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孫元一把抓住那個爲首向自己報信的那個小孩子:“誰把我娘給打了?”
那孩子顯然被孫元面上的猙獰給嚇住了,頓時呆住。
孫元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勁大了些,鬆開他,壓下心頭急噪,柔聲道:“快說,快說。”
那孩子才道:“先前冒成帶着兩個衙門的差役過來收稅,你娘沒錢給,冒成就下手抄家,說是要尋你家水田的田契抵稅。你娘急了眼,然後就打起來了。”
“好個冒成。”孫元鬆開那孩子,大步朝自己家跑去,一邊跑心中有怒火騰騰涌起。
昨天冒成就跑過來威脅過自己,讓孫家將那三畝地寄到他的名下。兩人話不投機,頓時翻了臉。
說句實在話,孫元當時還沒將這個冒成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小人,根本就不值得費心思。
卻不想,這廝動作倒是快,今日就帶着衙役上門來脅迫母親了。
孫元心中一陣自責:孫元啊孫元,你還是拿現代人的目光來看古人。三畝水田對前世的你來說或許算不得什麼,可在物質生活極不發達的古代,這卻是值得讓人大流口水。
的確,江南地區都是水田,土地肥沃,可以說插下去一根棍子過不了幾天就能發芽。不過,隨着朝廷賦稅的進一步加重,大量農民破產,將土地依附到世家大族名下。能夠擁有自己土地的小自耕農並不多,尤其是孫元家三畝地又種的是席草。
種這種經濟作物和種普通稻穀只插秧的時候需要施一道肥,平日就不用管理不同,需要不間斷的大水大肥養着。經過這幾年母親的經營,三畝地黑油油的肥力十足。
孫家就孫元這一根獨苗,又是外來戶,家裡有這麼三畝地,自然要引起別人的覬覦。
如今明朝的賦稅制度一團混亂,而且,政權不下縣,如支差支糧這種事情一般都由地方士紳或者里長保正一手包辦。
那冒成對這三畝的水田動了心思,今日就勾結衙役對孫家下手了。
孫元和母親這幾日想的就是儘快將席子賣出去,得了錢要交納賦稅,本以爲再過得幾日,就能將國稅湊夠,卻不想冒成根本就不給孫家機會。
而且,看現在的行情,要想將席子都買出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他這一跑,村子裡其他人跟着跑來看人鬧。
跑了幾步,孫元才發現自己還扛着那二十張席子。
孫元心中一怒,將兩捆席子扔到地上,只將扁擔抽了出來。
家裡的小院子裡也擠滿了人,裡面傳來光當光當的響聲,不斷有亂七八糟的物件從屋裡扔出來。
然後是冒成憤怒的聲音:“孫李氏,地契呢,地契呢,交出來!”
“讓開,讓開!”孫元大喝一聲,衝了進去。
見孫元回來,看熱鬧的人自動地讓出一條通道。
沿着通道看過去,孫成的雙目直欲噴出火來。
卻見人羣中母親的額頭上帶着青腫,趴在地上,死死地用手護在胸前。
而冒成則一邊怒罵,一邊伸腳去踹。
母親哀求道:“保正,寬限一日吧。”
“寬限什麼,就算寬限一日,你就有錢給我?告訴你,今年你家的稅合一起是五兩。怎麼,交不起?你將地寄到我名下,那稅自有我去完,你就不用操心了?”
孫元一聽,抽了一口冷氣。去年自家的賦稅也不過是一兩,今年怎麼成五兩了?
顯然是那冒成信口胡說,威逼母親,也好奪取孫家的家產。
屋中滿是翻箱搗櫃的聲音,顯然是縣裡來的衙役正在翻找值錢的東西。
至於其他人,雖然都面帶憐憫,卻只默默地站在一邊看熱鬧,也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勸。
其實這事也可以理解,首先,這十里八鄉都姓冒,和冒成屬於一個祠堂。中國古代的農村說穿了就是一個宗族社會,地方上若是有了事情,得先由宗族裁決。實在處置不下來,這才交到縣衙。
冒成在族中的輩分本高,在祠堂裡也有位置。而且,他又是這一片的保正。
孫元本是外姓,族裡也沒什麼人。
幫親不幫理,村中的人又畏懼冒成的勢力,雖然心中不忍,卻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
實際上,孫元也沒想過村裡的其他人幫忙。農民膽子都小,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是將他們逼到最後一步,也不會反抗。孫元也沒指望過他們,更別說今天這裡還來了衙役。
看到母親被人一腳腳踢在身上,孫元大喝一聲,提着扁擔衝了上去。
衆人看到殺氣騰騰的孫元,都驚叫一聲。
聽到這叫聲,冒成這纔回過頭來。
還沒等他說話,孫元就以一個標準的刺殺動作將扁擔捅到他的腰上。
這一刺孫元含憤出手,並用上了腰力。
只聽得一聲長長的慘叫,冒成被刺得飛出去兩尺,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疼得躺在地上不住抽搐,一時間竟沒有有力氣站起來。
也是冒成運氣,孫元大病剛愈,加上這具身體本弱。若是換成現代社會的那個孫元,這一刺定然會叫他躺個十天半月。
這一出手,孫元彷彿又回到了當初讀書時和人打架時的情形,再加上今天在如皋城中所受的屈辱,胸中那口暴戾之氣頓時遏制不住。
大吼一聲:“今日非打死你這個賊子不可!”
就要再衝上去補槍,這個時候,趴在地上的母親突然一把抱住他的左腿:“元兒,不可,不可!”
“娘,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以前也是太軟弱了,這才叫這賊子欺到頭上來了。”
“元兒,人家是官差,不能打,不能打啊!”母親還在叫着,目光中全是哀求:“娘就你這個兒子,若你有個好歹,叫娘怎麼活啊?”
說着話,她不住地搖頭。
聽到母親的話,孫元一口氣瀉了,正要將扁擔扔掉。
這個時候,屋中衝出來兩個黑衣黑衫的中年人。
這二人一高一矮,頭上帶着青色帽子,帽子上還插着一根雞毛。高的那個手中提着一把鐵尺,矮的那個手中晃着一根鐵鏈,顯然是前來收稅的縣衙官差。
“怎麼回事,鬧成這樣,要造反嗎?”矮衙役一抖鐵鏈,大聲喝問。
“這小賊暴力抗稅,要造反,七哥,快將他鎖了,拿回衙門裡去。”冒成這纔回過氣來,指着孫元大聲叫着。
“好小子,竟然敢造反,先押回衙門再說。”那個叫七哥的衙役一揮,將鐵鏈舞來,想套在孫元的脖子上。
孫元也是個打架打慣了的人,以前讀書的時候就不說了。後來在京城做了白領,也將性子收了起來,現代社會,全都並不能解決問題。後來回了老家,做了小老闆。
不過,老家那種地方可是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爲了搶生意,他也沒少跟同行打架。
現在見那矮衙役的鐵鏈子套來,身體下意識地一閃。
按說,本應該能躲過去的。
可惜自己的左腿被母親抱住,一個趔趄,竟被鏈子掃中額角,生生地疼。
這一下,他徹底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