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皇宮裡的時候,桑祈正想辦法把卓文遠御案上一個精巧的,可分拆開來的小九重琉璃塔,拆到不可復原的地步。
卓文遠忍着笑,搖頭嘆氣道:“孤剛整治了宋司馬,你就得意忘形,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人家名義上還是管轄着你的,也不怕旁人說閒話。”
桑祈眼皮都沒擡,無所謂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生平最不在乎的就是閒話。”
說着終於將小塔底層的飛檐掰下來了一塊兒。
“算我沒說。”卓文遠無奈地聳聳肩,順手將其他幾層搶救了回來,以免繼續遭受她的毒手,挑眉問道:“現在司馬大人在京畿守備軍中做什麼?”
桑祈擡眸看了一眼殿外太陽的方位,思忖道:“大概在扎馬步吧。”
“扎馬步?”卓文遠一個不小心笑了出來。
“是啊,司馬大人的操練還得從頭做起纔是,微臣可不敢有絲毫怠慢。”桑祈一本正經道,“給他安排了充足的訓練。”
卓文遠聽完她的安排,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好看的桃花眼亂顫,道:“讓皇后知道了,看她怎麼治你。”
桑祈連外頭的宋玉承都不怕,怎麼會怕深宮裡的宋佳音,聞言只是頗爲自信地眉梢一揚看着他笑,若有所思地,又把玩起他桌案上的筆洗來。
卓文遠將宋落天發配到了京畿守備軍中,又將管轄京畿守備軍的大權交給了她,有親手報仇雪恨的機會,她當然是高興的。
可是做爲交換,他也拿走了她手中部分可以調度的軍款。並且,她最爲心心念唸的,統籌邊疆駐軍的權力,依然牢牢緊握在他手裡。
桑祈清楚地知道,若是動不了留守在白馬河的軍隊,不能將自己的勢力安插進去,光取得京畿守備軍的管轄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畢竟,京畿守備軍被重組後,其中大部分都是原來卓家的私兵,對卓文遠忠心耿耿。她雖然能管管日常事務,卻到底無法將其籠絡成爲自己的力量。單靠京畿守備軍,想要效仿卓文遠當年奪權一樣,將其從皇位上趕下來,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將筆洗搖了搖,假裝很無聊的樣子,問他:“話說,你準備什麼時候放我去各地巡查巡查?自從當上這個大將軍,我還沒有到各處軍營中實地看看。從前父親做大司馬的時候可教育過我,不可輕易聽信書面上的報告,若想掌握軍中的實際情況,必須要親自到各個軍營當中體驗一番才行。”
卓文遠聞言止了笑意,眸光一蕩,反問:“你想離京?”
“不是想離京。”桑祈輕咳一聲道,“是想去各地軍營看看,你別本末倒置。”
然而她那點花花腸子,哪裡能夠瞞過精於此道的卓文遠的眼睛,表面上雖然沒再拆穿,卻明確地給予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答——“再議吧。”
而後慵懶地靠在龍椅上,玩味地看着她,道:“最近京城中有一大事你一定不想錯過。”
“嗯?”
碰壁的桑祈本來有些失望,聽到這句話還要佯裝神情自然地詢問:“什麼大事?”
卓文遠直直望進她的眼底,眸中彷彿有一片桃花在隨着水波流轉,說不出得曖昧柔情,低語道:“我要選妃了。”
“是嗎……”淺酒那日說的話,毫無預兆地閃現在腦海裡,桑祈笑容一僵,眼皮跳了幾跳,嘗試着問了句:“可有中意的人選了?”
卓文遠的視線從她的面容轉移到她將筆洗緊緊握着的柔荑上,淡笑道:“如果我說中意的人選是你,你怎麼說?”
