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9 章(2)

"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本來雖想乘亂坐收漁人之利,但見了這般情勢,又聽了方纔的大喝,深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是以此刻這兩人亦是噤如寒蟬,不敢出口:"神手"戰飛身軀雖仍挺得筆直,但他面上鐵青的顏色,嘴角鮮紅的血漬,在這飄搖的燈光下,令人看來,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末路英雄!

院外之人,雖然人人箭上弦,刀出鞘,但聽得牆外這一陣奔騰的馬蹄聲,亦是誰也不敢動彈,有些立在牆下之人,此刻都悄悄移動着腳步,往中央圍了過來。竟無一人敢探首牆外去望上一眼!

又是一陣大喊:"檀總鏢頭,可要我們進來麼?""龍形八掌"心中驀地一驚,聽出了這喝聲中的破綻。"飛龍鏢局"所有分局中大小鏢頭之中,再無一人會稱自己爲"檀總鏢頭"的,牆外的馬蹄人聲,必有溪蹺。

但這武林大豪面上仍是陰沉如冰,目光一掃,只見滿廳羣豪,仍是木立如死,他心念一轉,突地冷笑一聲,道:"老夫爲人,從不趕盡殺絕,今日也饒你這一遭!"轉首喝道:"東方世兄,清洋,我們——退!"東方兄弟對望一眼,心中暗暗欽佩這"龍形八掌"的仁厚,兄弟多人,一起緩步走了出去!"龍形八掌"昂然而出,四面羣豪,無言地讓開一條通路,他們俱都垂着首,無人敢擡頭去望一眼。

"神手"戰飛長嘆一聲,面容蒼白如死,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去,目光默然凝注着牆上的一副對聯……

良久,他目光不禁泛起了一片淚光,終於,兩滴淚珠,奪眶而出,順臉流下,和着他嘴角的鮮血,落到他頷下的長髯上。

"龍形八掌"檀明腳步沉穩,走入院中,突地沉聲道:"東方世兄這邊走!"身形一擰,突地閃電般掠出牆外,東方兄弟愕了一愕,亦自隨之掠出。

牆外菸主滾滾,馬匹奔騰!

但是,所有的馬鞍上卻俱都是空鞍無人,只見遠遠有三條灰影,趕動着馬匹,驟眼一望,竟似乎是"北斗七煞"中的莫氏兄弟!

於是他們也不願再加遲疑,"喇"地,各自掠上了一匹空鞍之馬,舊中低叱一聲,經繩一帶,怒馬揚蹄,疾馳而去!

浪莽山莊,端陽一會,在當時看來,雖未做出什麼十分具有決定性的事情,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在當時亦無成敗之分,但那一戰固是一早已震動武林,那一會對武林影響之巨,更是駭人聽聞!

自從昔年之神秘蒙面客,以獨力搞散大江南北十餘家成名的鏢局後,平靜的武林,已由這一會展開了一些江湖中自古未有、從來少見、極端奇異的風浪,而這些風浪,卻竟然是與一個極爲平凡,而又極爲不平凡的弱冠少年,有着密切之關係的。

這少年武功淺薄,甚至可以說是不會武功,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倒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物。,這少年的生身孤苦,出身平凡,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武林名門世家的門人,或是個久已隱跡,僻居海外的絕代高人的弟子。

這少年生性善良,寬厚仁慈,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個心機深沉的人物,因爲他年紀輕輕,便已做了江南綠林的盟主!

這少年叫做裴珏,但江湖中人卻從不稱呼他的姓名,而尊敬地稱他爲"裴大先生"。就這樣,善良,平凡,而年輕的裴珏,便被江湖中人,渲染起種種神秘而離奇的彩色。浪莽一戰後,"東方五劍",兼程返回"飛靈堡"——在他們回堡後的第二天,便有十八條大漢帶着十方兩以上的金銀珍寶,求見"飛靈堡"的少堡主。雖然經過了那激烈的一戰,但"浪莽山莊","金雞幫","七巧山莊",自未忘了這一次奇異的賭注!

浪莽一戰後,"龍形八掌"檀明,亦兼程返回中原,他暫時無什麼舉動,但武林中人誰都知道,這武林中的一代之雄,是決不會放過"神手"戰飛的,而這必將發生的第二次雙雄之戰,便絕不會有如第一次那般不分勝負,而且除了"飛龍鏢局"與"浪莽山莊"外,大廳兩岸,長江南北的武林豪士,也勢必要在這一戰之中,盡數出動,武林中人對這次有決定性的一戰,俱都在緊張與期待中觀望着。

"龍形八掌"在"浪莽山莊"中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在武林中也有許多種傳說,但真象究竟如何,到現在仍未揭穿,於是"龍形八掌"這名字,在江湖中人的口裡,也平添了幾分神奇的色彩!

