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見,韶偉一張臉已經完全腫了,濃眉大眼擠成了一團,看起來十分滑稽。
心中雖是火燒火繚,孫元卻是微微一笑,點頭打招呼:“韶兄好。”
韶偉沒想到在這裡碰到孫元,而他又是如此地從容,更是愣住了。想起昨天被此人打得跟豬頭一樣,心頭火起,忍不住破口罵道:“你這廝怎麼跑……”
不等他的話說完,孫元心中有主意一閃,頓時有了主張,笑道:“還能爲什麼,不就是因爲公子和二丫的婚事嗎?你不是剛叫了媒人過去提親,聘禮都給了,難道就不興我過來回禮?”
“什麼,媒人……提親?”驚叫一聲,二丫兩字如同有着極大的魔力,頓時讓韶偉僵住了。
這事他也知道不能讓姐姐知道,如果真那樣,也不知道她會將自己教訓成什麼樣子。
從小到大,韶偉都由姐姐拉扯長大,在他心目中已經將姐姐當成自己的母親,內中中即敬又畏。只是,姐姐卻是青樓女子,成天和莫名其妙的男人往來,這讓他心中感到莫大的屈辱。
有的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家中沒遇到那場大劫難,姐姐依舊是那個冰清玉潔的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多好啊!
我韶偉也是一條好漢,可無論我將來做什麼,有這麼一個姐姐,也沒辦法擡頭挺胸做人。
只不過,這事他不敢想,也不敢提。
只將這份不甘和憤怒深埋在心頭。
青樓女子也是可以從良的,到時候,即便給人家做妾也是好的。可姐姐卻要嫁給一個閹賊,我韶偉這輩子是沒辦法見人的了。
也因爲如此,他在鳳陽成天胡鬧,內心之中未必沒有報復姐姐,給姐姐添麻煩的心思。當然,他只有十六歲,依舊是一個不成熟的大孩子而已。
“不對不對,我什麼時候請媒人過去向二丫提親的……我今生非二丫不娶,如果真有媒人過去,而姐姐又答應了……”
巨大的幸福頓時衝昏了韶偉的頭腦。
孫元經過推測,已經將韶偉的心思揣摩到十足,依舊微笑着有極快的語速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二丫父親乃是我家門人。孫元做爲當家人,二丫的事也是我的事。剛纔登門拜訪,就爲你和二丫的親事。”
說着,他將頭伸過去,在韶偉耳邊低聲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此事,看你姐姐的意思好象很不樂意,如果韶兄用強,只怕你姐不肯。此事須不着急,無論令姐如何教訓,都不可回嘴,最好一句話也不說。我自有主張,過了正月十五,定讓你姐姐同意這門親事。切記,切記!”
說完,哈哈一聲,就揚長而去,倒將韶尾弄得呆在一邊,甚至忘記再尋他的晦氣。
見弟弟愣在門口,又看到他一臉青腫,韶虞人又是心痛又是氣惱:“偉弟,你也知道回來,這臉上的傷怎麼回事?”
韶偉哼了一聲,將臉轉到一邊,冷冷道:“什麼回來,這裡可是青樓,我又沒在這裡面賣笑,怎麼可能將此地當成自己的家。我是奴籍,痛恨自己出身,以頭撞牆,撞成這樣不可以嗎?”
聽到弟弟說出這種傷人的話,韶虞人心中一痛,淚花就滲了出來,顫聲道:“偉弟,這些年姐姐爲了你,強裝笑臉,可你也是知道的,姐姐一直守着貞潔的。”
“可惜啊,你現在卻要嫁給一個恩客,偏偏這個客人還是一個太監,哈哈哈哈,中都守備太監,了不起,我這個做弟弟以後是不是可以打着這個招牌作威作福了?”
“你!”韶虞人突然抹了一下眼睛,恢復了平靜,幽幽嘆到:“偉弟,無論你如何怪我,姐姐都不會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我的錯好不好。你將來的路子該如何走,我都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我且問你,你是不要要娶那什麼奴僕的女兒,你可不能自毀前程啊?”
韶偉面色一邊,正要犟嘴,可想起剛纔孫元走時說的那句話,立即狠狠地閉上了嘴巴,只恨不得立即追出去,找到孫元問個究竟。
韶虞人又說了幾句,見弟弟低頭不語,心中也知道他不以爲然。可往日的他一聽到自己教訓,立即就回暴跳如雷,可今天卻是一言不發,想必是懂得些人情事故了。
就嘆息一聲,“你的婚事,姐姐自有主張。我身子乏了,要休息了。”
韶偉如蒙大赦,當下再也忍不住,蹬蹬蹬地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叫:“姓孫的,你等着,等着!”
韶偉回來之後就大鬧了一場,並引得姑娘紅了眼圈,丫鬟小梅早已經嚇得躲在一邊。
此刻,見韶虞人滿臉的落寞,想安慰幾句,卻有不知道該怎麼從何說起。
韶虞人在牀上坐了半天,這才嘆息着從几上拿起剛纔孫元留下的詩稿看起來。
小梅心中擔憂,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家姑娘,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韶虞人的眼睛亮了,低呼一聲:“好字!”
小梅有心排遣自家姑娘心中煩悶,笑着走上去問::“姑娘,剛纔那姓孫的也不過是一個狂生,他的話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如今整個鳳陽城還有人敢威脅你嗎?這字,真的寫得不錯嗎?”
“不是不錯,是非常嗎。好一手漂亮的柳公權,能夠將柳體寫得如此好的人,這天底下可不多,或許,這個孫太初是個人物吧?”
說着話,韶虞人又將頭低下去:“我且看看他的詩稿。”
“難不成這人還比得了侯方域,估計也屬尋常。此人甚是可惡,他的詩,不看也罷。”
可就在這個時候,韶虞人已經將詩看完,猛地回頭:“小梅,剛纔那孫公子說他住哪裡呢?”
這雙眼睛卻是亮得怕人,而且,一張俏臉上滿是紅霞。
姑娘這模樣,小梅自然是清楚的,知道這是她遇到最最心愛之物時特有的神情。
這是狂喜和極大的愉悅所致。
小梅:“剛纔孫……孫相公說他是如皋來的糧長,如今正住在碼頭的糧船上……怎麼,這詩很好嗎?”
“不是很好,是……”韶虞人擡起頭來:“若就這首詩而言,已經不能單用很好兩字形容。僅僅憑這一首詩中所展現出的才華,已算是當世一流。”
她幽幽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好一個孫太初,我以前怎麼就沒聽說過這世上竟然有這麼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