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重,幾乎看不到一點光亮,但風卻呼呼地鳴響,鬼哭狼嚎,掠過廣袤的中原大地。這一刻,天地之間彷彿又回到鴻蒙初開的時候,那黑色叫人心中禁不住發寒發冷。那黑色,就如同一頭將年的巨獸,就要吞噬着萬物一切。
兵災多年,旱了多年,這徐州百姓的血汗和土地最後一絲水分也被這賊老天給榨乾了。乾旱的結果是,狂風捲動大量的黃沙如同暴雨一般落下,落到樹葉草木上面。就好象是起了大霧,黃忽忽地襲過浩瀚平原。
大暑天,卻冷得厲害,就好象是風捲雪的夜晚。
弘光一年夏天本是真是歷史上最黑暗最慘痛的年代,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漢民族膏腴之地的江南被異族屠成屍山血海。然後,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揚州之後,南京,杭州,清人鐵騎席捲之處腥風血雨,到康熙初年,人口十不存一,尤其是天府之國的四川更是成爲無人地獄。一個有着十萬戶口的上縣城甚至被屠戮得只剩三戶人家。
如此一來,困繞中國的人地矛盾好象就這麼得到解決。可以說,所謂的康乾盛世其實是建立在大屠殺和民族毀滅的基礎上。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因爲缺乏所謂的先知先覺,可將近二十年的內戰下來,亂也看慣了生死也看慣了,有敏銳的人還是察覺到這不過是一場大悲劇的開始。這樣的黑暗好象還要持續多年,究竟什麼時候纔會結束,誰知道呢?
如此黑夜,已經看不一絲出路了。
所有的人只能麻木地看着眼前這一片沒有出路的出路,任由命運擺佈,甚至懶得去想自己是否能夠在這個亂世中倖存苟活。
李率泰也算是一個知兵之人,他也算是出身將門,父親李永芳本是明朝撫順千戶,後來投降清朝,並娶阿巴泰之女爲妻。
他從小跟隨大軍出征,是個經驗豐富的百戰驍將。
前番在鎮壓趙應元起義中,他展示出高明的手腕和智謀,是一個不好對付之人。
在真實的歷史上,此人在鎮壓了趙應元之後本隨着多鐸南下,參加了揚州之戰,立下赫赫戰功。康熙二年,李率泰偕同耿繼茂進佔廈門、金門等地,迫使鄭成功長子鄭經退守臺灣。康熙五年病逝,享年五十九歲,贈兵部尚書銜,諡忠襄。
不得不說,在清軍入關,八旗軍因爲人數太少和腐化而失去戰鬥力之後,整個滿清的野戰部隊和主要戰場都已經換成了漢軍。滿清和南明的戰爭說穿了,就是漢奸部隊和明軍之間的事情。而滿清漢軍中很快出現了一批狠人,比如河西四將張勇、趙良棟、孫思克、王進寶,李泰率雖然沒有這四人的名氣大,可說起地位和在滿清那裡所受的重視程度,卻要超過這四人。
在這片時空中,因爲歷史發生不小的變化。豪格在征剿曹縣謝遷的過程中,因爲參過了黃河參與進睢州事變,犯了多鐸的忌,被調回了北京。如此一來,謝遷的實力沒有受到什麼損失,依舊不斷地威脅畿南、魯南和徐州地區,沒辦法,多鐸就命令李率泰帶了五千人馬駐守徐州,把守中原門戶,聯絡進軍淮安的準塔部。
如此一來,他自然而然地就成爲孫元的目標。
孫元所要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未來的滿清的兵部尚書,忠襄公,太子太保。
這樣一個狡猾兇狠之人鎮守徐州,必然會在城外放出大量的斥候和探馬。
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天亮了,黎明時分正是一個人最疲憊也最容易放鬆警惕的時候。雖說這個時代的軍隊都不善夜戰,卻也要防備敵人的小股部隊的騷擾。在徐州城外十四里的地方。五騎斥候正小心地騎着馬,在這一帶巡邏。
他們都穿着輕便的皮甲,顯得很放鬆,同座下戰馬步伐的輕柔協調一樣,有一種特有的剽悍。斥候騎兵乃是一軍中精華的精華,不但武藝出衆,馬術高強,還得有縝密的心思和銳利的目光。
這幾個騎兵都是李率泰手下的漢軍正藍旗老人,參加過皇太極的徵朝鮮之戰,參加過兩次入關之戰,非常剽悍。
這一點從他們好象很精瘦實則滿是力量的坐得端正的身坯上就能看出來,除了領頭那個叫羅如意的隊正。
這個羅如意的斥候隊長生得白白胖胖,一臉憨厚之氣,同手下四個如同生鐵一樣的騎兵形成鮮明對比。經過一夜的巡邏,羅如意已經累得不住打哈欠,身體也在鞍上歪歪斜斜地坐着,不成人形。
羅如意能力平平,膽小懦弱,之所以能夠做到這個關鍵的位置上,原因很簡單,他的父親是李率泰父親李永芳的家丁親信。他的爺爺也是李泰率爺爺的家丁,再上溯兩代,還是將軍和家丁。
