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15
楚離將珠兒拉到身後,低聲問,“珠兒,你會游泳嗎?”聽到珠兒“嗯”聲應下,楚離輕輕吐出一口氣,握緊了她的手,“別怕。”
說話間就見弓箭齊發,楚離縱身一躍,“跳!”兩人即刻沒入水中。她本以爲箭支遇水會降低殺傷力,可誰知那箭支乃純鐵打造,又有長弓蓄力,入水竟威力不減。楚離躲閃不及,被一支羽箭刺傷手臂,頓時血染河水。她一聲悶哼,咬牙拽緊珠兒繼續往水下潛,並試圖慢慢遠離這片水域。
然而聽得一聲慘叫,“哎呦!”是個男人的聲音嚷嚷道,“誰啊!沒看到我正在釣魚嗎!亂放什麼箭!”
緊接着隱約聽到羽箭發出的嗖嗖聲,楚離不知道岸上什麼情況,雖然手臂痛得難以發力,也只好強撐着往前走,“糟糕,好像有毒。”漸漸失去知覺,腦袋也開始有些發昏。她正猶豫到底要不要浮上去,忽然腦袋被人戳了下,“喂喂,水下的魚兒,你走一步就染紅一片,還想躲開嗎?真是笨。”
腦袋上捱了一記悶棍,楚離臉黑的不行。當下拉着珠兒浮出水面,就見岸邊坐着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皮膚黝黑,圓臉牛眼,相貌平平無奇還頗顯忠厚。要不是他手裡拿着魚竿,楚離不會以爲是這個人剛剛戳了自己。
那青年瞪着牛眼,驚喜得看着楚離和珠兒。
珠兒往楚離身後縮了縮。楚離剛想發作,忽然餘光掃到不遠處岸邊十多個死屍——皆是手持弓箭,一身黑衣。而青年身後有一架簡裝弩,上設一長弦,似乎可連發十箭。楚離一驚,“諸葛連弩?”
那青年也是眼睛一亮,“你知道諸葛連弩?”
楚離扶着珠兒爬上了岸,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道,“略有耳聞。”說着搖了搖頭,“可你這個,雖然狀似諸葛連弩,但未免太小。諸葛連弩可連發十箭,但體積龐大,單人根本無法使用。何況你這才一人大小……”
“哼,論兵法謀略,我是跟諸葛亮沒法比,但是論兵器製造,”青年不屑的仰頭,“十個諸葛亮也未必比得上我公輸定!”
“公輸?”楚離聞言細思,“春秋時魯國公輸班的後人?”
公輸定頓時咧嘴笑,“你還真有見識!不過比我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他拇指食指相切,比劃出一條小縫,又輕咳一聲正色道,“爾不知道,吾公輸定乃是魯地數一數二……無比厲害的好手!”
楚離忍俊不禁。這個公輸班故意拽文地文縐縐講話,可顯然他並不擅長。公輸定垮了臉,怒瞪她,“你們兩個打擾了吾垂釣,今日食魚不得也。該當如何賠我!”楚離強忍着笑意正色道,“使我不好,何謝?”
“謝?”公輸定撓了撓頭,“……不用謝?”
“謝是賠罪的意思。”一旁的珠兒嫩嫩發聲,讓公輸定臉色又黑了三分。
“楚離,你太過分啦!”公輸定突然變臉,哇一聲坐地大哭,嚇了楚離和珠兒一跳。只聽他哭道,“你們都欺負我,害我大老遠從魯地趕來被欺負,嗚嗚嗚……”
“你……認識我?”楚離驚訝了。誰料她這麼一問,公輸定竟然立刻止住哭泣,抽噎了一下道,“不認識。”說着起身抹抹眼淚,扛起他的□□走掉了。
“喂!公輸定!”楚離不喊還好,這一喊,公輸定跟火燒屁股似的,一溜煙跑沒了。楚離看的目瞪口呆,半晌直到看不見公輸定人身影才道,“別管了,先止血要緊。”採集草藥敷上,兩人坐在樹下休息。
楚離說,“我覺得咱們可以走官道。”
“可有人要殺我們啊。”
“也有人要救我們啊。”
楚離笑眯眯地牽着珠兒重回官道。她想,一離開國都平城,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遂她們堂而皇之地去了代郡驛站。吃飽喝足洗漱完畢,珠兒問,“楚姐姐,咱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家呀?”
“大概得兩三個月……”楚離算了算,“這會兒剛出平城纔到,接下來要經過肆州、幷州,再過東幽州、泰州,就到荊州了。”
“好……遠……啊……”珠兒累壞了,“是不是都走出大魏了?”
