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緊缺,小侄女的手藝不錯,戰亂之中,能夠吃上一口蔥油餅還是叫全家人都非常高興。
吃了幾口,小侄女大約是被城牆上的橫飛的血肉嚇住了。郭羅絡氏便主動提出要代替妹子,將晚飯給邊三送過去。
正在這個時候,邊三渾身是血,一臉驚恐地跑回來:“城破了,城破了!”
“啊!”郭羅絡氏和打更老頭手中同時大叫,小侄女手中的餅子更是驚得掉到地上。
何滿還是不緊不慢地吃着餅子,其實,對於京城的陷落他是早有預感的。只不過驚奇的是,城破得如此之快,而山東軍和秦軍的戰鬥力竟然如此之強,就連濟爾哈朗也抵擋不住。
就問城是怎麼破的,邊三顯然已經是被嚇壞了。他以前也就是嶽託家的一個聽差,嶽託在濟南被孫元打死之後,府中衰敗下去,他也跑回來了。
從小到大,邊三就沒拿過刀槍。進京之後,分了宅子和田地,鐵桿莊稼吃着,更是遊手好閒,什麼時候見過淋漓的血肉,此刻更是話也說不囫圇了,只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如果換成以前,何滿早已經將他鄙夷到死。此刻,卻沒有那心思,甚至有些同情和理解邊三。
就道:“邊三哥,你冷靜些。郭羅絡氏,快快快,快讓邊三哥換下身上的血衣。還有,家中的兵器和鎧甲什麼的,都扔到大街上去,不要留下一件。”
打更老頭還有些不明白:“爲什麼?”
郭羅絡氏反醒悟過來:“對對對,快,今日一戰想必異常慘烈。山東軍和秦軍中的死傷必然不少,等他們進城,一旦知道邊三兒上過城牆當過兵,只怕就活不成了。”
小侄女受到驚嚇:“哇”一聲又哭起來。
郭羅絡氏呵斥妹妹:“沒用的東西,還不快帶邊三回物換衣服,你想讓你叫男人死嗎?”
一想到山東軍和秦軍入城之後,大家面臨的危險,全家人都嚇得面如土色。
何滿倒是恢復了鎮靜,立即讓所有人都取出細軟揣在身上,說:“山東軍和秦軍的士卒都是貪婪之人,身上帶着錢,關鍵時刻說不定能夠買一條性命。”
說話間,外面已經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喊殺聲和哭聲,轟隆的馬蹄如同旋風一般刮過,接着就是沖天的大活。
天色已經暗淡下去,空氣中瀰漫着嗆人的煙味和血腥味。
何滿對大家說:“現在明軍肯定在進攻皇宮,那邊還得打上一陣,今天夜裡大家應該沒什麼事情的。還有,咱們這裡不是要道,明人大軍還不會開過來,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出去看看。”
說罷,就拐着一條腿走到院門口。他也不敢開門,就從門縫裡看出去。
只見,外面已是人潮洶涌。幾乎所有的建州百姓都從家裡逃了出來,揹着各色包袱,擡着傢什財物,東一頭西一頭亂躥。只可惜,如今北京城已經被包圍,他們又能逃去哪裡?
煙塵鬥亂,到處都是哭喊聲。
可是,大家還是下意識地憑着求生的本能在街道上亂走亂擠。
不少人手中的東西被擠掉了,有人摔倒在地,被踩得大聲慘叫。
一騎過來,前面是一個衛兵牽着繮繩,馬背上坐的那人應該是建州的什麼將軍。
只可惜他背心上插着幾支羽箭,渾身都是血,整個人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只紅色的液體不住滴到街道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約是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一擠,馬背上那人徑直摔了下來。背心着地,插在他背上的羽箭深沒入體。
可憐那人長嘶一聲,頓時斷了氣。
牽馬的衛兵見長官落馬,停了停,然後搖了搖頭,放開馬兒,徑直跑了。
等那個衛兵一走,又是一羣潰兵退了下來,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沉重的鎧甲穿在身上,幾乎讓他們喘不過氣。
於是,有人開始脫身上的甲冑,須臾,地上全是鎧甲和兵器,也沒有人多看一眼。
城牆上架着一輛絞車,乃是濟爾哈朗所建,爲得是方便將守滾木擂石送上去。
頃刻之間,絞車上就擠滿了。
有士兵因爲沒有位置,就順着這絞繩不住溜下來,可惜因爲手沒抓牢,直接從上面落下,直接砸在房頂上,直砸得瓦片紛飛。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隊秦軍登城士卒趕了過來,白刃相加,人頭滾滾。
在往日,建州軍是何等兇悍的銳士。但此刻,失去了指揮,大家又處於絕望之中,頓時變成了無頭蒼蠅。根本沒有哪怕一人有反抗的心思,紛紛四下躲避逃亡。
可惜城牆上實在太狹窄,又如何躲得過去。大家相互踐踏,堵得水泄不通。突然間,擠滿人的絞車傾覆了,所有的人如同落葉一樣掉下地來。“咚咚”聲中,筋斷骨折。不過還是有人運氣好,沒有受任何傷,從地上翻身而起,一道風似地倉皇而逃。
見有人安然無恙,城牆上的建州人起了僥倖之心,於是就有人鼓足勇氣從上面跳下來。一夫領頭,百夫響應。成片的清軍一波一波落下,如同下了一場冰雹。
到處都是摔傷摔斷腿的人的慘烈叫喊,城牆下居民的房屋被砸得轟隆着響,瓦片橫飛。有的士卒直接砸穿人家的屋頂,直接落到裡面去。
灰塵大量騰起,裡面穿來居民驚慌的叫喊,有滿語也有漢語,都在大叫:“你們在做什麼,快出去,快出去。”
“來人啦,快來人啦,有人受傷了!”