這一切都是值得興奮、足以轟動的事,但天下武林中人真正的興趣,竟大多不在這些事上。

他們的興趣在……

九月已至,盛暑卻仍未去!

秋風乍起,萬里蒼穹,一碧如洗。

自祁門,至黃山,一條雖不十分冷僻,但平日行人卻極少的黃泥路上,此刻竟然沿路俱是人蹤,而且大多是佩刀掛劍的江湖好漢,他們有的牽着騾馬,有的空手而行,這許多江湖豪士同路而行,不禁令人奇怪。莫是黃山之上,又發生了什麼足以震動武林的大事?但看他們悠閒的神情,卻又不像,他們彼此笑語,互相招呼,行走得俱都十分緩慢,竟彷彿是一羣茶餘飯後,一起去觀劇聽歌的閒人,又像是一羣錦衣玉食,一起去品花飲酒的紈絝少年。

最奇怪的是還有一羣行腳小販,有的擔着酒肉,有的擔着茶食,自成一幫,亦自非常悠閒地跟在他們身旁,販賣着酒肉茶食,甚至還有一些小販,賣的竟是衣履鞋襪,生意也不惡。顯見這一個奇異的團體,已結成了許久,而且走了不少路途,纔到這裡。

他們停停歇歇,緩步而行,似乎是一無目的,但後面的人卻又不時極爲緊張地趕到前面,緊張地問一問走在前面的人。

"怎樣了,有沒有消息?"

消息?甚麼消息!

是什麼消息值得這一羣武林豪士如此重視,不借拋開了自己應做的事,有的甚至是從中原趕到這裡。

在這一羣人前面約莫數丈之處,又有一幫武林豪士,他們人數不"真是倒黴,竟被差來幹這趟苦差!"其實這一趟"苦差",卻是他自己討得來的。

有時他一怒之下,便轉身奔到後面的酒肉攤販處,痛飲幾杯烈酒,那時一定有許多人會搶着爲他付帳,爲的只是要問他!

"包老大,怎樣了,有沒有消息?"

這紅衣大漢就會"吧"地一聲,將酒碗摔到攤案上,大罵道:"有什麼消息!哼,屁也沒有,只怕要等上三年五載也說不定,走着瞧吧!我鞋子都換了兩雙了!"別的人有的失笑道:"倒是真的,包老大鞋破了,還真不好買。"哪知旁邊立刻有一位小販接口喊道:"沒關係,小的已爲您老準備了好幾雙紅鞋子,大小包管合腳。"於是四下立刻哄傳起一陣笑聲,這紅衣大漢已不禁帶笑駕道:"這小子倒蠻會做生意!"然後悻悻然大步走了回去,只是他神情雖然極爲狂傲,卻對這六人之中的一個長衫漢子頗爲恭敬;又似對一個形容乾枯、身材瘦小的漢子頗爲畏懼,不時去偷望他幾眼,但等到他目光帶笑轉過來時,但立刻望到別處去。

這紅衣大漢在武林中"萬兒"頗響,正是在"金雞幫"中僅次於幫主向一啼的大頭領,"雞冠"包曉天:那長衫漢子,是這些人中唯一穿着長衫的人,他神態之間,極爲謙恭,但別人卻又都對他十分恭敬。

此人身軀瘦削,面容頗爲清矍,微微留着一些清須,莫約四十歲年紀,看來似乎是個不第秀才,又似乎是個商號中的掌櫃的,但一路瀟灑而行,在如此烈日之下,卻並未顯出勞累。

有時,他口中還會低哼一兩聲詩句,想必都是他在這多餘的黃山道上拾來的佳句,卻極不與身旁這些人說話,神色在謙恭中又帶着些傲慢,只因他本身雖然無甚聲名,其來歷卻是赫赫不凡。

他便是江南"飛靈堡"中的執事之一,在堡中人人稱他"管二",但此刻別人卻尊他一句"管二爺",就連他身旁那枯瘦的漢子都不例外,是以他神色之間,便不禁顯得有些沾沾自喜。

這枯瘦漢子對別的人卻滿面俱是輕蔑的冷笑,彷彿極爲不屑,有時甚至不願與他們走在一起,獨自騎着他的黑驢緩緩而行,卻也不敢走到太前面去,那紅衣大漢"雞冠"包曉天本來想找些昔頭與他吃,哪知此人心智靈巧,隨機應變,反教那"雞冠"包曉天吃了苦頭去。

他輕功似乎極高,走起路來,一飄一飄地,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就連他牽着的黑驢,也是乾枯瘦小,一人一驢,恰好相互輝映,這人驢之間的神態,也好像是兄弟似的,甚至連吃飯都在一起。

