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佺已經快要被身上的鎧甲壓垮了,特別是這種重達十斤的鐵甲所有的重量好象都壓在肩膀上面。
在這裡站了半天,肩膀上已經被壓得發紅,被汗水一沁,火辣辣地疼。
打仗這種事情其實並不美好,正如爹爹所說,兩軍對壘,決勝其實就在一瞬間。一場爲期數日甚至數月的戰役,更多的時候其實是敵我兩軍互相試探,搶佔戰略要點,行軍,行軍,繼續行軍。就好象兩個高明的圍棋手,一開始對弈,並不直接發生衝突。而是各自布子圈地,直到彼此都已經成型,再沒有騰挪餘地,這纔開始殘酷的中盤絞殺。
從骨子裡來說,牛佺是一個標準的讀書人。出身於書香門第的他,一生下來,就在有舉人功名的爹爹的戒尺的督促下發奮讀書,以科舉入仕爲最高的人生理想。
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競爭,能夠笑到最後的又有幾人。即便是大才如爹爹,不也是在中了舉人之後,就連續八屆落榜,耗盡了心中最後一絲精氣神嗎?
所以,牛佺自從中了秀才之後,就沒想過自己能夠在科舉路上走多遠。再加上家境也算不錯,這麼混吃等死過一輩子也不錯。實際上,他並不是一個能吃苦的,他喜歡唐詩宋詞,喜歡精美的飲食,喜歡絲帛華服,喜歡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女……
不過,一場綿延一年多大旱,一場暴風驟雨似的戰爭將一切都改變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以往言必稱孔子孟子,天地君親師,以維護天道秩序爲己任的父親突然舉家加入賊軍,做了反賊。這個巨大的變化讓牛佺始料爲及,也接受不了。好好的一個讀書人,突然成了賊軍中的將領,還被父親粗暴地在手中塞上一把屠刀,禁不住讓他在心中呻吟一聲: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一切都改變了,往日的詩書漫卷,往日的文采風流、曲水流觴的雅緻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唯一不變的是,眼前這個明媚而英姿勃發的少女,在五月的陽光下,如花般開得那麼燦爛,紅的耀眼,亮得讓人無法呼吸。
作爲高一功將軍的侍衛隊長,在屋檐下值守了大約半個時辰,牛佺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園子裡的那個女子。
這還是牛佺第一次看到紅娘子穿着普通女孩兒的衣裳,手執一把紈扇,立在海棠樹下,明眸浩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到了她此刻模樣,牛佺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去河南參加鄉試時,在河南知府府上所看的那副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那次,父親幾乎將家裡的所有銀子都掏了出來,想給自己謀個舉人功名。可銀子送上去了,人家也照單全收,自己卻還是一無所獲灰溜溜地回了老家。不但如此,父親上門掏錢的時候,還被人家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父親當初那卑躬屈膝的模樣以及眼睛裡那絲怨毒,牛佺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大概就是他加入賊軍的直接原因吧!在此刻的河南,和父親一樣心懷不滿的讀書人,只怕不是少數吧?
紅娘子今天出奇地沒有穿軍服,大約是覺得天氣實在太熱,有些經受不住的緣故。她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麻布衫子,正因爲衣料實在粗糙,卻反襯出她吹彈可破的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膚。
她身子並不高,也顯得纖細,有一種小家碧玉般的溫婉。正因爲如此,叫人有種想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好生痛愛的衝動。
大約是感應到牛佺火辣辣的目光,紅娘子轉過頭來,嘴角微微一翹,眼睛彎成兩輪新月:“牛公子你在看什麼?”
牛佺突然情形過來,心中卻起了一股寒氣,暗道: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打起她的主意了。她丈夫李巖公子可是爹爹的好友,如今在闖軍中正當紅,可得罪不得。而且,這女子表面上看起來也就是一個小女孩子,可誰又知道她雙手起碼沾了幾十條明軍士卒的性命。我若是落到她手上,也不知道要被她折騰成什麼模樣。
他一張臉變得通紅:“我我我……”
正在這個時候,有幾聲炮在遠方響起。
兩人顧不得說話,同時擡頭看去。
卻見,遠方的天空依舊是一片瓦藍,有兩團硝煙在空中擴散開來,旋即又被高空中的罡風扯碎。
口鼻間似乎能夠嗅到黑火藥那一絲燻人的味道。
接着,就是一片喧譁:“敵襲,敵襲,寧鄉軍來了!”
然後,勁急的鑼鼓聲響起來了,到處都是奔跑的士兵。
“啊!”牛佺張大嘴巴,良久,才喊了一聲:“孫元來了,孫元來了!”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這個殺神名氣實在是太大了,自從出道以來從未有一敗,而且爲人極其兇暴。殺俘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聽人說,他還喜食人肉。曾經有一個建奴落到他手裡,被他一刀一刀零碎地剮了涮湯鍋,足足吃了三日才落氣。
前番劉超那邊的信使過來說,孫元這個兇人在宿州和永城辣手無情,一口氣坑殺了一千多俘虜,還將永城城外的百姓房屋都拆了個精光,若有不從,直接屠三族。
想不到這麼一個比建奴還兇殘的敵人,已經殺到這裡來了。
他感覺自己手腳陣陣發軟,想做些什麼,可卻不知道究竟該怎麼樣。
見他一副已經被驚呆了的模樣,紅娘子撲哧一聲,然後學着普通女兒的模樣用團扇遮住小嘴:“牛公子好生膽小,真說起來,你倒向是一個真正的書生。不像我家相公,帶了兵,就學得滿口粗話,實在叫人心中不歡喜。”
這一笑,讓牛佺徹底地迷失了。
紅娘子眼中波光一轉:“其實啊,你也不用擔心,孫元部距離咱們老營那麼遠的路,他就算黎明時分帶兵過來,也得下午才能到地頭。現在剛到午時,沒這麼快的。剛纔這兩炮,應該是遠處的斥候發現了寧鄉軍的蹤跡,前來報信罷了。”
“沒到就好,沒到就好。”牛佺傻楞楞地說。
紅娘子又低下頭朝那顆海棠樹看了幾眼,纔將手中的紈扇扔在几上:“牛公子,咱們去見令尊和我家相公吧。”帶了兵,就學得滿口粗話,實在叫人心中不歡喜。”
這一笑,讓牛佺徹底地迷失了。
紅娘子眼中波光一轉:“其實啊,你也不用擔心,孫元部距離咱們老營那麼遠的路,他就算黎明時分帶兵過來,也得下午才能到地頭。現在剛到午時,沒這麼快的。剛纔這兩炮,應該是遠處的斥候發現了寧鄉軍的蹤跡,前來報信罷了。”
“沒到就好,沒到就好。”牛佺傻楞楞地說。
紅娘子又低下頭朝那顆海棠樹看了幾眼,纔將手中的紈扇扔在几上:“牛公子,咱們去見令尊和我家相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