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將手中茶盞重重一頓,薛氏再不敢多言,只低聲道:”媳婦知錯了!“
“那孀婦你想如何處置?”
薛氏想想答:“即然老爺癡纏她,不妨就收做姨娘,大家都歡喜。”
沈老夫人氣笑了:“你真是我這些媳婦裡第一賢慧人,爲圖漢子歡喜,你房裡收的姨娘可還少了?原那些還算身家乾淨,我睜隻眼閉隻眼隨你折騰,如今倒愈發變本加厲,甚麼魑魅魍魎都來着不拒,我沈府百年的名聲,要毀在你這個賢媳的手裡。“
薛氏被說的臉”騰“地紅了,期期艾艾迴:“母親心裡最明白,他那樣風流成性的人,豈是我能勸得住。”
沈老夫人怒道:“我心裡不明白,你老爺沒娶你前,是這府裡最規矩的,如今成這副樣子,你就沒半點責任?”
薛氏還待強辯,崔氏忙站起身拉她去旁坐下,低語:”你就少說兩句話罷!“
旋而親自執壺給沈老夫人倒滿盞,笑着道:”老太太爲這些事傷神煩惱,氣壞身子可怎了得!據媳婦聽聞,是那來福兒的孀婦巧七不知廉恥,一日五叔酒吃醉了回,她堵在儀門那裡托腮咬指整衣裳,兼有幾分姿色,誰能禁得這般勾引。照我來判,將巧七給牙婆子轉賣了就是。省得日日見着皆心裡添堵。“
沈老夫人臉色稍緩和,遂朝崔氏說:”我瞧她個年輕寡婦孤苦無依怪可憐,給她口飯吃,卻是個得隴望蜀的賤骨頭,敢打起爺兒們主意,這事就照你說的速速辦去。“
剛說到這裡,春喜進來稟報:”大少爺來給老夫人請安。“
何氏連忙起身道:”瞧我竟忘記今是他下學的日子。“
沈老夫人臉上總算有了笑意:”外頭冷得,還不趕緊讓他進來暖和些,順道見過他母親。“
便聽得靴子踏響,簾子簇簇動過,沈慶林走進來,定是才下學,未來得及回房換衣,仍套着國子監監生所穿的藍色鑲青邊圓領袍子,戴四平巾,襯得面目很是清秀。
田姜因是新婦,先前她們說話不便多言,只是吃茶默聽,現見沈慶林這副模樣,感覺十分親切,不落痕跡的多看了他兩眼。
丫鬟拿來軟墊,沈慶林給老夫人跪拜行大禮,又給各房夫人行禮問安,不經意瞟過田姜,明豔嬌媚如鮮花初綻,更比初見時奪人魂魄,連忙收斂心神,走至母親跟前拱手作揖。
何氏上下打量他,含着淚道:“定是在國子監辛苦,瞧着臉頰都削了。”
沈老夫人深諳慈母多敗兒之理,不愛聽這話,招呼沈慶林至自己面前,笑說:“你母親是心疼你,總覺離家在外就是吃苦,其實不然,我倒瞧你胖了些。”
沈慶林也笑着頜首:“國子監裡飯食葷素皆有,並不曾苛待,只是功課繁忙,老師嚴厲,同輩傑出,每日不敢懈怠,唯恐落後於人,遭人恥笑,連累沈府名聲。”
田姜聽得他說辭,蹙眉暗忖,若是他想法這般重,患得患失的,又怎能一門心思專注學問。
忽然沈老夫人握住他的手,拉近眼下問:“可是才捱過扳子,手心紅紅的,腫的跟蒸糕般?”
沈慶林面目泛紅,雙頰滾燙,急欲縮回,何氏已然跳起近前來,捧着他的手無語凝噎,就流下淚來。
他不得不安慰母親:“在國子監讀書挨板子乃常事,母親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你二叔那會讀書沒捱過先生板子。”沈老夫人想想嘆道:“你父親倒是捱過不少回,聽聞有次先生把板子都打折了,你總是比他強的。”
衆人忍不住掩脣偷笑,沈慶林不自在地抽回手背身後,這話他聽得只覺刺耳,父親是武將,讀四書五經做八股自然不是他強項,但他是要同二伯一樣入朝爲文官的,老是被打板子,哪裡會有甚麼前途可言。
何氏溼着眼睛朝田姜看去,開口問:“弟妹不妨替我向二爺說說情,給慶林換個和善的先生可否?”
“母親不可!”沈慶林低聲阻止,更是窘迫了。
田姜聽得何氏這話,想想勸道:“明師之責,在於勝理,在於行義,理勝義立則位尊矣,可不在於善矣,劉學正是吾朝宿儒,經綸滿腹,手下解元三甲出數名,能爲他的門生實乃三生有幸,不過,他的脾氣確實耿直剛硬,嚴厲有加慈愛不足,愛打學生手板兒,也不是人人能受,林哥兒平常心對待就是,不必過於比較。”
何氏啞口無言,沈慶林連忙作揖:“二嬸孃所說甚是。“
沈老夫人頜首說:”我就愛聽二媳婦說話,引經據典,條條在理,頭頭是道,讓你想駁都無從辯起。我覺得她若是個男兒身,定能中個狀元來。”
田姜彎脣道:“謝母親誇讚,原口舌不曾伶俐過,和二爺朝夕相處久了,學他些許皮毛而已。”
沈老夫人看她謙遜得體,提起沈二滿臉甜蜜,想來夫妻感情極好,心裡很滿意,又說了會話兒,便讓各人散去,只獨留下崔氏。
田姜出得福善堂,見沈荔蹦跳的迎來,不由露出笑容。
這丫頭比初遇時活潑了許多,纔想着,卻道那青石板道雖掃去覆雪,經一夜寒凍成冰,十分溼滑。沈荔未曾注意,足底忽一打滑,直朝前面撲去。
田姜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卻見個人從側旁竄出,一把將沈荔抱將起來。
沈荔有些嚇着,愣了稍許,忽摟住那人脖頸,脆生生喊了聲哥哥。
田姜定睛一瞧,原來是沈慶林,連忙揩帕子給他道聲謝兒。
沈慶林將沈荔放下,摸摸她的頭,從袖籠裡掏出一盒桃兒粉。
沈荔興奮的接過,揭了蓋湊近聞聞,又舉到田姜跟前,笑嘻嘻要她聞,又問她可香。
田姜俯身聞過,笑着說很香。
沈慶林看她膚白若脂,眉眼春濃,想也未想道:“二嬸孃若是也喜歡,我下趟國子監回時也給你帶一盒就是。”
田姜眼神微爍,卻面不改色,假裝沒聽到,只將桃兒粉還給沈荔,似在提點她般說:“大少爺螢窗苦讀,志在登科入仕,成爲朝廷賢能,荔姐兒莫要多打擾他去,若需珠翠胭脂,同我說即可,否則爹爹曉得了,會很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