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爲帝王之州。自六朝迄於南唐,類皆偏據一方,無以應山川之王氣。逮我皇帝,定鼎於茲,始足以當之。由是聲教所暨,罔間朔南;存神穆清,與天同體。”
……
“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地設,以俟大一統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憑闌遙矚,必悠然而動遐思。見江漢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高深,關阨之嚴固,必曰:‘此朕沐風櫛雨、戰勝攻取之所致也。’”
此文正是被太祖高皇帝稱之爲“文臣第一”的,開國功臣,宋文憲公宋濂所作的《閱江樓記》。
明洪武七年‘春’,明太祖皇帝決定在京師獅子山建一樓閣,親自命名爲閱江樓並撰寫《閱江樓記》,又命衆文臣職事每人寫一篇《閱江樓記》,大學士宋濂所寫一文最佳。
崇禎十六年的‘春’天冷得厲害,可一入夏,南京城高熱不退,整個城市都彷彿被放進蒸籠裡,日子相當的難過。
今日也是同樣的烈日高照,曬得人熱不可耐。
不過,等上了獅子山上,被江風一吹,卻是有些涼爽。
心裡默頌着這篇雄文,冷英穿着一件棉布軍裝,筆直地站在閱江樓‘門’口,腰上掛着一口柳葉刀,豎起耳朵聽着樓上的動靜。
樓上不時傳來孫元將軍,以及鄭家人的的笑聲,就現在的情形看來,敵我雙方這場談判一開始,氣氛倒是融洽。
就在這個六月,鄭家未來的繼承人,鄭芝龍長子鄭森,以及鄭家智囊鄭鴻逵一行人終於來南京了。
其實,自從回到南京之後,寧鄉軍各部人馬都已經還鎮駐防。孫元將軍因爲一是要催馬‘侍’郎儘快結清尾款,二是要等鄭家的談判人員,則留下來了。這個時候,孫元在南京的府邸卻沒剩幾個人。
嚴格說來,現在的冷英並不是寧鄉軍的人。他只不過是被朱玄水聘請去做了少將軍的貼身‘侍’衛,只對孫天經負責。
不過,正因爲府中沒有什麼人,冷英就被臨時‘抽’調過來做護衛,保衛孫元將軍的安全。
冷英剛出道的時候就是個慫包,可一身武藝的基礎卻打得極爲紮實。在馬牧集之戰,受到荊然陣亡的刺‘激’,整個地像是換了一個人。一遇敵人瞬間就要同人家分出生死,全然是以命換命的打法,簡直就是殺星下凡。
對於他的武藝,騎兵軍中的將士們還是很佩服的。
這次孫元和鄭家貪閱江樓的涼爽,就決定在這裡會面,雙方約定,除了參與談判的三人,各自只帶兩個護衛。
同冷英一道過來負責保衛工作的還有傅山,只不過,傅山作爲孫元的幕僚,自然是上樓去了,只將冷英一個人丟在樓下看‘門’。
有傅山在,裡面就算動起手來,孫將軍也不會有大礙的。
說起這個青主先生的武藝,冷英只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他以前也同傅山動過手,可惜只不過一招就被人給放倒了。其實,整個寧鄉軍到現在還沒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敵。
不過,即便是在獅子山上,在日頭下曬了半天,冷英還是感覺熱得厲害,渾身的汗水就如泉水一般涌出來,不片刻就將身上的衣服浸成深藍‘色’。
可他依舊繃着麪皮,如以前在寧鄉軍受訓那樣紋絲不動。
樓上不斷有笑聲傳下來,雖然聽不清楚上面在說些什麼,可冷英和鄭家的兩個‘侍’衛卻知道雙方的氣氛還是很融洽的,尚不至於劍拔弩張。
所以鄭家的兩個人都放鬆下來,有一個人甚至解掉了外套,‘露’出滿是‘胸’‘毛’和傷疤的‘胸’膛,不住地用手扇着風。另外一人則還保持着端正的站肢勢,只不過卻滿面難受的表情。
那個脫掉外套,敞着‘胸’懷的人看起來甚是粗豪,滿上又生滿鬍鬚,可面龐看起來卻稍顯稚嫩,顯然纔不過二十出頭。
他笑着對另外一個同伴道:“老四,看情形上頭是打不起來了。放鬆些放鬆些,這南京的天憑熱,光這種悶啊比爪窪還厲害,你且寬寬衣。”
那個叫老四的人有些爲難:“施兄弟,這樣不好吧?”
施兄弟道:“什麼好不好的,今天大公子和鄭三爺是來和孫太初談判的,又有朝中貴人從中牽線,就算鬧得再不快,也不可能打起來。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南京好歹也是京城,大家都是朝廷官員,臉面還是要的。談不攏,大不了下去各自提兵再打。如果現在動刀子,那不是流氓潑皮了。”
老四一笑,點了點:“也是,施兄弟說得對。”估計他也是實在受不了啦,就退進閱江樓屋檐下的‘陰’涼裡,用手指颳了刮額頭上的汗水,甩到牆角。
那個叫施兄弟人看了一眼冷英:“我說那位哥哥,怎麼稱呼?”
