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逵:“怎麼了,大木不想去河間?”
鄭成功一拱手:“叔父,不是侄兒不想去河間,這些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父親。父親年事已高,爲人子,自然希望侍奉在老父膝前盡孝。只是,拿下保定之後,北伐諸軍已經有了一個可靠的據點。侄兒已經聯絡上曹國公,不日,北伐諸路兵馬的主力都會向保定靠攏,聚力攻打北京,收復失地。”
“從保定到河間府還有段路程,如今風雪甚大,道路難行,一來一往也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日。若是因此貽誤軍機,卻又如何是好?”
確實,鄭成功大約估計了一下,如果立即出發去河間,在父親那裡耽擱一日之後立即返回,就算快馬,來回也得用上六日工夫。
北伐戰局瞬息萬變,作爲一軍統帥,脫離戰場六天,還打什麼仗?
鄭成功還是決定試着說服鄭鴻逵:“四叔,侄兒只能對父親大人說聲抱歉了。”
鄭鴻逵:“你真不去河間?”
鄭成功:“等打完這一仗,侄兒自讓親自向父親大人請罪。”
“你啊你啊,叫我說你怎麼纔好?”鄭鴻逵指着鄭成功,不住搖頭,“大木,你這是不孝啊!”
鄭成功愕然:“四叔,侄兒怎麼就不孝了?”
鄭鴻逵板着臉:“大木,四叔問你,你父親是誰?”
鄭成功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麼問,不說話了。
鄭鴻逵語氣有點不客氣起來:“別忘記了,你父親可不僅僅是咱們鄭家的大家長,他還是朝廷封建的南安伯,總督江北諸軍,手執尚方寶劍。也就是說,這北伐的諸路大軍在名義上都歸他節制。你說,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鄭成功:“四叔說得對。”其實,也就是名義上而已。父親雖然是總督江北兵馬,手握尚方寶劍。可他這次來北直隸,手中沒有兵馬,也就是個擺設。且不說,曹國公孫元無論是爵位、官職和聲望都高過他,只怕高傑和劉春也當他是個擺設。
是的,父親大人這次來河北,主要的任務是協調,對北伐戰役並不插手。
實際上,父親自從過江一來,也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從來不過問前線的事情。他的行轅,也遠遠地拉在各路大軍後面。
對了,恩師錢閣老也來了。他是督師,恩師也是這個態度。前陣子他老人家還有書信過來,說督師行轅還在黃河以南,並叮囑我好好殺敵,務必爲國家多立功勞。
鄭鴻逵嚴肅地說:“大木,我兄長雖說不太過問北伐軍務,可他好歹也是總督江北兵馬。現在仗正打到關鍵時刻,他也是牽掛着前線戰事,想各軍軍主去他那裡彙報軍務,也好能夠在此戰中有所作爲。你也知道他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若是在收復北京之戰中純粹是個擺設,毫無作爲,換你你又是什麼感想?”
“一箭未發,在京城逛上一圈就回南京,一旦陛下和百官問起南安伯此戰立了什麼功勞,他又該如何回答?”
“兄長想來想去,他手頭所能指揮的大約也只有鎮海軍。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也是此次四叔來保定見你的緣故,無論如何你得去河間一趟。”
鄭成功苦笑:“四叔,能夠去河間見父親大人,自然是一件好事。可這裡真的走不開啊!”
“住口,混帳東西!”鄭鴻逵突然發作,鐵青着臉呵斥道:“也許在官職和爵位上,爲叔低於你。可論起輩分,我還算是你的長輩。有的話,也只有我能同你說。大木,你想過沒有。若是連你都不肯聽從行轅的命令,兄長豈不讓天下人恥笑?爲人子,你聽憑父親被人嘲諷,難道不是大大的不孝嗎?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都讀到什麼地方去了?”
話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痛心疾首了。
鄭成功一臉的羞愧沒,低頭道:“叔父教訓得是,但……”
“別但是了,我知道你牽掛着前線的戰事。四叔若是你,與其在這裡磨蹭,還不如即刻啓程,早去早回。”鄭鴻逵面色和緩了些,勸道:“大木你也不要擔心,據我所知道,秦軍此刻剛到歸德府,高傑的目標是先於湯問行的騎兵軍合力拿下真定,也方便北上居庸關,截斷建奴由古北口逃去蒙古的道路。至於山東軍,則剛到冀州,要來保定還有一段日子。而曹公公的寧鄉軍主力,索性就在鉅鹿。你也知道,孫太初用兵已經有諸葛孔明的意思,非常謹慎,部隊推進得也非常緩慢。如此算來,各路軍馬到保定匯合,沒十日工夫不成。大木你去河間彙報軍務之後再趕回保定,說不定孫太初、高英吾、劉春他們都還沒到呢!如此,你既盡了孝道,又不耽誤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兩全其美不好嗎?”
