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個時候,形勢卻是突然一變。
一團濃煙從城門後面騰起來,接着是連天的火光。
卻見,先前進城的那一隊騎兵卻驚慌地跑了出來,這在一向視死如歸的寧鄉軍中從來沒有見過。
先進城的有一百多騎兵,等到他們出來,卻只剩四十來個。
活着的人幾乎是人人身上帶傷,有的人身上還有被火燒灼的痕跡。
“怎麼回事?”
一個將領跪在孫元面前,他面上已經被火燒出一片燎泡,滿面都是淚水:“將軍,將軍,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太慘了,一百多個兄弟,有一半留在裡面了。”
黃佑大喝:“哭什麼,哭你個鳥蛋,把話說清楚!”
那將領抹了一把臉:“將軍,黃先生,劉超好毒辣,故意開了城門。等咱們衝進去,卻發現裡邊還有一座甕城。劉賊早已經帶人埋伏在四周城牆上,將火箭、油罐雨點似地扔下來。弟兄們一時不慎,死得好慘!”
黃佑大怒:“你們是笨蛋啊,既然攻不下來,不知道調頭回來?”
“回不來,回不來!”那將領不住搖頭:“咱們的騎兵和他的人裹在一起,上千人馬擠在甕城裡,連轉身都難。劉超賊子好歹毒,顧不得他的是手下還沒撤進城去就將城門給關了……他們連自己人都殺……嗚嗚!”
孫元一陣頭昏眼花,五十多個騎兵就這麼沒了……
不同於火槍手和長矛手能夠如流水線一般訓練出來,像這種剽悍的騎兵,也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場血戰才能打出來。這可是孫元手頭的寶貝疙瘩,到現在,整個寧鄉軍也不過兩千多合格的騎兵。如今卻白白丟了這麼多。
他惡向膽邊聲,大喝:“你的弟兄戰死在裡面,你還有臉回來見我?”慈不掌兵,孫元正要下令讓人將那軍官被斬了。
那軍官突然慘笑一聲:“將軍,說得是,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就抽出腰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黃佑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他的腰刀,怒喝道:“吃一場敗仗就想死,懦夫。要死,你也給老子死在戰場上。這一戰你雖然有責任,可罪卻在我。某身爲揚州鎮參將,替孫將軍參贊軍務,一時大意,卻沒想到劉賊會使出這個毒計。滾下去,把傷裹好,今天吃的虧,你想辦法給老子找回來。”
孫元心中的殺氣平息下去,揮了揮手:“下去,這個軍官你也不要當了,直接貶爲普通一兵,戴罪立功。”
等到那個受傷的軍官退下之後,黃佑急道:“將軍,看來我軍得抓緊了,若劉賊組織好防禦,這城怕是打不下來。”
孫元會意,翻身上馬:“走,所有士卒都隨某上馬,殺將過去!”
既然南門已經有賊軍駐守,騎兵軍小小地吃了一虧,孫元也不想再猛攻這道城門。當下帶着兩百名騎兵,潑風一般繞着城牆,向東跑去。
從遠處看來,這座永城的城區面積可比宿州大多了。雖然只是一座縣城,可看其模樣,卻已經達到了保定的規模,如果不怕擠,城中塞進去十萬流民當不在話下。這一點讓孫元暗自心驚的同時,又頗爲欣慰。正因爲城市大,劉超這賊子已經被自己殲滅了這麼多兵馬,手頭應該已經組織不起多少力量防守如此大城。現在又倉皇逃進城去,其他幾座城門未必就來得及關上。
孫元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找一座未關的城門,然後騎馬衝進去,這場戰鬥就結束了。
可等到他帶着騎兵繞到東門,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大吃一驚。
東門這邊的防禦甚至比南門更加森嚴,不但有甕城,還建有壕溝、吊橋和羊馬牆。吊橋高高地吊在半空,城門緊閉,對面的城牆上擠滿了亂七八糟的賊人,見孫元等人過來,同時發出一聲喊,將張開弓將羽箭歪歪斜斜地射下來,軟弱無力不說,更談不是行任何準頭。
這樣的守軍戰鬥力自然不值一提,顯得異常可笑。但孫元卻笑不出來,他手下全是騎兵,人樹也不多,且沒有任何攻城器械,難不成叫士卒們都從馬上下來去爬城牆?
孫元身邊的騎兵都是一臉的凝重,更有人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孫元一咬牙:“走,去北門看看,我就不信劉超這個跛賊比某的戰馬還快!”
騎兵捲起一道煙塵,閃電般地圍着城牆向北而去。
一路上,孫元越跑心中越是鬱悶。城牆上的賊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在上面升起了火,開始給熱油和鉛汁加熱,顯然是早有防備。
天氣實在太熱,一口氣衝刺了這麼長的路,戰馬身上全是淋漓大汗,開始微微發喘。
等到了地頭,這下,不但孫元,就連身後的騎兵們都同時發出一聲失望的低呼。
擡頭看去,北門的城樓子上正立着一個頭上戴着如同獅子棕毛一般頭盔的老將,不是劉超又是誰?
