車根本就沒有任何準頭可言。而且,使用這種遠程打擊武器也要經過長期訓練,否則,你根本就不知道石炮最終會落到什麼地方。
因此,這一陣打擊下來,砸死的自己人反比守城的明軍更多些。
這也就罷了,在經過大半天不間隙的發射之後,那十幾架霹靂車也開始逐一散架崩塌。
清軍將領們目瞪口呆的地看着這一幕,剛開始的時候,對嶽託能夠弄出這十多架投石車,心中還是非常佩服的。卻不想,事實同書裡所寫和嶽託的信誓旦旦全然兩樣。
這麼多生口死在濟南,這些可都是建州寶貴的人力資源,是大家的私產。現在就這麼平白丟在這裡,怎不叫人心疼?
嶽託現在是徹底的煩悶了,除了驅使俘虜攻城和製造霹靂車,他該用的法子都用盡了,起土山射箭、引水衝城、穴地,甚至寫了一封投降書,讓人複印一千份,用箭射進城去……當然,他也知道,勸降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城中的漢人又不是白癡。這是一場國戰,建州要的是牲口、財物、女子,又不是要和明朝爭奪天下。就算投降了,也免不得家中財物被人搶劫一空,婦女輪爲別人的性奴,男人身強立壯的或許還能留一條活命成爲別人的奴隸,老弱病殘,卻是免不了要受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