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雖然只是陪都,如今又是留都,可真說起人口和繁榮程度還超過北京。
所謂中國財富大半出自東南,而南京則是東南的中心。
明帝國建設之處就定都於此,如今,在城中依舊有許多往日的勳臣貴族的後人。無論是在富裕程度還是眼界上,南京都是全國頭一份兒的。
反正一句話,什麼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南京人都見識過。
下關碼頭乃是東南物資集散中心,每天來這裡停靠的船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如此多的軍艦,這麼多巨大得金屬怪物同時涌來,卻還是見所未見。
所有碼頭上的人都放下手中的夥計衝到江岸邊,瞪着眼睛看過去。有人抽着冷氣道:“大海船,我的天,實在太大了。這每一艘起碼價值二十萬兩銀子。”
“啊,這麼貴,天啦,這麼多船,怕是好幾百萬兩銀子丟進去了吧……不,只怕上千萬了……”
長江到了南京這一段,江面極爲開闊,誰曾想能被這麼多戰艦佔滿過,那些巨大的軍艦,那些黑洞洞的大炮以及船舷上裝甲的金屬閃光,以前還從來沒有見到過。
可這種工業時代特有的美感還是讓古人震撼了,顫抖了,在這種偉力下,個人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近了,近了,所有的軍艦都已經開到下關碼頭的江面上。
旗艦上的前進旗落下,又有一面三角旗升旗。然後有閃光不住傳遞着消息,所有的船隻都看到這道命令,同時停了下來,如雲的風帆落下,“嘩啦”聲中,鐵錨入水。
一個尚書摸着額頭上的汗水,神情卻一片煞白:“蒼天,這是五千人馬,這是幾條破船嗎?彷彿全天下的船隻都匯聚與此了,我大明什麼時候有這麼一支強大的水師了?”
“這這這……永樂年三寶太監下西洋也不過如此啊!”
“好多炮,那炮實在是太大了,有沒有兩人環抱。不不不,應該有四人環抱粗細。”
另外一個部堂失聲叫起來:“你們看,你們快看,好整齊!”
聽到他的驚叫,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所有人都大口抽着冷氣。
卻見那上百隻軍艦依照大小排水量得不動組成一個巨大的陣式,從這裡看過去,整齊得如同步兵方陣。
這已經不能用震撼二字所能形容的了,這些船隻,尤其是爲首的幾條鉅艦簡直就是移動的大山,能夠讓其在水上跑起來已經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寧鄉軍海軍又是如何能夠讓它們停得如此整齊。
有一個頭發花白的官員禁不住站了起來,因爲實在太激動,身子竟撞上身邊的茶几,茶水淋了一身。他劇烈地顫抖着,嘴脣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餘祥也被徹底震撼了,這種盛大的閱艦式他也是頭一回看到,心中只有一句話在反覆轟鳴着響:“大炮鉅艦,大炮鉅艦!”
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如此之浩大的軍勢,什麼時候見過?
他心中又有一種強烈的嫉妒:侯爺,你不公平啊!都是從你身邊走出來的,我什麼時候也能有這樣的榮光,什麼時候才能率領這麼一支強大的軍隊啊!大丈夫,當如是哉!
江風鼓盪,風帆雖然已經落下,可纜繩上那些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卻呼啦啦地招展着。朔風飛揚,無匹軍威連同千萬旗幟拍打着長空,拍擊着六朝古都的天宇。
看着已經處於呆滯狀態的百官們,餘祥記起自己將諸公請來的目的,僅憑眼前這一幕還是不夠的。
他悄悄走到馬士英面前,低聲道:“閣老,請檢閱。”
馬士英一時失神,禁不住喃喃道:“這麼多船,隔這麼遠,如何教閱,如何教閱……”
餘祥:“閣老只需揮揮手就是,我軍旗艦上衆官兵都看着你呢,十幾柄千里望正看你呢!”
馬士英聞言朝江心揮了揮手。
手剛一擡,異變發生,卻見,遠處旗艦的艦艏上突然站起一個拿着一紅一綠兩面三角旗的士卒,正肢勢誇張的揮舞着什麼。
須臾,一聲炮響然後,各艦的官兵同時齊聲大吼:“大明朝皇帝萬歲,大明萬歲,大明萬歲!”
