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金,也就是那個死去的建州公子口中的大清,此刻正在動搖。
在慈寧宮一間精舍中,歷史上有名的孝莊文皇后,曾經執掌過整個滿清國政的皇太后,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正批頭散發地盤膝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什,呆呆地看着神龕上那尊佛像,嘴脣微微顫抖,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麼。
在她身邊,只跪坐着不停哭泣的順治皇帝和一個白髮布衣老者。
早在阜成門被北路軍攻破的消息傳來之時,皇宮中的宮女和太監都已經逃亡一空,看守皇城的侍衛攔也攔不住,有膽小懦弱之輩甚至跟着他們一起,換上百姓的衣裳跟着朝外城跑去。因爲頭上蓄着金錢鼠尾辮子,爲防備被漢人認出來。那些侍衛甚至將辮子割了,冒充起僧侶,當然這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等到敵人打到皇宮門口,逃亡的人更多。
如今,整個慈寧空都已經空了,孤零零淒涼涼好生怕人。
侍衛們且不說了,如果不出意外遲早會被進城的漢人士卒甄別出來。
那些宮女和太監本就是崇禎皇帝留下來的,對於大清絲毫沒有忠誠之意。崇禎皇帝死的時候,還有不少太監隨隨殉國。如今,我大清滅亡,他們可沒有這個心思。
不,我大清不會完。
皇太后骨子裡那股蠻勁上來了,復爾變得剛強。她轉過頭去,狠狠地盯着身邊蒲團上那個白髮布衣老者:“范文程,你說,濟爾哈朗能贏嗎?”
沒錯,她身邊這人就是范文程,曾事清太祖奴爾哈赤、清太宗皇太極、以及順治皇帝的三朝元老范文程。
他是遼東瀋陽人,於萬曆四十三年在瀋陽縣學考取了秀才,時年十八歲。萬曆四十六年,後金八旗軍攻下撫順,范文程與兄範文寀主動求見努爾哈赤,成爲清朝開國元勳之一。
太宗時期,他深受倚賴,凡討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員、進攻朝鮮、撫定蒙古、國家制度的建設等等,他都參與決策。
可以說,是整個大清王朝的開創者和總設計師。
滿請貴族雖然視漢臣如奴僕,惟獨對此人非常重視。在他們心目中,范文程就是後金的諸葛亮,天文地理無一不知,無所不能,活神仙一樣的人物。
重視歸重視,但建州人天生對漢人有防範之心。終其三朝,范文程都沒有掌過實權,也就是一個高級參謀。
到多爾袞攝政的時候,他因爲是皇太極所倚重的人,很快被擱置不用,也受盡了清朝新貴們的凌辱。攝政王多爾袞之親弟豫郡王多鐸欺負范文程,搶奪范文程之妻,經過一番周折,纔得到解決,諸王貝勒審實後,決定罰多鐸銀一千兩,奪其十五個牛錄。范文程雖然化險爲夷,遭受妻室被霸之災禍,但頭上那頂綠油油的帽子卻是奇恥大辱。
換任何人是他,早已經沒臉活在世上,可范文程卻硬生生地忍了。
多爾袞攝政之後,氣勢咄咄逼人,大有將福臨皇位搶過去的趨勢。范文程知道自己乃是先帝一黨,必然會有到牽連,妻子被搶一事就是一個徵兆。爲了保命,無奈之下,只得辭去內閣大學士一職,回家養老。
待到豪格掌握政權,范文程本以爲自己會再次受到重用。卻不想,豪格眼睛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想來定是鄙夷其人品。
范文程人品雖然低劣,可才能卻是了得。他侍奉三代君王,完善官職,籠絡滿清管轄地的漢人百姓,緩和滿漢矛盾,將一個奴隸制社會直接改變成中央集權的王朝。
沒有他,建州也不可能強大成剛入關時那樣。可以說,此人乃是明王朝和天下漢人最兇惡的敵人。
如今,建州最後一口氣就要落下,皇太后突然想起賦閒在家的范文程,火速命人將他帶進宮中來問計。
實際上,就在阜城門被攻破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着侯朝宗……這個時候,她才感嘆一聲,還是那些鐵桿老漢奸好用。若多爾袞如先帝一樣重用范文程,國家怎麼會變成什麼這般模樣?
聽到皇太后文,范文程淒涼地搖了一下頭:“太后,現在還問這些做什麼?”
皇太后大玉兒聲音高起來:“范文程,你不是咱們滿州的諸葛亮嗎,快快快,快想個法子出來。”
范文程眼淚掉了下來,匍匐於地:“太后,老臣不過是肉體凡胎,又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我大清精兵強將喪失一空,已然到了最後時刻了呀!”
