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卻不知道陳新甲對自己已經起了殺心,也不動,只微微一拱手:“總督,末將甲冑在身,不便全禮,恕罪。”
陳新甲越怒,喝道:“來人,給我拿下!”
王允成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孫元被杖斃在外時血肉橫飛的樣子。
可陳新甲的命令下達之後,帳外卻沒有如狼似虎的甲士撲進來。
這下,衆人都是一驚感覺有什麼不對的事情即將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帳外突然有人大喝一聲:“領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劉閣老到。”
這下,帳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陳新甲霍一聲站起來,他從京城出來的時候自然知道大學士劉宇亮得了天子聖旨也出城視師來了,卻不想竟然跑到宣大軍裡。要知道,如今的宣大邊軍兵力單薄,總數也不過兩萬來人,根本就沒有什麼戰鬥力。換成別人做這個欽差大使,肯定會去高起潛那邊。再怎麼說,高太監那裡的兵馬也多多多。雖然說剛吃了一場空前敗仗,但人家是主軍,兵力、物資可以源源不絕地地從山海關和薊鎮得到補充。
只見,劉宇亮身着一身大紅官袍帶着一羣扈從,從外面走進來。
劉宇亮這人陳新甲自然是熟悉的,依舊是一張和藹溫雅的臉。但他身邊的扈從們,一個個卻是趾高氣揚。
“原來是劉閣老,早就聽說你得了天子聖旨出京視師,怎麼突然就來宣大鎮了,也不事先說上一聲?”陳新甲連忙拱手見禮。
“怎麼,老朽來這裡陳總督很意外嗎?可有什麼東西不想讓老朽看到?”劉宇亮依舊笑嘻嘻地問。
這話柔中鋼,陳新甲眉頭一皺,心中大大地不快:“劉相代天子視師,若要檢查宣大軍務,下官配合就是了。閣老請上座。”
劉宇亮也不推辭,大步走上前去,直接搶了主座。
陳新甲坐在他身邊,倒像是一個跟班。
“見過劉閣老。”在知道劉宇亮是當朝宰輔之後,衆將心中大爲驚駭,紛紛跪下磕頭見禮。孫元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陳新甲眉頭一皺,又要出言呵斥。
劉宇亮卻道:“太初過來,坐老朽身邊來。”說着,就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一個位置。
“謝閣老。”孫元看了一眼臉色大變的王允成,挑釁地一笑,健步走到劉宇亮右手,大剌剌地坐了下去。
這下,劉宇亮居中,陳新甲居左,孫元坐在右邊,看起來倒好象是軍中的第三把手那樣。
陳新甲一張臉開始變得鐵青,忍住胸中怒氣,一拱手:“閣老此番出京代天子視師,也不知道有何安排,在我宣大鎮軍勾留幾日,想看些什麼知道些什麼。下官這就招集軍隊,請閣老檢閱。”這話已經說得非常地不客氣了,隱約之中有送客的意思。
劉宇亮:“檢閱就罷了,昨夜老朽徑直進了寧鄉軍,已在孫元將軍那裡大概瞭解了宣大鎮軍的情形。老朽得了皇帝陛下聖旨,出京視師,自然要呆在軍隊裡。建奴不退,本官絕不還朝。”他一臉的偉光正,朝北方拱了拱手:“老朽也知道兵兇戰危,可我等做官的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得陛下信重,惟死而已。從今日起,老朽的欽差行轅就設在你們宣府鎮寧鄉軍中,隨軍作戰。”
“啊!”衆人都傻了眼。
又看了一眼一臉肅然坐在劉相右手的孫元,心中頓時明白,這個孫元是找到劉宇亮做大靠山了。只怕從現在開始,孫元眼中只有劉閣老而沒有宣大鎮,陳新甲的將領也指揮他不動了。
這個孫元,怎麼這麼好運氣。先是盧象升視他如子侄,現在更是依上了當朝內閣輔臣這棵大樹。
那王允成更是嫉妒若狂。
劉宇亮說完話,輕咳一聲:“既然今日各軍將領都在,正在軍議,卻也好。你們宣大軍的情形,我也知道,前番軍中軍糧匱乏,這才勾留在通州,無法追擊建奴。還好陳總督出京時,從祿米倉借了不少糧食,這才解了燃眉之急。好好好,非常好。糧乃軍之魄,一天不食,軍中士卒卻是連路都走不穩的……對了,糧食分發下去沒有?”
陳新甲聽到他問,忍住氣:“好叫閣老知道,已經發下去了。本官正在同軍中各將商議後日就帶兵去保定追殲建奴。”
“什麼時候發下去的?”劉閣老又問。
“這事本督自有計較,閣老不用擔心。”
劉宇亮淡淡道:“這話就不對了,陳總督,老朽代天子視師。對於對建奴軍務事,有督察督促和建議的責權,陳總督,回本官的話,軍糧什麼時候發下去的?”
