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樑滿倉甚至起了說反孔兆的念頭。這人好歹也是個清軍中的將領,如果他能夠加入寧鄉軍,做孫元將軍的內應,在關鍵時刻第一時間知道嶽託病死的消息,在清軍引起混亂比自己也要方便許多。
可轉念一想,立即就打消了這個心思。
首先,這個孔孔懦弱膽怯,本就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拉他入夥,不被他坑死纔怪。還是孫將軍說得對: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般的隊友。
其次,此人雖說倒了大黴,可他叔父乃是孔有德,漢奸家的人還能有民族氣節?好好的少將軍不做,跑到寧鄉軍中去,可能嗎?別自己剛一張口,就被這小子給賣了。
最最關鍵的是,孫將軍曾經說過情報工作的要緊處在於慎重,沒有十成把握的事情,寧可不做,也不能行險。
“看來,這事我只能單幹了。不過,之前卻需要孔兆配合。”樑滿倉想。
樑滿倉突然淡淡地笑起來:“兄弟,你現在之所以這麼倒黴,除了泊頭鎮大敗之外。最最關鍵的是,你沒辦法時刻呆在嶽託身邊。”
“這話怎麼說?”一想到嶽託的可怕,孔兆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體。
樑滿倉道:“兄弟你雖然犯了大錯,可打仗這種事情有勝有負,誰能有法子。如果你能夠成天呆在嶽託將軍身邊,或許有一點嶽託看你順眼了,念及孔老將軍的情分,不再責怪你呢!如今可好,你見天都呆在這羣炮兵中間,整日被人欺凌,這日子可就難過了。”
“確實是,道理不說不明白。還是哥看得清楚。”孔兆連連點頭,又苦着臉:“嶽託將軍如今病得厲害,已經不見外人了,我又如何見得着他人。怕就怕,一見面,他又想將髒病過給兄弟我。我好不容易躲過了一次,又如何肯再次羊如虎口。次數多了,我可沒把握再從鬼門關裡逃出來。”
“怕什麼,不就是天花嗎,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你能治天花,不可能吧?”孔兆大爲驚異,又不敢相信。
“自然。”樑滿倉肯定地點了點頭,開始信口開河:“兄弟你大概不知道,哥哥我被抓丁前做過貨郎,整日走街串巷,可是見過世面的。”
“難不成哥哥就是在行走江湖時學得一身好醫術?”
“倒不是,杏黃之術哪是那麼好學的。”樑滿倉搖了搖頭,道:“你且聽我慢慢講,那一年,我去金州走貨的時候,正要碰到我大清的軍隊和金州的明軍作戰,到處都是逃亡的百姓。你也知道,我大清的軍隊殺起人來狠得很。只要報不出來路,沒有路引的就一刀砍了。那日,一個道人因爲沒有路引,落到他們手中,眼見着就活不成了。我也是一時心軟,就加稱那道人是我家叔叔,將他救了出來。”
“那道人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就扔過來一張藥方。說他身爲長物,唯觀中祖師傳下來這麼一張治療天花的秘方。只需服用幾日,無論多麼厲害的天花,都會立即活蹦亂跳跟沒事人兒似的。”
“啊,難不成哥哥昨天給我喂的湯藥就是那張秘方?”孔兆驚問。
樑滿倉大剌剌地點了點頭:“正是。”
他繼續說道:“兄弟,這可是一個好機會啊!嶽託將軍不是得了天花,病得快要死了嗎?若你將我推薦給他,幾劑湯藥下去,嶽託將軍就能活過來了。這可是救命的大恩啊,若你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官復舊職,脫離如今這片苦海當不在話下。”
“啊……”孔兆一個激靈,神色激動起來,喃喃道:“對啊,對啊,我怎麼忘記這一點了。大哥你能夠將做兄弟的我從閻羅王那裡拉回來,那藥方定然不假。若我將這房子獻給貝勒爺,這可是奇功一件啊!”
他昨天被嶽託用粘滿了膿液的刀子刺中身體,雖然古人並不知道所謂的細菌和病毒。如果真有天花病毒,一旦進入血液,就回隨着全身血液循環,得病的機率已是百分之百。但中醫有個理論,所謂瘟疫,就是邪氣入體。刀上的膿汁看起來那麼噁心,自然是粘滿了邪氣的。
剛開始的時候,自己發了高燒,已經燒得糊塗了,顯然已經被嶽託過上了髒病。還好有大哥用藥將自己救過來,否則,自己現在已經冷硬了。
一想到這裡,孔兆已經信了十成。
其他他之所以沒有染上天花,最大的可能是他本身就具有抗體,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一想到自己如果能夠用藥方救回嶽託的功勞,孔兆就喜得手舞足蹈,不住喊:“大哥,大哥,快將藥方給我。”
“兄弟勿急,這藥方大哥我肯定是不會拿出來的。”樑滿倉心中冷笑,暗想:這廝果然是個奴才坯子,被建奴辱成這樣,一聽到可以討好嶽託,就興奮成這樣,真是不可救藥。
“怎麼了,怎麼不給我?”孔兆大急忍不住問。
樑滿倉正色道:“當年那個道長將藥方傳於我的時候,大哥我可是發了毒誓不可將方子外傳的。而且,兄弟你想事情也未免太簡單了,這麼下去,今後可是要吃大虧的。”
孔兆:“怎麼說?”他不覺得有些急噪起來。
樑滿倉:“兄弟,你想過沒有,你若是直接將藥方交給嶽託將軍,而嶽託將軍服用了方子上的藥之後真的好了,或許還真是一件大功勞。可卻顯示不出你的手段,而嶽託也未必承你的情誼。這種大人物,總覺得天下間的好東西都要緊着他使,所有的人都要圍着他轉,卻沒有半點感恩之心。”
“你想啊,你在泊頭鎮吃了那麼大一場敗仗,擺下那麼大的攤子。嶽託將軍或許會因爲你獻上仙方,饒你一命。可未必就肯讓你官復舊職,搞不好你以後還得像現在這般吃苦。”
“依我看來,還不如你我提出直接去服侍嶽託將軍,日夜相伴。不但能脫離如今的苦海,一旦服侍他高興了,你是少將軍,本就富貴。可哥哥我現在好不容易逮着這麼個機會,你總也得讓我上進上進吧!”
