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造玻璃的工業其實非常簡單,不外乎石英砂、白雲石和純鹼,在周仲英的老家西亭就有一個玻璃工廠。他以前沒事的時候,也跑去看過熱鬧。
說起來,自己能夠入了穎川侯的青眼,還不是因爲有軍械所的那次邂逅。或許,在侯爺心目中,自己是一個曉暢雜物之人吧?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下來之後,周仲英也弄了幾本諸如《天工開物》之類的閒書看了一氣,又進工廠考察。最後因爲實在弄不明白,也就罷了。
至於揚州鎮的玻璃是如何燒製作出來,他也就看個大概,具體性情如何,也說不上來。
反正不外是將這些原料一古腦兒地扔進高爐裡,用焦煤燒,將礦石燒融成紅亮的液體,倒進模子裡,等到冷卻就是了
。
只可惜,揚州鎮燒出來的玻璃黑黝黝得純粹就是琉璃疙瘩,醜得要死,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不像富貴人家從海外買來的玻璃器具,純淨如水晶,簡直就是一件寶物。
據說,等到玻璃燒出來之後,穎川侯非常失望,還將負責此事的洋人工匠痛罵了一頓,扣了他們的俸祿。
不過,玻璃高爐、黏土坩堝什麼的建起來,東西也燒出來,如果就此不用,豈不是讓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
後來,也不知道侯爺是怎麼琢磨了,就讓人鑄了模子,弄了一羣匠人用管子吹了不少這種玻璃瓶子,用來做啥罐頭。
他將一些諸如李子、桃子之類的果子加上糖、鹽,放進瓶子裡用沸水煮上小半個時辰,趁熱用軟木塞塞緊,最後用蠟封口,說是可以保證裡面的食物一年不壞,可以用來給部隊做軍糧。
水果罐頭做出來之後,後勤部門開動腦筋,有陸續整治出素菜罐頭,什麼南瓜、地瓜、馬蹄、茭白……侯爺說了,如果一個人長期不吃素菜,會生病的,尤其是在戰爭期間,十天半月見不到綠色,部隊也沒有戰鬥力,有了罐頭,可以保證士卒們有均衡的營養。
對這種罐頭,陸軍非常不感冒,說江淮富庶,氣候溫和,要想吃菜,隨便在地裡薅上一把,什麼沒有?後勤的老爺們簡直就是亂彈琴嘛,一把菜纔多少錢,一文錢有沒有,值得用玻璃瓶子封好那麼麻煩?這麼搞,白菜都弄成肉價錢了。
後來,上頭又解釋說,寧鄉軍又不是一輩子呆在江南,遲早有一天要打到北方,甚至打到遼東。部隊用兵都是在秋末,到時候北地冰天雪地,到那個時候你們就知道有一口菜吃的要緊了。
爲了平復士兵們的怨氣,後勤部門有從揚州請了不少手藝高明的廚子鼓搗了許多肉食。比如紅燒豬肉、回鍋肉、豆子燉豬肉……大家都覺得這些重金請來的大師傅實在不靠譜,這樣的菜我也會弄啊!
不過,大家吃鹹魚吃得都快要吐了,如今總算見到了肉,也是非常滿意的。
而且這些玩意兒都是熟食,食用的時候非常方便,直接開蓋用手指挖就是了
。
事實證明後勤部分的那些大老爺不會讓大家高興得太久,很快,後勤部就開始叫苦,說這些肉食得之不易,尤其是在這戰亂年代,肉的價格昂貴得驚人。
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出的餿主意,從福建那邊採購來大量的土芋,也就是土豆。這種玩意兒周仲英以前也沒見過,後來翻了半天書,才從崇禎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徐光啓所著的《農政全書》中得知,此物於天啓年間從海外傳入中國,最早在華北、京津和山東一帶栽培,以後逐漸推廣到南方。
南方都是水田,自然不可能用來栽種這種東西。倒是福建和江南山區有不少。
這東西好吃,產量也大,不擇地方,只要你種下去,就能有不小的收穫。
土豆弄回來之後,幾個廚子將之煮爛,搗成泥,然後和上香料和上肉,凝固了,看起來紅豔豔地,味道也是非常不錯。
侯爺還親自爲這種東西命名爲午餐肉,說是晌午的時候吃,用來補充體力最好不過。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吃得上勁,說這東西不錯,比城中館子裡的菜還香。回想起當初整天吃臭鹹魚的日子,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問題又繞回到後勤部們那些老爺們身上,這些傢伙好象就見不得大家開心的樣子。又以節約爲理由,逐步降低午餐肉中肉的含量,從肉七土豆三變成肉無土豆五,到現在,只剩肉四土豆六。爲了保持士兵的體能,老爺們就不斷在午餐肉你加砂糖,弄到後來這種午餐肉變成粘糊糊的****黃,而不是起初那種鮮亮的肉紅色,一看就叫人倒胃口。
最他娘讓人忍無可忍的是,後勤部們好想過將鹹魚加進午餐肉裡,說是豬肉得之不易,水師每年的捕撈量那麼大,難不成還要將撈回來的魚都扔了。
這簡直就是人神共憤了,最後,侯爺也覺得在午餐肉里加鹹魚口感太差,實在有損士氣,就制止了。他後來有鼓搗出一種叫豆鼓魚的玩意兒,這東西做爲午餐肉的配菜,勉強被大家接受了。
午餐肉這東西剛開始吃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大家都吃上了勁。但成年累月只吃這玩意兒,神仙也遭不住。到後來,大家一看到午餐肉就想吐,厭惡情緒甚至超過當初的鹹魚幹
。
作爲軍需官,周掌牧實在是太知道午餐肉罐頭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每次上頭將物資發下來,讓士兵前來領取的時候,大夥就好象是上刑一樣難受。罐頭堆在屋中,根本就沒人理睬。
午餐肉,他孃的,不就是假肉嗎,叫伙房殺一口豬不比吃這玩意兒爽快?水果罐頭,我還是去買新鮮的吧!素菜罐頭,那是什麼東西?