鄭成功眼睛一亮:“叔父教訓得是,侄兒現在就去準備,等用過午飯就出發。”說完,他站起身來,就朝糧倉外跑。
他卻沒看到背後的鄭鴻逵無聲一嘆,又搖了搖頭。
鄭鴻逵知道自己這個侄兒雖然有的時候未免單純,可骨子裡卻有一股血氣。若他將來看到自己的軍權被剝奪,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子。這一對父子心中的芥蒂,只怕一輩子都消解不了。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喃喃說:欺騙一個孩子,我這麼做,真的好嗎?
鄭家的利益,一切爲了鄭家的利益?
……
鄭成功也是心急,吃過午飯之後,就召集衆將議事,說自己將去河間見父親,彙報鎮海軍軍務。吩咐衆將守好城池,覈計好錢糧和繳獲,治療軍中出現的傷兵員。
又說,他不在的這幾日,所有軍務都由,施琅做主。
說着話,鄭成功將自己腰上的腰刀解下來,遞給施琅,喝道:“海霹靂,鎮海軍就託付給你了,好好守好保定,某給你臨機決斷之權。若有人不停號令,我准許你行軍法。”
是的,戰場之上,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敵人現在是撤退了,可誰也說不準他們會不會突然殺個回馬槍。軍隊只能有一個聲音,需要有一個人總領全局。
“是,靖遠伯,末將絕不辜負你的信任。”雙手捧過鄭成功的腰刀,施琅激動得渾身發顫。如此信重,如此深恩,就算靖遠伯讓自己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慷慨而行。
鄭成功又威嚴地看了衆人一眼:“你們聽着,這把刀就如某親臨,爾等當遵施將軍之命行事,不得違反。”
“是,遵命!”衆人都拱手施禮。
臨行的時候,鄭成功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將身子從馬上探下來,低聲對施琅說:“海霹靂,若有大事不能決,可問秦教官。”
“是,有事我回同他說的。靖遠伯也不過五六日的光景,也無需擔心。建奴沒那個膽子過來攻打堅城的。反正,只要他們一到,我閉城不出就是了。我就不信,如今的建奴還有攻打有着三萬精銳的堅城?還有,寧鄉軍、秦軍、山東的主力說話間就要到了,建奴若敢來犯,那不是送死嗎?”口中雖然這麼應着,施琅卻有些不以爲然,甚至有牴觸情緒。
心頭暗想:靖遠伯也真是,這鎮海軍姓鄭可不姓孫。若凡事都聽秦教官的,這軍隊還不成揚州鎮的了。還有,秦教官固然是一條好漢,可若凡事都聽他的,反顯得咱們無能,沒得冷了士卒們的心。
鄭成功:“不可大意,也不能因爲我軍這段日子進展順利而生了驕氣。”
“是是是,靖遠伯你就放心吧,一切有我。若鎮海軍真有個差遲,海霹靂自己抹脖子就是了。”
“說什麼晦氣話,走了!”
鄭成功拉下寧鄉軍制式的連帽子披風的風帽,一夾馬腹衝了出去。
冷風夾雜着雪花撲打在身上,發出輕微聲響,不知道怎麼的,他心中總覺得不安。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想幹什麼?”三個鎮海軍的侍侯被五花大綁地捆成一團,扔在雪地上。但他們卻是面無懼怕色,同時高聲罵娘。
“****的,你們竟然是福建軍,自己人反抓起自己人,日後看你們怎麼向靖遠伯交代?”
“老子鎮海軍在前面殺敵流血的時候,你們呆在福建老家享福,這次來河北,一仗未打,反將自己人給捆了,好威風好殺氣啊!”說話的人憤怒地笑起來。
在他們身邊是十幾個士卒,這幾人身上都穿着福建鄭家軍特有的制式鎧甲。
再遠處的樹林裡,到處都張帳篷,有士卒進進處處,炊煙裊裊,看規模至少有百人之巨。他們都是——福建軍的軍官。
在三個本捆的斥候身邊立着幾個軍官,他們一臉的譏笑,對於責罵卻毫不在意。
“行了,把他們擡到帳篷裡去,給點酒食,別凍壞了。否則,將來靖遠伯那裡面子上須不好看。”一個高大的軍官一揮手。
“是,馬將軍。”那幾人一拱手,擡着地上的俘虜一陣風似地去了。
姓馬的將領捏着拳頭朝東面看了看,喃喃道:“保定,我來了,我馬寶來了!”