皇太后還是不甘心:“范文程度,我問你,這皇宮能夠守住嗎,能等到豪格回來嗎?”
范文程:“守不住了,豪格只怕也回不來了。區區秦軍、山東軍就已經強大成這樣,遇到更加強大的寧鄉軍,豪格已經沒有回來的可能了。就連阿濟格、多鐸、準塔都死在孫元手中,豪格的一支偏師已經撐不起這倒下來的天吶!太后,每有用了!”
皇太后渾身都在顫抖:“那麼……那麼說來……已經到最後時刻了……范文程,你怎麼還不逃,以你的智慧必然知道這北京肯定會陷落……”
范文程悽然地擡起頭:“太后,老臣已經七十出頭,還能逃去哪裡?孫太初,天下的漢人都恨臣入骨,欲殺臣甘心。再說,臣年紀實在太大了,也不想再吃那種苦了。臣的一聲都已經交給了我大清朝。大清就是臣的家,臣的命。大清亡,臣也活不下去。就讓臣留在城中,看着辛苦了一輩子建立起的這個國家崩塌毀滅吧!臣只是不知道將來見了太祖、太宗皇帝又該如何向他們交代啊!”
說着話,當真是淚如雨下。
皇太后也絕望地哭了起來,大半天,她才咬牙:“看來,真真是沒救了,我也該做點準備了。範文臣,你很好,對我大清很忠城。崇禎皇帝死的時候,有太監陪伴。孤死的時候,又你在,也欣慰了。等下,或許需要你幫個忙。”
范文程:“太后放心,臣知道怎麼做。”
他站起身來,解下腰帶,就要朝房樑上掛。
順治皇帝已經明白等待自己究竟是什麼結局,只待范文程的腰帶掛上去,自己只怕就要被太后逼着懸樑自盡。
心中畏懼,哭聲大起來:“額娘,額娘,朕不想死,朕不想死。”
皇太后還跪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甚至將眼睛也閉上了。
“範師傅,朕不想死!”順治皇帝跳起來,用離抓住范文程的手不住地拖着。
他年紀雖小,可范文程本是個老朽,如何抵擋得住。只片刻,范文程就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范文程急了,淒厲地大叫:“陛下,你可是天子,一國之君啊,還要不要體統了?若是以身殉國,至少還能保住天子的體面,敵人進京之後,也會以禮相待,葬陛下於皇陵之中。可若是苟活於世,那就是李後主和此間樂不思蜀的劉禪,要受盡世間千般狗日的。與其那樣,還不如來個痛快的。”
“不不不,範師傅,你聽朕說。”順治急得臉都白了:“就算投降了敵人也沒什麼,就拿劉禪來說吧,他雖然被後人恥笑。可一樣也被封爲安了公,安享天年。朕……朕也可以的……”
“住口,你真是替我愛新覺羅家,替太宗皇帝丟臉!”皇太后終於忍不住真起身來,指着皇帝大叫:“皇帝啊皇帝,你太不成器了。平日見,一提起崇禎皇帝,你都一口一個昏君,可今日看來,你纔是真正的昏君。人家在殉國的時候,還知道慷慨就義,你你你,你不覺得羞愧嗎?既然你沒有勇氣,母后來幫你!”
說完話,她猛地抽出頭上的釵子對準順治皇帝心窩子刺去。
這一刺,若是順利刺進去,順治皇帝當沒有任何痛苦。
可惜皇太后頭上的金釵純度高,很軟。再加上順治皇帝下意識地一躲,這一釵就刺到順治的左眼上。
頓時,福臨一聲長嘶,掩着臉坐了下去,叫得一聲比一聲慘,有一線紅色順着面頰流淌下來。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大玉兒頓時心軟,丟掉釵子,也大聲號哭起來:“兒啊,兒啊,你怎麼就生在帝王家啊!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此刻在松花江上打漁過活該多好啊!我大清,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不住地用手抹着順治皇帝臉上的血。
這才發現兒子左眼並沒有受傷,自己的釵子只傷到他眼下顴骨處,破了一點皮。
看到皇太后已經徹底崩潰,范文程知道皇帝和皇太后已經不可能自殺。
他嘆息一聲,擡了一把椅子踩上去,將頸項套在腰帶上,腳一蹬,整個人就懸在了空中。
順治皇帝養尊處優了一輩子,什麼時候見過范文程這種吐着舌頭的吊死鬼模樣,顧不得哭泣,尖銳地叫了一聲。胯下有一灘水跡擴散開來,整個人顫得如同風中之燭。
“來人啦,來人啦,御醫,御醫……”叫聲在空空蕩蕩的殿中迴盪。
全本推薦:、、、、、、、、、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