“那倒沒有。”楚離枕着雙手仰躺在牀上,“不過荊州之地是大魏和宋交界,上洛郡更靠近宋。”
還沒歇一會兒呢,郡守來拜訪,“下官不知小國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楚離還沒答話,就聽到門外悉悉索索的聲音,“大人,公子在街上劫了個姑娘,可那姑娘說她是……”手下朝楚離房間示意一下,“的人。”
郡守嚇得一哆嗦,“當真?”跟班也是一額頭冷汗,“不知真假,但小國師深得皇上寵愛,凡事都聽小國師的,這要是得罪了她老人家……”跟班不敢說下去,郡守連忙止住他的話,才抱拳高聲道,“小國師,下官適才剛得急報,有事先行離去,明日再來拜訪。”說罷匆匆而去。
楚離耳聰目明,能在黑暗中視物,凝神時能聽得十里之外的動靜。代郡郡守和手下一番話,她字字入耳。郡守的兒子在街上劫了個姑娘?這種事,她怎麼能袖手旁觀!最恨這些官宦子弟恃寵而驕欺街霸市。遂讓珠兒好生休息,她自行出去溜達。遠遠地就看見郡守府門前雞飛狗跳。楚離快步過去,正看見幾個官差抓着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往府中拽。那姑娘怒不可遏,“你們大膽!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見狀,楚離覺得這姑娘可能不是一般人。那姑娘看見了她連忙大叫,“國師救我!”
楚離怔了下,怎麼好像所有人都認識她似的?可她並不認識這個姑娘…不過不能再袖手旁觀,於是走上前去。
官差見她衣着樸素,年紀不大,一人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國師?”
另一人道,“聽說小國師經常穿的像平民亂跑……”
“聽說國師長得美若天仙,迷得上谷公主神魂顛倒……”
“不止是美貌,還法術高強,清涼峰辯法知道吧,天下第一呢!”
“聽說不止公主,連咱們的皇上都對她言聽計從呢……”
他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偷打量楚離。
楚離不知該作何表情。這些話一字不落她都能聽見,什麼美若天仙?還迷住上谷公主了?皇帝還言聽計從了?一派胡言。她面無表情地聽官差越說越離譜,有些想扶額,遂垂眸,眼不見心不煩,無奈道,“先把這姑娘放開。”
官差們一哆嗦,爲首一人壯着膽子問,“你真是小國師?”
“你看呢?”
“長得也沒有那麼美啊……”那人嘀咕了句。
楚離:“……”
那人又說,“你怎麼證明你是小國師!”
“呵,”楚離好笑地擡眸望着那人道,“你眉心發暗,雙眼突出,是陰氣過盛所致。平日裡一定好大動肝火,好酒好色,故而招致禍端。”
不待那人說話,旁邊的官差道,“可不是嘛!大哥你就是這樣的。看來這位就是小國師啦。”幾個人連忙放開那少女,楚離拉過她對官差道,“多行善,少作惡,免得積累業報。”
“國師!”那姑娘卻跪了下來,“婢子香兒,是上谷公主的貼身侍婢。上谷公主忽染重病,求國師救救公主!”
楚離一驚,她離開時上谷公主身強體健,精神抖擻,怎麼忽染重病性命垂危了呢?
香兒道,“皇上要給公主招駙馬,公主抵死不從,就絕食表明心意。連皇后都看不下去了,可皇上就是不鬆口。公主鬱結於心,不巧又在此際受了風寒,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公主待我們這些宮人極好。聽教養嬤嬤說公主四五歲的時候,皇妃就染病去世了。皇妃又是外族人,整個大魏裡沒有姻親故舊,也就沒人用心照顧公主。皇上子嗣衆多,哪裡顧得上公主,唉,不知道公主一個人受了多少委屈。”
“也幸好後來北涼又送來了左昭儀,公主臉上的笑容纔多了些。”
“左昭儀?”楚離問,“算是公主的母后?”
“唔……”香兒支吾了下,才道,“算……算。左昭儀是公主母后的妹妹,遠從北涼和親過來,在大魏也是無親無故。公主慢慢在後宮裡站穩了腳跟,也是多番幫扶左昭儀。”香兒抹了把眼淚,“如今左昭儀護公主心切,倒比公主還先倒下。”
楚離聽得唏噓,有些心疼拓跋迪,“公主現在何處?”