冷英一動不動:“冷英。”
姓施那人一拱手:“在下施琅,正在大公子麾下效力。敢問冷兄弟是何來歷,在揚州鎮所任何職?”
冷英:“我原本是騎兵軍的騎兵,忝爲揚州鎮防守,後來犯了事被開革了軍職。如今在府中‘侍’侯少將軍。”
“嘿,看來咱們還真有些相像,我也是因爲喝就壞了事,才被打發到大公子那裡去的。”施琅一拍大‘腿’,笑道:“我今日一見冷大哥就覺得投緣,‘門’口實在是太熱了,不如過來說話。”
冷英只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依舊站在毒日頭下。
施琅:“我說冷大哥,咱們兩家今日是擺明了打不起來,犯得着那麼緊張嗎,給兄弟我一個面子好不好?看得出來,冷大哥也是一個武藝高強,鐵骨錚錚的好漢,兄弟我一看你就覺得喜歡。來來來,咱們一起說會兒話。今日別後,若是你我兩家談得攏也就罷了。若是談不好,說不定咱們以後還很有可能在戰場上見着面,你我先認識認識不好嗎?來,喝一口。”
說着,他就解下腰上的那口葫蘆,有淡淡的酒香傳來。
冷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做爲一個在戰場上打了個滾的戰士,又是做慣了偵緝的錦衣衛出身,他自然看得出來這個施琅年紀雖然不大,可和人‘交’手的經驗異常豐富,是個沙場老卒。否則,二十出頭的人身上不會帶這麼多槍傷、刀傷。
施琅之所以要給自己套近乎,只怕未必沒有升量寧鄉軍成‘色’的意思。剛纔已經將話說成這樣,內中未必沒有給自己施壓的意思,若自己答應過去,卻是要被他壓了一頭。
冷英道:“某今日過來給孫將軍做‘侍’衛,得的命令是封住樓‘門’口,不放一個閒人進去。職責所在,施兄弟好意就心領了。”
wωw ✿тт kǎn ✿Сo “怎麼,不給面子?”施琅故意板起了臉,道:“確實,咱們得的命令都是不放任何一個人進樓。可沒說要像木樁子一樣杵在太陽地裡啊!”
冷英:“對不住,咱們寧鄉軍的軍紀就是這樣。行如風,站如鬆。”
說着,又將‘胸’膛‘挺’高了一些。
“寧鄉軍的人都是他孃的傻子。”叫老四的那人冷笑了一聲,從施琅手中奪去葫蘆,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後愜意地呻‘吟’一聲。
施琅卻不生氣:“原來寧鄉軍的就是這麼訓練士卒的,直將人都訓成木頭了。”
冷英也懶得同這兩人廢話,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老四:“嘿,真是個傻瓜!”
施琅也不說話,就那麼笑笑,看着冷英。
太陽依舊很毒,可冷英就那麼站在日頭下,手按刀柄,紋絲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着冷英額頭上的汗水不住流下來,流到鼻尖子和下巴上,然後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施琅和老四的臉‘色’漸漸地變了,難道這寧鄉軍的軍紀真這麼嚴明。如果所有的揚州兵都是這樣,孫元還真不好對付啊!
施琅猛地跳起來,然後一腳踢中老四:“老四,起來站崗,別叫寧鄉軍,別叫冷兄弟看請了咱們。”
他飛快地穿好衣裳,賭氣似地站在冷英對面,狠狠地看了過去。
但冷英還是那副招牌似的冰冷表情,目光甚至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
施琅還好些,老四的目光中更是充滿了憤怒仇恨:老子今天只怕要吃苦了,老子今天同你這鳥人個槓上了!
同樓下的情形不同,樓上卻是滿座如沐‘春’風。
樓上的風很大,早已經設下了酒宴。
一張大圓桌放在二樓的閣裡,上面放在新鮮水果和一壺黃酒,‘門’窗都大開着,從樓上看出去,能夠看到浩‘蕩’的長江水。
清風徐來,叫人十分舒服。
孫元、傅山和鄭森、鄭鴻逵已經各自吃了三盞酒,說了半天客套話,大家相處得還很愉快。鄭鴻逵不愧是武舉人出身,人高馬大,舉手投足中有一種強大的自信,氣場很足。若單從相貌和氣質來看,這就是一個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但孫元知道,這不過是個假象。這個鄭家的二當家‘精’明得很,剛纔大家說了半天話,此人竟是滴水不漏。而且談吐甚是風雅,給人好感,讓人禁不住想與之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