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場血戰,士卒飽餐了馬肉和乾糧之後,也不停留。因爲從手頭獲取的情報得知,附近已經沒有其他建奴斥候,孫元等人索性打起火把連夜趕路。
這座火路墩已經廢棄,自不能再住人了。況且,馬上就是一場空前大戰,這一帶將來搞不好要成爲戰場,夜長夢多,還是快些回家爲好。一百新兵在這場戰役中見了血,但總歸是缺乏訓練,再打上一戰,就連孫元也沒有信心帶領他們在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
連夜行軍,本以爲一路上再不會碰到地人。不過,半路上還是被驚嚇了幾次。
原來,這一路上都是拖家帶口,朝西面逃難的百姓。
百姓見到孫元等人全副武裝,自然是嚇得四下奔逃,就連孫元這一百多新兵也被他們驚得差點炸營。
在確定孫元等人是大明朝的軍士之後,已經有膽大的來問孫元他們是哪部分的,建奴如今又在何處。更有機靈的人靠過來討好,問軍隊是否需要僱傭民夫和腳力,也不要錢,只需給口吃的就成。更多百姓則默默地跟着孫遠等人,一步步朝前走去,無論小毛和關選等人如何呵斥恐嚇,就是不離不棄。
戰爭的陰雲已經降臨在京畿百姓頭上,離京城近的,又或者在北京城中有親戚可投的早早地就躲進城中去。其他人則盲目地帶着家人和僅有的一點財產,四下本逃。也不知道究竟有去哪裡,究竟要走多遠。但不管怎麼說,總比呆在家裡坐以待斃的好。
人都有從衆的心理,孫元這一百來人在黑夜裡打着火把行路,目標是如此醒目。幾乎是下意識所爲,只要看到火光,百姓就會下意識地聚過來,然後跟着他們麻木而機械地前進。
等到天光大亮,眼前的情形讓孫元大吃一驚,卻見,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流,總數已有上萬之巨。
如同歸巢的蜜蜂一般,滿天滿地頭是嗡嗡的聲響和疲憊的腳步聲。
這纔不過是開始,隨着隊伍不斷前移,這個人團還在不住膨脹。
等到孫元等人回到渤海所,聚在他身後的百姓已經達到驚人的三四萬。
渤海所本是山區,站在長城上望下去,滿坑滿谷都是流民。已經走了一天夜,百姓又累又渴又冷。一到地頭,無數條炊煙騰起。到處都是挖地窩子的、支窩棚的以及在山溪中舀水的人。
這簡直就是一道黑色的洪流,讓孫元呼吸不能,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說起人海,他也不是沒有見過,滁州大戰幾十萬人馬堆在一片狹小地域相互廝殺可比這一幕壯觀多了。更別說前世早高峰時,北京城中的地鐵,那纔是生命中的奇蹟。
但這麼多逃難的百姓,孫元還是第一次看到,內心的震撼卻是難以言表。
見孫元帶回來這麼多百姓,寧鄉軍諸將也是目瞪口呆。
孫元看了看難民,看了看前來迎接自己的軍官們,忍不住嘆息一聲,道:“百姓苦啊,好生安置吧。”
“是,將軍,我這下去安排。”費洪點了點頭,正要下去。
管陶卻急道:“將軍不可。”
孫元:“怎麼了?”
管老闆一臉的焦急:“將軍,下官手頭已經沒有多少東西了。這一年半以來,我軍駐紮在渤海所,朝廷撥下的軍費是一文錢也沒見着,全靠以前的積蓄支撐。兩千多人馬的吃用,已經耗去了三成。至於制炮、戰馬的飼料、火器操練的消耗,更是一個填不滿的窟窿,這又花去了五成。到現在,我軍已經沒有多少銀子了。”
“還剩多少?”孫元吃了一驚,忙問。
管陶:“回將軍的話,咱們手頭還剩一萬多兩銀子的軍資。”
“只剩一萬多兩了?”孫元大驚失色:“那不成咱們就眼睜睜看着這麼多百姓不管,眼睜睜看着他們凍餓而死嗎?”
犟驢子也大聲嗓門叫道:“就是,這可是咱們大明朝的百姓,如果見死不救,管老闆你晚上睡得着嗎?”
