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凌晨。
朱汀騎着馬,帶着三十個手下,不緊不慢地朝敵人逼去。、
回頭看了看身邊一臉堅定的斥候,朱汀心中突然一痛。寧鄉軍一百個斥候騎兵可謂都是她和父親一手一腳訓練出來了,依的也是蒙古騎兵的法子。
作爲寧鄉軍的統帥,孫元並不懂得騎戰,所以,索性將騎兵的盡數託付給了朱家父女。日常騎兵但有所需,孫元都非常爽快,要錢給錢,要物資給物資。
作爲騎將,朱汀其實還是帶這一點私心的。她自然知道,騎兵在一支軍隊中的地位。可以說,用精華中的精華來形容也不爲過。
而自己和孫元的婚姻因爲受到孫母的強烈反對,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作爲心高氣傲的她,自然不肯向孫元母親低頭。但是,此事卻不能就此放棄。所以,在訓練這支騎兵的時候,她不可謂不用心。也努力爲手下爭取到極好的待遇,到如今,斥候的裝備在寧鄉軍中堪稱第一,已經深深地烙下了她的烙印。
未來,以朱汀在斥候騎兵中的巨大影響力,只怕那孫小賊也得考慮一下不娶自己的後果……當然,我朱汀是非他不嫁的。
前面的敵人大約還剩一千,而經過剛纔一場血戰,大家都已經累得不成。從天雄軍手中得到的複合騎兵弓有好處也又壞處。好處是力量很足,若是碰到如剛纔那種僅着輕甲的蒙古人,一箭就能將他們射穿。壞處時,拉弓的時候需要耗費太多的力氣。剛纔大家都射了幾十肩,早已經沒多少力氣了。就連她,手臂也軟得不成。
可是,難不成這一仗就不打了。
建奴的厲害,朱汀自然是知道的。看他們的目標,肯定是寧鄉軍和王允成部。現在若是撤退,孫小賊沒有準備好,這一仗肯定會敗的。
如今,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竭力地阻住敵人的進攻,拖延上半個時辰,等孫元趕來。
敵人實在是太強大了,經過這一戰,這些騎兵不知道還剩多少,或許會全軍覆沒吧?
可惜,斥候騎兵分成了三隊。若是那一百騎都在這裡,這仗卻是要好打得多。
可是,大家聽到自己的命令後,卻義無返顧地追隨着我朱汀。
那麼,打吧!
眯縫着眼睛看着前方火把的海洋,朱汀突然感覺心如止水。不滯於物,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情形吧!
漸漸地,朱汀等人靠近到建奴五十步的距離。
這個時候,藉着火把的光線,已經能夠看清楚敵人的模樣。
這一看,朱汀卻是一呆,繼而怒火萬丈。卻見,眼前的敵人大多做漢人打扮,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登萊之亂是投降建奴的漢軍旗。至於真正的建奴,天實在太黑,也看不清楚有多少。不過,人羣中還是依稀能夠看到一兩個蓄着金錢鼠尾頭髮的蠻夷。
“這羣漢奸,遇到我朱汀算是你們背運!”
建奴大軍的隊伍倒也排得整齊,因爲都是步兵,行進速度也不快,但步伐聲卻彷彿連成一片,夾雜着甲葉的嘩啦聲響,叫人聽得心中一凜。
看到朱汀等人穿戴着蒙古騎兵的裝束,一時間失去了警惕。就有人喊:“可是阿古拉回來了,剛纔你們可是遇到了漢狗,如何了?”
見敵人沒有防備,朱汀心中喜悅,猛地一夾馬腹,如離弦的箭一樣衝了上去,厲喝:“動手!”
說時遲,那時快,朱汀已經奔至建奴軍陣之前。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一拐馬頭,平平地從敵陣邊沿掠過。手中已經粘滿人血的倭刀放置在馬頸一側。
這個時候,她也沒多少力氣同敵人廝殺,只能依靠馬力。
清兵沒有想到衝在最前頭的居然是個女子,也沒想到這一小股歸來的騎兵竟然是敵人。想要提起兵器招架,卻爲時已晚。
朱汀鋒利的倭刀瞬間割斷一個漢軍旗士的喉嚨,馬速和利刃帶得他原地轉了半圈,待到撲地,傷口處的鮮血才如同噴泉一樣標出來。
幾乎什麼也不用做,只需緊緊地握住刀柄,然後奮力將刀刃伸出去就是。奔跑的駿馬自會帶着倭刀,將所遇到的一切割成兩截。
鮮血飛濺,殘肢斷臂躍上半空,在清軍大陣前鑲嵌出一道紅色的人肉裙邊。傷者在地上輾轉哀號,但朱汀已經無暇顧及他們,只不住地朝沿着這掉人肉的邊沿朝前衝去。
“走,快快快!”朱汀不住大叫:“不要停,不要停!”