因此,除非部隊長途行軍或者野營拉練,也沒人想碰這種東西。
當然,有一樣除外-----櫻桃罐頭----櫻桃好吃樹難栽,櫻桃這種水果實在太嬌氣,保鮮期只有幾日,不能運輸,市場上也沒人賣,軍中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吃過這種東西。用罐頭保存,倒是一個好方法。
但是,做罐頭的玻璃瓶子實在太差,黑黝黝綠忽忽也不透明,你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究竟裝的是什麼。爲了區分,後勤部門就將鐵印燒紅,直接在軟木塞上打烙印“午餐肉”“豆鼓魚”“桃子”“櫻桃”“蘿蔔”……蘿蔔……這他娘也能做成罐頭?
江南一地潮溼,罐頭放得久了,軟木塞難免生黴什麼的,上面的烙印也變得模糊不清。這個時候你開罐頭就得憑運氣。
有經驗的士兵拿起一口罐頭,掂一掂,搖一搖就能準確地說出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
此刻,一聽到周仲英說要吃罐頭,衆人都苦了臉。
“怎麼了,讓你們吃罐頭,要命?”隊正惱了,大聲喝道:“各位兄弟,如果不吃點東西,身上就沒有力氣。如果沒有力氣,就衝不出重圍。如果衝不出重圍,就沒辦法回到部隊完成日任務。吃,他孃的,這是命令?”
這次出差,大家都帶了不少罐頭,可到現在已經這麼多天過去,這玩意兒還沒有人碰過。
隊正豪放起拿起一口罐頭,掏出一把刀子一挑,將軟木塞挑開。
裡面是黑糊糊一團,竟是午餐肉。
雖然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可一看到這肉,隊正還是覺得五內一陣翻騰,幾乎將喉嚨裡的那一口酸水給吐了出來
。
他心中叫了一聲晦氣:他孃的,竟然是午餐肉,爲什麼不是果子,爲什麼不是果子?
幾個士兵也是一臉的難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隊長。
隊正:“看什麼看,香得緊,吃!”
他伸出手指挖了一陀肉,直接塞進嘴裡,也不敢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士兵們這才強忍着內心的悲痛一一撬開罐頭,內心中不住祈禱:千萬是水果,千萬是水果。
可惜,老天爺沒有聽到他們的祈禱,開了二十多口罐頭,除了午餐肉還是午餐肉。
周仲英也是懊惱,早知道自己出來的時間,先讓軍營裡有經驗的士兵先挑選一遍,本以爲這次出差不用吃這種垃圾食品的。
吃了幾口,感覺嘴裡全是冷冰冰,油膩膩的豆腐狀物品,周仲英一陣接一陣難受,再也受用不了。
“大老爺,這是什麼?”一稚嫩的聲音怯生生地身邊問。
周仲英轉頭看過去,原來是先前在半路上遇到的那羣娃娃兵,“是肉。”
“原來是肉啊!”一陣吞嚥口水的聲音次第響起,幾十雙眼睛都是綠油油的。
看着那些孩子臉都餓得蒼白了,周仲英心中一陣難過,將罐頭遞過去:“給你吧!”
“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面前那個孩子一把搶了過去,就朝嘴裡倒。
“別急別急,慢慢吃。”
“我這裡還有。”隊正將手中的午餐肉遞給另外一個孩子。
“我這裡也有,給你們。”其他士兵如蒙大赦,也有樣學樣將罐頭分給孩子們。
周仲英嘴脣動了動,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