既然有這樣的關係,羅如意從小都受到老李將軍李永芳的栽培。問題是,這個羅如意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每戰必拉在後面,遇到領賞的時候必奮勇爭先,很是讓人瞧不起。
但此人有個優點,人善良,脾氣也好,無論你怎麼翻他的白眼,他都笑嘻嘻地同你親近,一來二去,你想不成爲他的朋友都難。
靠着他和李家的關係,前些年倒也混得風生水起,做了個輜重官的肥差,吃得大腹便便,蛀蟲一個。
老李將軍在的時候,也由着他去,軍中都是他的熟人,大家也不想拿他怎麼樣。
但事情在李永方去世,小李將軍李泰率領軍之後發生了改變。
小李將軍少年英雄,喜歡錶現,按照軍中有人的說法,這就是個喜歡在建奴主子爺面前出風頭的主兒。自他帶兵之後,軍法嚴苛,一旦你犯了錯,就絕不容情。
對於憊懶的羅如意,李率泰早就看不順眼了。
李永芳的部隊投降滿清做了漢奸之後,歸入漢軍正藍旗,實行的是建州的軍制。明朝邊軍中養家丁的那一套也不在實行,雖然對於親兵各軍將領還是有所照顧,但名號上卻是不存在的。如此一來,羅如意世代爲李家做家丁的情分也就斷了。
對於羅如意,也是動輒厲聲訓斥,絲毫不給面子。
羅如意卻不在意,依舊笑嘻嘻地不住點頭哈腰。
後來,他私自倒賣軍資一事東窗事發,李率泰決定徹查,以他的頭顱來震懾全軍,也好向所有人表明,無論是誰觸犯了我的軍法,無論他和我李將軍是什麼關係。
可這一查,卻查出了問題。原來,羅如意倒買軍資所得贓款大多被李泰率手下的幾個主要大將給弄了去,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什麼要納小妾讓羅如意隨個份子,過生日得表示點,想買匹好馬,想買個宅子,想給家中的父母添置幾件冬裝什麼的……
遇到這種牽強的藉口,羅如意也不吝嗇,依舊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爽快地掏銀子,廣結天下由。
如次一來,他做輜重官這麼多年多積的銀錢,九成都散了去。他頂着一個貪墨的名頭,最後卻只喝了口湯。
說穿了,別人當他是冤大頭,當他是傻子,可他卻渾然不覺,反沾沾自喜地以《水滸》中及時雨,江湖好漢自居,全然不知道別人在背後都叫他是大白鵝。
確實,羅如意生得白胖矮小,走起路來一搖一晃,這個綽號倒也貼切。
這一查,李率泰也是愣了,別人貪污爲的是滿足自己的私慾,這個羅如意倒好,冒着殺頭的危險,卻只爲交友,爲了及時雨的名號。
看書都看成癡子了。
這純粹就是一個憨子嘛!
真要將這事徹查下去,也不知道要牽連到軍中多少大將軍,倒將軍心弄得不穩。那不成,將那些統軍大將軍也給抓了起來。
而且,這個小子人緣實在太好,真殺了他,只怕會有人心中不滿。
可是,不殺這小子,我李率泰威信何在?
況且,我李率泰的兵都應該是能戰的精銳,是猛虎,是蒼鷹,這頭大白鵝老是在眼前晃,實在是太礙眼了,看着就叫人心氣浮動,邪火直冒。不殺,實在是難平我心頭之憤。
好,就發放去斥候騎兵中當一個隊長。看能不能在那裡將這個死胖子錘鍊得像一個人,就算錘鍊不出來,斥候騎兵的任務也多,只要這混帳東西幹錯一樣,就取了他的腦袋。
被調去做斥候,這頭大白鵝卻是一點也不擔心,依舊笑嘻嘻地跑過去。
說來也怪,他做斥候隊長這麼長時間,竟然一點錯也不犯,讓李率泰就算想殺他,也找不到任何藉口。
他心中也是奇怪,這小子怎麼轉了性,難不成真的已經在斥候騎兵那裡被錘鍊出來了,成爲一個勇士?
好奇心一起,李率泰就派人去打聽,一打聽,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
原來,這鳥人去了斥候營之後,依舊是秉性不改,成天只顧着吃酒睡覺交友,倒是在那裡混得風聲水起,朋友遍地。一遇到打仗和出任務,所有的人都護着他,搶他手頭的活幹。倒顯得他就好象是這支軍隊的一軍之主,大家的主公一般。
對這個混天度日的造糞機器,李率泰是徹底沒辦法了。
殺他之心,卻是越發強烈。
因爲,羅如意這一回是徹底犯了他的忌了。
首先,斥候騎兵乃是李率泰軍中的精華,戰鬥力排在第一,乃是小李將軍的根基。平日裡的軍餉給養都是拿頭一份兒,每戰,都必衝鋒在前,立下過赫赫戰功。
可羅如意在斥候騎兵中這麼一搞,帶着大家成天吃喝玩樂,很容易地就讓騎兵們以極快的速度墮落下去。真到打仗打到關鍵時刻,若是騎兵用不上,那可是要全軍覆沒的。
所以,這幾天李率泰見天就將羅如意派出徐州偵察敵情。一來徐州附近已經出現了大量的山東起義軍,如果這個羅如意能夠死在敵人手頭自然最好不過;二來,就算他僥倖沒有碰到敵人,可見天出城,做多錯多,要尋他的把柄還不簡單。
可憐羅如意已經三天沒有睡覺了,此刻坐在馬背上,眼皮不住打架,好幾次都差一點被顛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