騎兵的優勢在於機動,若是停下來,三十騎立即就會被敵人的人海吞沒。只有跑起來,才能不斷地讓建奴流血。
有樣學樣,其他騎兵也跟着她將馬刀擺在馬頸一側。
眼前,彷彿起了一堵刀牆,閃亮的馬刀如同犁鏵一樣向前。你躲過一把馬刀,接下來還有第二把,第三把,第三十把……
朱汀衝在隊伍的最前頭,她頭上帽子已經掉了,頭髮也散了。黑色的長髮在空中飛舞如旗,右手倭刀奮力地伸出去,雪亮耀眼,就如同那展開一隻翅膀的鳳凰。
在這種不間歇的打擊下,被吹噓爲滿萬不可敵的清軍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被輕易地砍翻,被奔騰的馬蹄踩倒。
黎明前乃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分,但清兵的火把卻將整個世界都照亮了。
不知道是誰手中的火把點着了荒草,以及收割後堆放在地上的麥桔垛。南來夜風勁急吹來,野火燎原,清軍士兵混亂地拍打着身上地上的火焰,陣形已經鬆散。
這支部隊絕大多數是正白旗漢軍,戰鬥意志比起正宗的滿八旗本就差了一個級數。自從南侵以來,就沒遇到過象樣的抵抗,這養成了他們驕橫自大的心理。一遇到如此情形,頓時就亂了起來。
“是敵人,是敵人!”
“明軍,明軍!”
清軍大喊着,慘叫着,四下亂跑。
他們定睛看過去,幾乎所有的敵人馬頭兩側都懸掛着一顆血淋淋的腦袋。這些首級都是寬額平臉,再看髮型,正是蒙古人。難道說,阿古拉他們已經死了,死在這羣明軍騎兵手頭?
朱汀也數不清楚自己的倭刀已經切斷了多少條脖子,割壞了幾面盾牌。戰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右手手腕也因爲劇烈的震盪痠軟不堪,彷彿已經沒有知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長時間,可就在這個時候,手下突然一鬆,卻原來,她已經脫陣而出了。
不敢停留,又奔出去三百步,朱汀才停下來。
戰馬和人一樣,也會累,也需要休息回氣。再說,騎兵衝刺,也需要預先拉開距離。
看着亂跑亂叫的敵人,朱汀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如何?”
“過癮,過癮!”三十騎奔到朱汀身後,齊齊縱聲大笑。
“可想再殺上一陣?”
“想!”
朱汀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戰馬,卻摸到了一手的汗水。這匹駿馬已經在微微顫抖,顯然已經沒多少體力了。
“諸君,再衝上兩陣,孫將軍和他手下的袍澤弟兄就應該趕到了。只不過,我等人數實在太少,戰馬也要脫力。這一陣下來,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夠活下去,或許下一刻我朱汀就會戰死。只怕,與君同醉的承諾無法實現了。”
說完話,她從一個士兵腰帶上扯過來一囊馬奶酒,仰天狠狠大喝了一口,然後扔給下一個戰友:“不過,爲了給我寧鄉軍爭取時間,我們的犧牲卻是值得的。來,喝酒。”
“爲了寧鄉軍!”
“爲了寧鄉軍!”
所有人都拿出從蒙古人身上繳獲的馬奶酒,大口大口地飲着。
“殺!”朱汀又揮了揮倭刀。
“殺!”其他斥候都將沒有喝光的酒朝自己的頭上淋去,然後狠狠丟在地上。
三十騎,又開始從容鎮定地朝清軍靠去。
建奴沉悶的牛角號吹響,這是列陣的號令。
一通忙亂之後,燃着的野火漸漸地小了下去,眼前開始昏黑。
火光中,阿山地站在軍旗下忍不住搖了搖頭。
敵人人不多啊,也就三四十人模樣,我軍可有數千。阿古拉怎麼回事,難不成就是死在這羣明軍騎兵手頭?這個廢物,枉生了那麼大的個子!
阿古拉的蒙古騎兵都丟光了,如今的清軍全是步兵,失去了機動力,只能任由這一小隊明軍在陣前奔馳,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真是叫人沒個奈何啊!
什麼時候明朝京營的騎兵厲害在這樣,如果京營的士兵如此能打,怎麼可能還像兔子一樣被我大清軍隊攆得像灰孫子一樣滿世界亂跑?
不可能,不可能。
其實,要想消滅這三十個敵人並不是什麼難事。只可惜,這三十人刁滑得緊,只不停地站陣前掠過,死活也不肯直接衝陣。剛纔這一次進攻就收割了二十多條士兵的生命,如此再來上幾回,零敲牛皮糖一樣不停給我大清的勇士放血,這陣也不用打了。
看來,敵人帶兵的騎將倒是精通騎戰,是個有意思的對手……嘿,對手還談不上,只不過是一個有意思的人而已。
這隊明軍京營的騎兵實在太少,要對付他們倒是不難。當然,如果他們有一百人馬,我阿山估計會吃敗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