但此人卻是大大有名,乃是"飛龍鏢局"中有名的鏢頭,"黑驢追風"賈斌,他之所以參加這六人之中,只不過是自願而已,因爲他也對這件"消息",有着濃厚的興趣。

另一人面貌卻極熟悉,正是"浪莽山莊"中的得力人物"鐵算盤"於平。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十六七歲、看似小廝的清秀少年,只是這小廝卻又不大願意做事,於平喚他爲"茗書",顯見是"神手"戰飛的書童了。

還有一人,身軀臃腫,氣喘淋淋,不時自懷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見了人總是嘻嘻哈哈,你問他什麼,他總是不知道,他若問你,那滿面的笑容,卻教你無法不回答他。

大家都奇怪,情明練達的"七巧追魂"那飛虹,怎會派了個這樣的"蠢才"來做這件事?他自稱"王得高",別人都喚他做"王胖子"。

這些人無論走到哪裡,便即是窮鄉僻壤,也會突然變得繁榮起來。但這些人的腳步,亦是身不由己的。

後面那一羣人,跟着前面這六人;這六人的腳步,卻是跟着。

再前面十餘丈處,緩步而行的,"冷谷雙木"與裴珏!

"冷谷雙木"一路觀賞着風景,——他們本是爲了遊山玩水纔出"冷谷"的——有時兩人也會低語兩句。

裴珏卻大半俱在沉思,有時自懷中取出一冊書卷,看上半晌,直到面上現出笑意,他便又收回懷裡。

他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已造成如此轟動之勢,只要他腳步所及,窮鄉立富,廢墟成市。

這四個月來,他心靈似乎已進入到另一個領域中去,對身外的一切事物,俱都不聞不問;學了一樣,再學一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學習的速度是多麼得驚人。投店的時候,"冷谷雙木"會在房中傳授他一些武功的訣竅,行路的時候,他們卻要他去讀一些書卷。

他們甚至不願給他一些空閒,而他,也全然沒有想到自己需要空閒,因爲他只要思潮一空,檀文琪的倩影,便立刻會填滿這空缺!

有時,他中夜反側,不能成眠,望着窗外的星空,他會暗間自己:"我是該勝,抑或是該敗呢?"因爲他若勝了,"神手"戰飛便會以全力去爭取檀文琪的一雙美、目,有時,他忍不住要犧牲自己,因爲他對她雖然是那樣痛心,但是他卻仍然不願讓任何人傷害到她——無論是身體上,抑或是情感上的。

但是,他又無法抵擋自己求知的慾望,直到此時,"冷谷雙木"所教給他的,雖然還都是些淺近的武功與知識,但卻已是他從未領受過的。他以十倍於一個孩子接受新衣美食的欣喜,未接受這些。

他神情與面貌,俱已漸漸有了改變,只是還不甚顯着而已!他自己頗爲驚異於自己的改變,因爲他還不知道世間最最奇妙之物,便是"知識"。它雖然無形,但卻不但能改變人們的心靈,還能改變人們的神情與面貌。

直到此刻爲止,"冷谷雙木"對裴珏的學習能力,還並不十分驚異,因爲人們學起淺近的事物時,大多都是很快的。

對於後面跟着的這一羣"尾巴",他們並不十分厭惡,反而有一份欣喜與好奇,甚至會去偷偷地觀察他們的動態,有時冷寒竹故意會問:"怎地不避開這些厭物!"冷枯木便冷笑道:"他們不避我們,難道還要我們避他們麼?"於是裴珏漸漸更瞭解這兩個冷僻的老人的心性。在他們孤僻而冷做的表面下,是一顆熱烈的赤子之心。

他們悠閒地上了天下聞名,景色絕美的黃山,"冷谷雙木"準備在這名山上尋一幽靜之處,來教給裴珏一些較爲艱深的武功。

"雞冠"包曉天立在馬背上,遙遙向前觀望,心中極是得意,因爲他聽到遠遠有人喝彩道:"想不到包老大竟有這麼俊的馬上功夫!""黑驢追風"賈斌冷冷一笑,接口道:"不錯,不錯,關外的馬賊也不過如此了。"包曉天心中暗罵一聲!突地瞥見"冷谷雙木"與裴珏已上山十數丈了,大喝一聲:"上山了!"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躍下馬來,他身軀雖高大,輕功卻不弱,他也頗爲此而沾沾自喜。