既然劉宇亮亮出欽差身份,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陳新甲也不能不回答這個問題:“軍糧昨日晚間已經發下去了。”
“不對呀,我昨天就將欽差行轅設在寧鄉軍中,可到今日凌晨,卻是一粒軍糧也沒看到。”
陳新甲大怒,正要發作,旁邊一個幕僚忙賠笑道:“閣老,分發軍糧還得有個先後,宣大鎮這麼多支部隊,自然需要一個過程。”
“過程?”劉宇亮的目光嚴厲起來:“後天大軍就要起程,你現在對我說還需一個過程;寧鄉軍中士卒今日已經斷糧,你現在跟我說還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就是是怎麼一個過程,本官倒要懷疑你們是否稱職,哪個將軍負責後勤補給的?”
一個副總兵硬着頭皮站出來:“是末將負責。”
劉宇亮:“拿下了,打三十軍棍,若死了,換別人頂他職務,將軍糧發下去。若不死,可令其戴罪做事,但軍糧一樣得發下去。本官今日就要看到糧食。”
“是!”劉宇亮的扈從們同時應了一聲,就上前將那副總兵拿住。
丞相家人七品官,可劉閣老以前實在是太低調了。這羣扈從也沒得到什麼好處,如今隨閣老出京,一照權在手,自然要好生威風威風,過過癮。已經有人在心中琢磨,等下打軍棍的時候得好好榨點錢財。若這個將軍識相,一切好說。否則,用心打,着實打。
劉宇亮可是閣臣,又是欽差,權力可比陳新甲大多了。見他突然發威,衆將心中都是一寒。
那副總兵知道不好,連聲叫:“閣老饒命……陳總督,陳總督……”
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已經是直接地扇自己耳光了,陳新甲霍一聲站起來:“閣老代天子視師是沒錯,可這具體軍務,按制卻該各鎮總督負責,劉相今日卻是越權了。”
既然已經翻臉,劉宇亮也收起了先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道:“請問,寧鄉軍是不是宣府鎮邊軍,寧鄉軍纔多少人馬。怎麼別的部隊都有軍糧配給,孫元卻沒有。作爲代天子視師,督察諸路兵馬的欽差,本官對一切軍務有最後決定權。我聽人說陳總督於孫元不和,本官懷疑陳總督挾私憤抱負,惘顧軍國大事。陳總督,請立即將軍糧發下去,否則,休怪本官祭出王命旗牌,插手軍務。”
陳新甲氣得渾身發顫,指着劉宇亮:“劉閣老,我要上表彰彈劾你。”
劉宇亮:“陳總督不說,我卻是忘記。等下本官也會上彈劾摺子的。聖上英明,自然會知道此事誰對誰錯。不過,今日,本官說不好就要行欽差職權了。”開玩笑,自己的身家姓命和前程可謂都是寄託在孫元身上,你不發糧食給寧鄉軍,就是想餓死我劉宇亮。是可忍,孰不可忍。
“隨便!”陳新甲一揮袖子,轉身出帳,只留給衆人一條氣得發顫的背影。
陳總督着一走,帳中衆人面面相覷,則聲不得。
劉宇亮做官做了一輩子,一向謹小慎微,今天耍起威風,只感覺心中無比舒爽,喝道:“還不將這個負責後勤配給的總兵給我拉下去打!打完之後,軍糧也得給本官發下去。”
一聲令下幾個扈從立即將哭喊着的那個副總兵拉下去。
不片刻,外面傳來響亮的扳子聲。
帳中衆人只聽得心驚肉跳,只感覺那板子像是抽在自己屁股上。
很快,糧食就順利地弄到手。
可惜陳新甲這次帶來的軍糧也不多,又先分發了下去。最後,落到孫元手頭,也不過五日所需。
雖然讓他有些不滿意,卻也有勝於無。
最重要的是吃死牛爛馬肉吃到吐的士卒們終於可以吃上一口正經糧食,士氣頓時大振。
孫元心中既是振奮,又是憂慮。
振奮的是,寧鄉軍有這麼一尊大佛蹲着,誰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如今的劉宇亮雖然沒什麼權勢,但名義上卻是北京城牆以外整個河北地區品級最大的官。
憂慮的是,有他成天呆在自己身邊,夜夜抵足而眠,自己若想拉着部分跑到盧象升那邊去,卻沒那麼容易。再說,兩個大男人成天縮在一個被窩裡,孫元也膩味得緊。
好在孫元也是個心思便給之人,索性不洗腳不洗臉刷牙就上牀。他運動量本大,一天下來,渾身都是臭汗。
到睡覺的時候,不住地將臭腳丫子朝老劉頭嘴邊伸。
老劉實在是被薰陶得受不了,這才搬去了旁邊的帳篷裡,讓孫元逃過一劫。
其實,最高興的還不是寧鄉軍的將士和孫元,而是劉宇亮的扈從們。
據孫元所知,這羣混蛋們,在行軍法的時候狠狠地訛了那個副總兵三百多兩銀子。下來之後,大家一分,抵得上兩年的入項。於是,這幾人成天虎視眈眈地盯着宣大鎮軍營,想着再挑幾個錯,好好生髮生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