孫元:“管陶你看這事……”
管陶依舊不肯鬆口:“將軍,被服帳篷還能撥些出來賑濟災民,可糧食卻沒有多少。渤所本不產糧,士兵和軍官們的吃用都是咱們真金白銀從市場上買來的。這幾年天冷得厲害,這北方的糧價貴得緊,比起江南卻是要貴上四成。”
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白色的氣體瀰漫在空中。這個時候,大家在突然發現,天已經很冷了。
管陶:“將軍你想過沒有,馬上就是空前大戰。咱們手頭的糧食只夠士卒吃上一月,若是都發給災民,士卒們吃不飽還怎麼殺建奴。所以,屬下的意見是,糧食不能發。”
犟驢子大叫:“你這樣是不對的,不能這樣啊!如果糧食不夠,我們可以問督師要一點啊!將軍可是盧督師的手下最得力的干將,在他老人家面前是說得上話的。”
盧象升被皇帝奪情,又被招回京城,總督天下兵馬一事剛纔孫元已經同衆將說了。大家都感覺極是振奮,皆說,太好了,督師這次回朝,咱們可算是上頭有人,不再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的人了。
犟驢子這話剛一說出口,一向喜歡和他擡槓的溫老三就冷笑一聲,挖苦道:“督師督師,督師他老人家兩袖清風,也窮得緊。別忘了,這都兩年了,他還欠着兩淮鹽運二十萬兩銀子沒還呢!這次又急衝衝地從南京趕到北京來領軍,我估計他老人家手頭也沒什麼錢糧。說不定,到戰況激烈的時候,咱們還得掏些出來貼補盧督師呢!”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管陶是鐵公雞一毛不拔,立即隨聲符合。
其他軍官也不肯將自己的口糧掏出來給百姓吃,都大叫,沒錯,還是先緊着自己要緊。咱們軍漢當兵吃糧,得有力氣才能同建奴打仗。若連自己都吃不飽,還怎麼上戰場。將來若是打了敗仗,百姓就算都吃得白白胖胖的,最後不也要成建奴的奴隸?
還有啊,百姓的死活關我等屁事。他們跟咱又不粘親帶故,又不是我們的軍戶,等仗打完,都得回自己家去,誰還認識我們寧鄉軍啊?
……
手下軍官的議論孫元也可以理解,明朝實行的是軍戶制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士兵都是軍官們的私產,內心之中卻沒有什麼家國之念。
若自己真掏糧食賑濟百姓,手下心中先就不服。
不過,若是自己一意孤行,憑孫元的威望,將士們也不好說什麼。
可是,溫健全的一句話卻讓孫元心中一動。是啊,只怕盧象升手上有沒有多少錢糧,按照真實歷史記載,盧都督師窮的緊,他手下的軍隊經常半飢半飽,就兩他這個統帥,也出現過餓了一日一夜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將糧食都發給流民,只怕也別指望盧象升能夠從別的地方給自己騰挪些過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食,寧鄉軍還怎麼打仗?
難怪在居庸關時,一聽到自己要糧要軍餉,楊國柱就大大地不快,而盧象升也是一臉地爲難。想來,他們手上也沒有餘糧。
“犧牲……在這場國戰面前,無論軍民,都要做出自己的犧牲,盡到自己的一份義務。戰士,要在戰場上流血死亡;百姓,則要忍受顛沛流離和飢謹。這也是一件無奈的事情。一切爲了戰爭,一切爲了勝利……”
身後,犟驢子還同溫老三、管老闆吵個不停。而斥候騎兵首領湯問行也加入戰團,大聲質問管陶:“管老闆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我們騎兵是吃錢的貨,什麼養一匹馬的錢可以養七個步卒?沒有我們斥候,你們都要變成聾子瞎子,騎兵吃好點,花錢兇點,難道有錯?”
“火槍手本就要不停訓練,合格的槍手那可是要靠火藥和鉛彈喂出來的。而且,當初設置火槍兵,那可是孫將軍提出來的。我寧鄉軍一開始,就只要火槍兵,怎麼,嫌我們費錢,我韶偉不服?”韶偉也跳了出來。
孫元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默默轉頭離開。
理智告訴他,現在賑濟災民,那是要極大削弱寧鄉軍戰鬥力的。
可是,他卻不忍心看着那些逃難而來的百姓就這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忍飢挨餓。
或許,逃避是最好的法子吧?
眼不見,心不煩。
除了孫元被這事弄得有些心情抑鬱外,寧鄉軍上下卻非常興奮。孫元以一百沒有經過一天訓練的新兵全殲二十滿清精銳巴牙喇軍在軍營中引起了轟動。
要知道,上次進京獻俘時,寧鄉軍也不過砍了五十多個真韃的頭顱。
而這二十個真夷又都是騎兵,據說,戰鬥力比那五十人還要強上一籌。
“孫將軍還真是孫吳再世啊,再渣的人落到他手裡,只需片刻,就能調教成虎賁勇士。”
“這一次,咱們又經過了一年半的訓練,若是追隨孫將軍上了戰場,卻不知道會立下多少功勞?”
一時間,衆人看孫元的目光中全是崇拜,更多了一份對未來功勳的期待。
至於那二十顆建奴的頭顱,寧鄉軍第二日忙派人送去居庸關,爲有功將士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