“公主逃出來了。”香兒說,“但皇上不會輕易罷休的。國師,公主無依無靠,現在只有你能救公主了!”說着就要叩首,楚離連忙攔住她,“不必如此。公主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你先帶我去見公主。”
“還請國師稍等兩日,公主偷偷跑出來,估摸着兩日後就該到代郡了。”
兩日後已近日暮,還是沒有看到上谷公主的影子。不僅香兒急了,連楚離也憂心不已。眼見着天色越來越黑,楚離坐不住了。
“公主從哪條路過來的?我去找找看。”正要出去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洪亮又粗獷,“小國師,這美人找你。”
竟然是公輸定。他乘着一個方形木車,昏迷的上谷公主就在一旁。香兒連忙迎上去,“公主!”楚離也趕緊上前,令人將公主送入房間,見她面無血色,脣色蒼白,整個人狼狽又落魄,不由得有些心疼。遂一聲長嘆,替拓跋迪把脈後卻輕“咦”一聲,皺眉看了她一會兒,嘀咕道,“興許是公主沒受過苦,所以這才昏了過去。”雖然脈象倒是很平穩。於是她吩咐香兒好生照顧上谷公主,又出去着人差請大夫。
吩咐完畢就被一旁公輸定的木車吸引了目光。這木車約有兩人大小,有四個車軲轆,公輸定是坐在裡面的。楚離仔細瞅了瞅,“這木車會自己動?”
公輸定得意地看着她,“怎麼樣?我厲不厲害?”
“厲害,真厲害。”楚離由衷地讚歎。說着笑意深深地望着公輸定,“公輸定,你認識我哦?”
公輸定臉色一僵,撇撇嘴道,“你是聞名天下的小國師啊,誰不認識呢。”
“聞名不見面,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楚離指尖敲打着公輸定的木車,不肯罷休。
“我看過你的畫像!”公輸定遞給她一幅畫,“大魏的皇帝在全國各地都發放了你的畫像,說你是小國師,途經該地時要地方大小官員竭力配合。”
楚離打開那畫像,點頭道,“畫得還蠻像。”
公輸定悄悄鬆了口氣。
誰知道楚離又問,“那麼那天我問你的時候,你爲什麼要跑呢?”
公輸定一下跳了起來,“不許提那天!我堂堂魯門聖手纔沒有做過那麼丟人的事情!”楚離被他嚇了一跳,又好笑不已。眼見着公輸定又要跑,楚離一下揪住他後心,往後一拽,順手朝他嘴裡送了粒藥丸,“養身子的,不過要吃足三粒,不然就是穿腸□□。”
公輸定僵住了,轉身望着楚離,“你……你!”
楚離展顏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那笑容如此明媚燦爛,卻讓公輸定險些哭了出來,“碎碎說的沒錯,楚離是個大魔頭!”
“碎碎?!”楚離眼睛一亮,“公輸定,你認識碎碎?她是我好朋友哎!~你快說實話!”
“其實……是石姑娘收到你的信,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但她犯了舊疾不便動身,所以只好託我來找你。怕你擔心,不讓我說。”
楚離腦子一轟,“師姐病了?”她一下急的團團轉,“是不是寒症又犯了?”
“楚離你不要太擔心,你師父已經醫好她了。”
“那我也得趕快回去。”楚離脫口而出,“三月初四是師姐生辰,我必須在。”所以她才緊趕慢趕地往回奔。畢竟上洛郡距平城太遠,有兩三個月的路程。慢了的話,恐怕就不能在石霂生辰前趕回去了。她想了會兒,忽然道,“對了,你是怎麼找到公主的?”
公輸定說,“路上看見有官兵追她,她力有不逮,我堂堂魯門聖手當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啦。不過她坐上木車就昏過去了,說要來代郡找你。這麼巧,我就給你送來了。”
楚離驚疑,“你不是在代郡見到她的?”
“不是啊,我快到平城了。”
“怎麼可能!”楚離驚訝極了,明明她和公輸定在前幾日才遇到,三五天的功夫他怎麼可能就走出了代郡快到平城了!
“哈哈!”公輸定得意極了,“我的木車雖比不上千裡馬可日行千里,但卻陸路可行,遇水也可行。要是順風順水,只怕比千里馬也不差呢。”又說,“碎碎還總說我比不上你,哼,現在看來,我可比你厲害多了。”
楚離狐疑地看他一眼,“從此地到上洛郡,按你的法子,需要多久?”
“那要看天氣。”公輸定說,“如果天氣好,陸路水路都好走,最多也就一個月吧。”
楚離有些難以置信。她素來知道臨山友人都是些能工巧匠,可沒想到可以這麼“能”這麼“巧”!又想,公輸定的祖先魯班曾爲楚國造雲梯,九設攻城機變,卻被墨子九次挫敗,最後技窮智竭,投械認輸。可見魯門有技,缺法度。春秋時墨家乃顯學,自成一大學派。墨家學派極爲繁複,工巧數理無不精通。門下弟子不計其數,百工之強盡在其內。魯班以一己之技輸給墨派,實乃情理之中。只是沒料到魯班後人竟與墨家交好,且有如此才能,着實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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