當然,也有清軍事先脫掉沉重的鎧甲,又或者體重輕,沒有砸穿房屋。立即跳起來,在瓦片上瘋狂朝城走逃去,直踩得到處都是瓦片破裂之聲。
大街上已經出現了明軍,開始追擊潰兵。
從城牆上逃下來的士兵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再出現在街道上,免不了要受那一刀,人腿是跑不過戰馬的。於是,紛紛朝旁邊的居民房屋中躲去。
這個時候,所謂的剽悍的建州人,所謂的戰鬥民族已經成爲一句廢話。所有人的心中都閃過一句話:“城破了,大清朝完了,咱們還是先顧着自己的性命吧!”
入關不過兩年,在中原的繁華之中,來自白山黑水的漢子早就被無邊的風月淘虛了身子。
大家都明白,過不了片刻,明軍就會狠狠地報復守城的建州人,並大肆搶劫。其實這樣的事情,建州人以前也幹過不少,如今敵人全盤還回來也不奇怪。沒有人比建州人更明白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命運,在今後幾天內,家中財物是保不住的,能夠留得一條性命已是老天垂憐了。
於是,屋主人大聲呵斥這欲逃進屋中的敗兵,到處都是叫罵聲,可這依舊無法阻擋不斷涌進去的建州潰軍。
何滿在門縫裡看了半天,這才醒過神來,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忙轉頭厲聲對屋中高聲喊:“叔,邊三哥,你們還磨蹭什麼,過來堵門,直他娘,再晚就來不及了。”
邊三已經換好了衣裳出來,一臉疑惑地問:“怎麼了?”
“潰敗兵到處找屋躲,若是叫他們進來,殺紅了眼的漢人軍隊尾隨進院子可管不了那麼多,咱們全家老小可都要死在亂刀下了。”
聽到何滿解釋,衆人才白了臉,紛紛搬運着屋中的櫃子、桌子過來將院門牢牢堵住。
家中的兩個女子力氣頗大,搬起東西來動作麻利。
剛堵好們,外面就傳來敲門聲,接着是一陣哀號:“快開門,讓我們進去啊!”可何滿他們如何敢開門,緊咬着牙關不應。
漸漸地,外面的哀號變成哭泣,再接有人大喊:“明軍來了。”
一陣腳步聲接一陣腳步聲紛亂響起,再沒有敲門聲了。代之以響亮的大吼:“殺建奴喲,殺建奴喲!”
門後的其他人都嚇得渾身亂顫,何滿壯着膽子又從門縫中看出去,就看到夕光中,一對隊明軍從外面開出去,衣甲鮮明,步伐整齊。
他們的旗子和裝束也是五花八門,卻也分不清究竟是哪支部隊。不過,所有人面上都閃爍着興奮和兇殘的光芒。
轟隆的腳步身中,郭羅絡氏小聲問:“何滿兄弟,外面是明軍哪支部隊,他們……他們會殺進來嗎?”
在衆人之中,也只有郭羅絡氏稍微鎮定些。其他人都已經癱軟在地,牙齒咯吱地響,顫得厲害。這其中,邊三尤其不堪,已經將頭抱住了。他以前也算是個有勇氣的,只不過在城牆上戰鬥了一天,早已經被徹底嚇住了。
何滿搖頭:“看不出來,也不知道是秦軍還是山東軍……”他安慰大家道:“聽說秦軍和山東軍經過吃人魔王孫元整編,否則也不如此軍紀嚴明。寧鄉軍雖然極其善良戰,可卻不殺俘,只要你放下武器不抵抗,命還是能夠保住的。當年在揚州的時候就是這樣,我可是親眼看到過的。”
他也只能這樣安慰大夥兒,其實自己也不敢肯定這一點。還有一句話他不人心對郭羅絡氏說:“秦軍和山東軍可是明朝有名的獸軍,他們連漢人百姓都敢殺敢搶,還在乎咱們滿人?至於軍紀,他們可管不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