那表情帶了幾分認真,不似說謊。在桑祈沒想出來合適的回答之前,還特地補充道:“其實你當這個將軍也很辛苦,明擺着就是個要給我當擋箭牌的位置。我要整治宋家,這纔剛剛開始,你就已經惹了一身腥。以後若是動到了宋玉承頭上,恐怕情況比現在更糟。可你若是爲妃,事情就不一樣了。我一樣可以拉攏桑家,讓你大伯不敢輕舉妄動,可你就要安全得多。畢竟,宋佳音比她哥哥和父親好對付。而且隨着宋家地位的動搖,她這個後位早晚也會廢掉。到時候,我還是會讓你做皇后的。”
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說完,他托腮沉默下來,目光柔柔的,似是在耐心等待她的迴應。
文政殿裡方纔還維持着表面上的詼諧融洽的氣氛,一下子就撕掉了全數僞裝,變得暗潮涌動起來。桑祈只覺得光被他這樣注視着就全身都不舒服,乾笑兩聲,道了句:“多謝陛下厚愛,可臣覺得,臣做個將軍挺心情愉快的,一點也不危險……那個,臣還要去看看大司馬操練得怎麼樣了,先行告退,祝陛下選妃順利。”
說完放下筆洗,匆匆落跑。
然而回家之後,她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生怕自己不祥的預感又要成真,連到時候如果卓文遠真的要娶自己,用什麼理由來推脫都想出了好幾個。等到選妃的日子真正到來時,才聽說,原來此次選妃,是針對出身平民的女子的——與她完全沒有關係。
桑祈在書房裡連連拍着胸口呼氣,深感逃過一劫。
玉樹一邊整理着她這幾天爲了表現出自己比起做個后妃來,做這個將軍對卓文遠來說更有利的樣子,而熬夜勤奮工作寫的摺子,一邊分析道:“卓帝這是爲了進一步拉攏民心。從扶持寒門官員上位,到接納平民女子爲妃,再到現在聲勢蜚然,百姓中傳的沸沸揚揚的科舉……現在才登基短短三載有餘,在百姓中的呼聲已經很高了。只有名門望族對他不太滿意,可名門望族本來就是少數人,如今實力雄厚的還大部分都遷到了臨安……婢子覺着,用不了再三載,齊國的根基就會很深厚了。”
桑祈邊聽邊點頭,接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到時候南燕想要捲土重來,就會變得困難,而且失了民心。”
玉樹微微點了點頭,面上雖然沒做什麼表情,可收拾東西時動作的遲緩,卻顯露出了幾分擔憂。
桑祈也走上前來幫忙,拿起一本書往書架上放回去,在心中盤算着能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有多久。
早了不行,邊境的大軍還沒放鬆警惕,時刻緊盯南燕的動向,根本就沒有機會。
晚了不行,到時卓氏政權穩固,大燕很可能會失去本來可以擁有的民衆基礎。
究竟什麼時候纔是個好時機?
或者說,究竟要怎樣,才能讓卓文遠放鬆在白馬河沿岸的戒備,好教晏雲之有空子可鑽呢?
難道……她真的要繼續加倍討好他,甚至進宮去做他的妃子才行?
桑祈想到這兒便不太愉快地蹙了眉。
玉樹見她保持着將書冊放回架上的姿勢良久未動,試探着上前輕輕喚了聲:“小姐?”
桑祈這才從神思飄忽中回過神來,稍稍一推,將書冊推了進去,回眸神情嚴肅道:“玉樹,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小姐請講。”
“你說如果我……”
她想問出來那句,如果我嫁給卓文遠,會不會對我們有裨益,你覺得真的非走到這一步不可的話,晏雲之知道了又會怎麼想。
然而話到嘴邊,醞釀了好幾次,卻總是說不出來。
最終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沒什麼。”
從這一天發佈自民間選妃的消息,到最終冊封了三個有名分的妃嬪,這一次的選妃活動熱熱鬧鬧地進行了近一個月。受到冊封的三個妃子都不是名門之後,而且受封的品階還不低。這打從這個都城有歷史以來,還是頭一次。
榮澈在位期間,出身微寒的曹氏,即使是太子榮尋的生母,也不過是封了個淑妃,地位比皇后差了兩個級別。
而今這三個平民女子中,卻有一人封了貴嬪,地位僅次於皇后。
冊封的消息傳出去的第二天,洛京城裡就炸了鍋。人們紛紛議論着,這個湯貴嬪到底是怎樣國色天香的美人,才能如此深獲帝王青睞。他們都原本以爲,所謂的平民女子入宮,沒身世地位又無所出,最多不過是給個修容或修儀的名號罷了。
桑祈也是萬萬沒想到這一皇后之下,後宮第二尊貴的地位,竟然會被卓文遠如此輕易地給了湯家。就算是湯家斥巨資,一手將他扶持上帝位的,畢竟也只是個商賈之家罷了。讓湯氏妃幾乎於宋家女平起平坐,無異於是繼將宋落天送到京畿守備軍中之後,對宋氏的又一大折辱。
看來卓文遠整治宋家的決心是無比堅定,不會動搖的了,並且已經不怕跟宋家公然攤牌。
由於選妃期間的全過程,她都沒有過問,而今不免也好奇起來,湯家送進宮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聽說三個新后妃一入宮,卓文遠就寵幸了她,而且是連續七天晚上,將其他美人都晾在了一邊。真是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專寵的傳言一經流出,她也安心了幾分,回想起那日在殿上他對自己說的話,又覺得不過是個壞心眼的玩笑而已。
於是這一日,皇帝又要在後花園設宴邀請衆臣,教大家見見自己新收的三個妃子的時候,桑祈便抱着八卦的心態,興致勃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