其聲若洪鐘,若驚雷,整齊地響起,一連三聲。
此刻寧鄉軍艦隊的水手、軍士、陸戰隊員加一起超過兩萬,這一聲同時吶喊,聲威巨大,整齊地將江水的澎湃聲都壓了下去。
這是男兒的吶喊,將人的心血都吼得沸騰了。
高臺上,百官如同被人用拳頭猛地在胸膛上打了一擊,同時一顫,面上浮出酒醉之後的紅暈。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突然間,江上的百千臺戰船同時開火。
長炮、半長炮、臼炮、旋炮,加一起超過兩百門,巨大的轟鳴驚天動地,肉眼可以看到各艦同時橫移一步,大江之上的江水被衝擊波劇烈吹開,盪出片片漣漪。
空中,全是重炮炮彈扯碎空氣那裂帛聲響。
聲波襲來,高臺上的杯兒、盞耳都在這巨大的聲響裡叮噹亂跳。
“啊!”除了馬士英還能保持鎮定,其他官員同時驚慌地跳起來,大叫:“怎麼開炮了怎麼開炮了!”
“救命!”
“孫元反了!”
有人要朝臺下跑去,有人則慌不擇路要朝幾下鑽去。
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小余想笑,心中又罵:該死的,大方你這個混帳東西竟然給老子來了這麼一出,真若摔死幾個尚書大人,我以後還怎麼在南京混,還怎麼開展工作?
餘祥急忙大吼:“是禮炮,是禮炮,空包彈……”可大炮的聲音是如此之響,他的叫喊聲又如何能夠被人聽到。
而且,發方發射的可都實彈,否則這破空聲又如何解釋。
話音還未落下,將近兩百顆炮彈依據射程遠近不同落到江水中,然後轟隆炸開。
都是開花彈,加農炮彈,加榴彈、密密麻麻在江中鋪開,高低不同,粗細不一的水柱騰上半空,然後又被江風扯得粉碎,然後將那酣暢淋漓的暴雨淋下來。
空中全是水氣和硝煙的味道,從這裡看過去,江中幾百條大小船隻已經被白色的煙霧籠罩了,只星星點點的火光次地閃爍。
整個天地都被這炮聲掀起來,又重重地扣到南京城的頭上。
馬士英就那麼站在高臺上看着前方那壯麗的風景,他是個帶老了兵的人,如果不明白這一陣炮擊究竟是什麼概念,那纔是真正的摧枯拉朽啊。如果寧鄉水師願意,將炮火朝前一個延伸,輕易就能將身後的南京城牆打得粉碎。
這樣的力量已經超過他的認知,這樣的力量又有誰能抵擋得住?
難道這纔是揚州鎮的真實實力,自己以前在永城所看到的寧鄉軍不過是孫元那巨大的冰山一角,水下才是真正的崢嶸?
都說孫元這次在江北和建奴決戰,那是以一隅敵全國,就算再能打,也未必能勝。可就今天他的水師所展示的力量看來,孫元手頭所擁有的力量已經不遜色於與一個國家。就算是建奴,能有這樣的艦隊,這麼多大炮嗎?
我大明這次國戰,或許能贏。
……
是的,大家之所以畏懼建奴,不過是因爲這些遼東蠻子實在太剽悍了。但是,就算是怎麼剽悍的建奴,遇到這樣的大炮,又有何用,不一樣被萬炮轟成齏粉?
雖然不明白這一陣齊射究竟有什麼含義,可還是有人意識到寧鄉軍的力量恐怖到何等程度,一個老官員回過神來,手舞足蹈地大叫着:“好大炮,這才真正是翻江搗海啊。諸公,別的不說,只要將這支艦隊往江邊一擺,建奴就攻不下南京,咱們大明,有希望了啊!”
“啊!”衆人這纔回過神來,同聲歡呼。
就在這個時候,艦炮突然停了下來,江面安靜下來。
但大家耳朵裡依舊有隆隆的炮聲在迴盪,在轟鳴。
千百張白色風帆張起來了,海軍起錨,整齊地朝上江開去。
有整齊的歌聲傳來,似是在吼,怪腔怪調:
“啊,別了,親愛的海港,
明晨將啓程遠航。
天色剛發亮,
回看碼頭上,
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
這個時候,聯合艦隊司令官方惟早已經換了一身整齊的軍服,叉着兩條大長腿立在甲板上,將手一揮:“出發吧,咱們還得趕去大勝關,沒幾里路了。給鄭森去信,援軍已到,可以出擊了!”
一個侍衛官道:“指揮官閣下,方纔這一陣齊射若是射程和準頭一個控制不好,只怕就射到岸上去了,若是將閣老和尚書們都射死了,卻是一樁大麻煩。”
方惟冷冷笑起來:“要相信我們的炮手,若連這點準頭都沒有,侯爺養他們何用,直接跳進水裡自裁吧!嘿嘿,如果將岸上的大人們射死了也不錯啊,將來咱們侯爺奪天下的時候,也少了許多麻煩。”
侍衛官驚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一個白皮紅毛笑道:“指揮官閣下,恕我直言,以孫的力量,早就應該進位爲大明國王、日本諸島的保護者、朝鮮半島的仲裁者、蒙古草原、東南亞羣島殖民領主了。”
方惟又是一笑,揮了揮手:“不討論,先贏了這一仗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