“又遲了一步!”孫元氣憤地將手中的斬馬刀劈在路邊一顆還沒來得及伐倒的白蠟樹上。乾枯的白蠟樹轟隆倒地,激起一片煙塵。
城上傳來劉超中氣十足的狂笑:“哈哈,孫元小兒,你沒想永城早有準備吧?哈哈,實話同你講,永城城中如今有十萬流民,這些都是爺爺的兵。沒錯,你小子是能打,他奶奶的,簡直就是無敵虎賁。老子這兩日被你打慘了,丟了幾萬人馬,可這又如何,大不了再抓些流民補充進部隊就是。你的人可是死一個少一個,看誰耗得過誰。爺爺自從殺了王漢那狗官之後,就知道終有一天你們南京軍會打過來的。也就是從那一天起,老子就開始構築永城城防。嘿嘿,野戰爺爺不成,可守住永城還是有把握的。你再能,總不可能讓你的騎兵插了翅膀飛上來吧!今日,爺爺要讓你試試一頭碰到石頭上的滋味!”
孫元一臉鐵青地指着城牆上:“誰能一箭將那個狗賊射下來?”
身後的將士面面相覷,半天,纔有人道:“將軍,咱們距離劉賊三百餘步,又是仰射,就算大方將軍在這裡,也是莫可奈何。”
“將軍,怎麼辦,攻城嗎?”
“廢話!”
正當孫元要下命令的時候,黃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將軍不可,賊人已經封閉四門,又有完善的城防,咱們人少,根本就打不下來,一切都馬總督來再說。”
孫元冷靜下來,氣憤地將手中的斬馬刀扔到地上。
城樓上,劉超的笑聲更得意:“孫元小兒,你這些年偌大名氣,真當你是飛將呂布轉世啊,如今吃鱉了吧?老子那把刀可是神兵利器,你可別這麼糟蹋了,過得一陣子,爺爺砍下你腦袋的時候還要取回去,你得替老子保管好了!”
孫元冷哼一聲,也不同他鬥嘴,沉着臉騎了馬轉身就走。
城市攻防戰的殘酷,他以前在濟南可是見識過的。強如建奴,聚幾萬精銳八旗,並裹脅了大量百姓,強攻了整整一月,付出了巨大死傷,卻沒有一兵一卒登上濟南城牆。
攻城戰靠的是器械和耐心,靠的人命的堆積,跟士兵的勇猛和訓練程度關係不大。
孫元手頭有兩千多騎兵和一千直屬部,這點人馬若是都是上雲梯,搞不好兩天就打光了。
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統帥,斷斷不能犯這樣的傻。真要蟻附攻城,還是交給馬士英手下的步兵吧!
打了這麼多年仗,孫元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悶虧,心中自然異常窩火。他沉着臉對身邊的黃佑道:“黃兄,今天就這樣了,還是先叫士卒們選一處好地方紮下營盤,一切等馬瑤草來了再說。”
天氣實在太熱,又旱得厲害,戰馬不可一日不飲水,經過了這麼多天高強度的行軍和高烈度的廝殺,人馬都已經累得夠戧,一鼓做氣,再而衰,三而竭,確實是不能再打了。
他心中有個隱約的念頭,馬士英不斷催促自己儘快進軍,拿下永城,斬下劉超的頭顱,或許是早有預料到今日情形吧?或許,某的決策是有問題。
只不過,孫元卻不想承認這一點。
內心之中,他還是非常輕視劉超的。這廝在明末歷史上也不過是一個路人甲的角色,能有什麼成色。即便永城城防還算堅固,可他手下的軍馬都已經被我寧鄉軍打破了膽,能翻起什麼波浪,說不定,等到廬鳳軍一倒,攻上幾日,靠着人數的優勢,就能將這座城池給拿下來。
到時候,某自帶着騎兵軍一口氣殺去朱仙鎮,更李自成這個老朋友好好較量較量。
……
城樓上,看着孫元灰溜溜地離開,劉超面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須臾,就是一片凝重。
轉頭問身邊的一個副將:“信使出發幾日了,李自成那邊可有消息?”
副將低聲道:“稟大帥,你帶兵去攻打宿州時就已經出發了,到現在已經六日,還沒有回來。大帥也別擔心,咱們永城城防極爲堅固,官兵一月半月也拿不下來。”
“一月半月拿不下來,那一月半月以後呢?”劉超搖了搖頭:“守城戰本帥以前在貴州時不知道打過多少,最是清楚不過。城防設施固然要緊,但最最關鍵的是人心。若是城中人心亂了,就算是天下雄城也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