“多虧哥哥提醒,我險些犯糊塗了。”孔兆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啊,送個藥方上去有什麼用,怎麼比得過日夜服侍嶽託將軍湯藥來得討好。哥哥,咱們結義一場,我總的給你指一點富貴的道兒啊,放心,此事抱在我身上。”
就在這個時候,兩匹快馬從那頭跑來。戰馬上的兩個騎兵大喊:“嶽託將軍有令,明狗火炮猖獗,命你等也將大炮架起來!”不能光挨炸不還手,這也太傷部隊士氣了,怎麼也得讓大家聽個響動不是?
孔兆拉起樑滿倉對着兩個騎兵大喊:“爺,爺,我們要見揚武大將軍,我們要見揚武大將軍!”
“找死!”竟敢阻擋傳令兵,兩個騎士眼睛裡閃過殘忍的光芒,厲聲大喝。
經過剛纔衆建奴的一通砍殺,剛纔潰退下來的俘虜和丁口們終於懼了,又齊齊發出絕望的吶喊,提着簡陋的兵器,破衣爛衫地朝濟南城牆下涌去,開始了蟻附攻城。
地上滿是血泊,在冷空氣中冒着白氣。將死未死的傷者躺在地上,手腳微微抽搐,看得心驚肉跳。
孔兆尖銳地大叫:“別動手,別動手,我有緊急軍情必須馬上見到嶽託將軍。”
“真的是緊急軍情?”一個騎兵問。
孔兆大着膽子,硬了硬頭:“是,十萬火急,一刻也不能耽擱。否則,你吃罪不起的。”
兩個傳令兵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隨我等來。”
……
此刻的嶽託已經燒得快要糊塗了,自從那一戰之後,他高燒不退,已經徹底放棄治療。心中已是明白,死亡只是時間問題。可就算是死,也得儘可能拖更多的人爲自己陪葬。
因爲,這些天裡,他都沒日沒夜地督促軍隊押送俘虜攻城。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嶽託爆發出一股狠勁兒,每日都要親衛擡了自己親臨一線,指揮攻城戰役。
爲了不讓手下發現自己已經病得只剩一口氣,嶽託成天以青布蒙面,竭力在躺椅上挺直了身子。
但人力有時而窮,今日在前面吹了一上午的冷風,他終於支撐不住了。
臉上的膿點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腦袋疼得好象要炸開。裡面就好象裝了一個石球,輕輕一晃,就骨碌骨碌地響,滾到哪裡,哪裡就是悶悶地疼。
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法思考了,也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決策,只一味地讓手下的士兵驅使着百姓,進攻,進攻,再進攻。
直到前面黑色的城牆上又被塗上一層新鮮的紅色,彷彿只有看到鮮血,自己身上就會鬆快一點。
終於撐不下去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感覺一身都熱得好象要燃燒起來。
正要讓手下將自己擡回中軍節帳,一個傳令兵跑來:“稟嶽託將軍,孔兆求見……將軍……”
“孔兆,孔兆是誰?”嶽託已經糊塗了,吃吃地問。
旁邊幾個衛兵面面相覷,則聲不得。
那傳令兵:“將軍,孔兆說有緊急軍情稟告,十萬火急,一刻也不能耽擱。”
“孔兆,這條狗,我想起他來了!”嶽託稍微清醒了些,不覺虛弱地罵了一聲:“一條狗,能夠有什麼緊急軍情,叫他滾!”他頭痛欲裂,渾身痠軟,痛苦得恨不得立即死去,哪裡還有心情接見孔兆。
“等等我,等等我,嶽託將軍,貝勒爺,貝勒爺,大喜啊,大喜啊!”哭叫聲中,卻看到前方有兩條黑影敏捷地跑來,像一道風似的。
爲首那人正是孔兆。
“孔兆……”這廝怎麼還沒病,跑得還這麼快。嶽託突然意識到什麼,啊一聲,猛地坐直了身子:“快,快叫他們過來。”
這一喊,幾乎是用盡了身體裡僅存的一點力氣,嶽託腦袋裡嗡一聲,癱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