沒錯,這人就是得了鄭芝龍命令,前來保定接收鎮海軍的馬寶。隨同他一道過來的還有一百多個福建軍的軍官,只需進入保定,出示鄭總督的將領,這些軍官都要打散了發派下去掌握部隊。
等到部隊整訓完畢,馬寶會給鄭芝龍去一道信,讓南安伯前來接收部隊。然後,大軍就可以進攻北京了。
有這一百多福建軍的老人在,馬寶也有了底氣,摩拳擦掌準備在京畿地區大幹一場,說不定還能率領鎮海軍頭一個殺進北京城呢!
到時候,若是南安伯封了王,自己只怕也能得到厚賞。
自從關寧軍全軍覆滅之後,馬寶就好象無主的孤魂野鬼,若非有鄭芝龍的收留,如今也不知道會潦倒成什麼樣子。
在福建軍中,他可是少有的騎兵陸戰人才,一進軍營就受到了鄭芝龍的重用,特別是在北伐這個關口,只是用他之時。
不過,他還是知道自己畢竟是個外人,這福建軍都是海盜出生,軍中士卒軍官都是父子、兄弟,自己要想融入這個集體卻是極難。
如果這次能夠幫替南安伯拿下鎮海軍,那就是立了一等一個功勞,以後看誰還敢對自己不敬?
當然,被奪了軍權,將來靖遠伯鄭森肯定會恨自己入骨。可現在如果不能替鄭芝龍做下這件大事,眼前這道關口就過不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馬寶是隨鄭鴻逵一起來保定的,畢竟是前線,到處都是鎮海軍的探馬。若是被鄭森發現來了這麼多人,只怕會引起他的懷疑。於是,馬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沿途遇到的鎮海軍斥候都擒了,關在帳篷裡。兩天下來,他一口氣捉了三撥斥候,九個探子。
不得不說鎮海軍的斥候相當厲害,爲了捉這九人,自己也付出了二十多個軍官受傷的代價。
隊伍總算開到保定府外二十里的地方,紮下營盤之後,鄭鴻逵帶着幾個侍衛進城去見鄭森,馬寶則帶着大隊人馬留了下來。
也不知道鄭總兵進城之後的進展如何,又是否順利地將鄭森給帶去河間?
馬寶突然感覺緊張起來,不得不說,他對鄭森還是非常佩服的。此人不愧是少年英雄,大勝關,再加上這段日子在京南地區摧枯拉朽的表現,都當得起這四個字。想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時,還是個不懂事的娃娃。可人家已經是一軍軍主,名動天下的靖遠伯了。
這中人物,想來也不是那麼容易被騙得離開自己軍隊的。換自己是他,早就將軍隊當成最珍貴的東西,一刻也不敢離開老營。亂世之中,一切都是虛的,只有確實抓在手頭的槍桿子才值得依靠。
佩服歸佩服,可若奪起他的軍權來,馬寶卻一點也不手軟。
他也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錯過了,這輩子也就這樣。
正焦急中,一騎飛快奔來:“將軍,將軍。”
正是自己派出去的斥候,馬寶一剎那就變了臉色,顧不得體統,飛快地跑了過去,大聲問:“如何?”
斥候從馬上跳下地,喘着氣道:“稟馬將軍,靖遠伯和鄭總兵出城了。總兵帶信過來說,靖遠伯已經答應隨他一起去河間。”
“好!”馬寶大叫一聲,他張開嘴想笑。
這個鄭大公子還真是心急,竟然今天就離開了保定。卻不知道,等他回來,着鎮海軍已經被他父親奪了去。也不知道到時候,鄭森又是什麼表情?
這動靜驚動了其他人,就有幾個將軍從帳篷裡跑出來,待到問明白具體情形之後,都叫道:“馬將軍,咱們進城吧!”
“對,進城去。這裡生生地冷,實在熬不住了。再這麼住下去,大夥兒非被凍壞了不可。”
“我何嘗不想立即進城,但現在卻不行,還得等兩天。”看到衆人失望的神情,馬寶解釋道:“現在靖遠伯纔出城,咱們進城接管鎮海軍軍務,難免有人不服。若是有人帶信給靖南伯,壞了南安伯的大事,我等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耐心一點。”
“是,謹遵馬將軍之命。”衆將無奈,只等懶洋洋地一拱手,各自散了進帳篷吃酒耍錢去了。
這些海盜,都是不靠譜的,跟以前的關寧軍一個鳥樣,而且,戰鬥力還差了許多,馬寶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