"管二爺"長嘆一聲,回顧後面的人羣一眼,緩緩道:"這一來別的事還小,名山卻要遭劫了!"他不敢想象這些人一齊涌上黃山時是何等情況。

"鐵算盤"於平微微一笑,道:"我們不必一起上山,只要三兩人隨之上山便可以了,其餘的等在山下亦是一樣。"管二爺大喜道:"正是正是,於兄高見,果是不凡,那麼——請哪位上山一行?""雞冠"包曉天笑道:"我寧願在山下吃酒,倒落得快活些。""鐵算盤"於平微笑道:"這其中只有包兄與賈兄輕功還高,少不得還是要勞動兩位一下的。""雞冠"包曉天目中露出得意的光采,但口中卻故意長嘆一聲,既未溜走,難道今日會溜走麼?"他乾枯瘦小,但學起包曉天的樣子來,卻學得惟肖惟妙,就連"管二爺"也不禁爲之失笑。"雞冠"包曉天雙目怒張,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見這"黑驢追風"牽着他的黑驢,緩緩走到一處樹陰下,坐了下來,又叫來一些茶食酒肉,笑道:"管二爺,你我不妨來快活快活。"他輕輕撫摸着黑驢的鬃毛,笑着對這驢子道:"賈兒,有些人真的沒有你聰明,你知道麼?這麼熱的天,一定要跑上山去,你看,我們在這裡多舒服,多涼快。"這黑驢竟似也懂得人意,低嗥了一聲,不住地點頭,看到這情況的人,俱郎忍不住笑了。

只有"雞冠"包曉天未笑,他面上了一陣青一陣白,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是,爲了表示他並不比那驢子笨得太多,他嘟濃着大聲道:"誰說我要上山?我本來就要留在山下的!"大步走到酒攤前,買了些酒肉,痛次起來。

鐵算盤"於平心念一轉,暗中忖道:"這賈斌言來頗有道理——"他心機深沉,見事極明,是以纔會發現那"快訊"花玉的屍身,"神手"戰飛所以派他前來,亦是此理,若換了別人,只怕早已與來日"飛龍鏢局"賈斌衝突起來了。

一念至此,他亦自坐到樹下,略作歇息,那"王胖子"面上始終帶着不置可否的笑容,此刻早已坐到樹下,大吃大喝起來。

於是黃山腳下,無形中便成了一座鬧市。

夜色漸臨,這裡竟又出現了販賣燈籠火把的小販,酒肉販子,更是源源自祁門趕來。

這些武林豪士三五成羣,圍着燈籠火把,飲酒吃肉,九月的晚風,一陣陣吹到他們身上,當真是"快活"得很。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

"冷谷雙木"與裴珏卻始終沒有下來!

黃山,不但有云,而且有鬆、有石、有泉。

黃山的雲海,是悽迷而又絢麗,綽約而又壯觀的。

黃山的鬆海,卻彷彿比雲海更深、更厚,又是那麼多,那麼名貴。

但每一株,卻又都有着它獨特的風格與神韻。

黃山的石,更是琳琅而多彩,那多彩的山峰與岩石,不知迷惑了多少古往今來畫家詩人的心。

黃山的家,不多,但一條人字濠,便已要幻出飄渺如遊絲的迷離憧憬,更何況還有天矯如龍,九疊壯觀的丸龍潭?以及別的泉之清澈澄明,珠砂溫泉的絢爛紅潤!

黃山,是詩人筆下的"絕代佳人",而今這"絕代佳人",便也毫不例外的,迷惑了"冷谷雙木"以及裴珏的心。

嬌陽古落,黃昏漸臨,晚霞掩映下的黃山的鬆,黃山的石,黃山的泉,在朦朧中變得更美了。

初上名山的裴珏,狂喜在這新的天地裡,他一路上山,每上一步,都更謙卑地承認了天地的浩大,與自身的渺小,他只恨自己沒有詩人的錦箋與畫家的彩筆,寫不出心中所感覺的多彩與絢麗。

"冷谷雙木"冷峭的面容,也有着比平日較多的情感之流露。

立在始信峰前,險峻而靈奇的接引松下,冷寒竹極目四望,突地微微一笑,緩緩道:"那班廢物,怎地沒有限上來?"冷枯木笑道:"他們只怕以爲我等定會循原路下山,是以便樂得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其實,我等橫穿鐵盤頭越過始信峰,從那邊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讓這般廢物,好好地着急一段日子。"冷寒竹目光閃動,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名山勝境的潛移默化,此刻競放聲大笑起來,道:"好極,好極!"笑聲一頓,他突地發覺山間的清靜——流水聲與松濤雖然也是聲音,但這種聲音部能使"清靜"變得更加"清靜"——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羣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絕對不會變更的,他們筆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這兩個怪人便乘機教着裴珏的輕功身法,這段山路是崎嶇而險峻的,對裴珏來說,畢竟是太艱苦了些。

但興奮着的裴珏,卻毫不在意,他驟然覺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數倍的輕靈。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巔,你得好生準備着學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見就能學得會的。"他對裴珏說話時的語聲,始終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珏卻早已習慣,而且愉快地接受了。他興奮地應承着,突然發現"始信峰"巔已在眼前,也突然發現,自己與爍爍的星空,竟是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點星光,彷彿就在他的頭頂——這一點星光是微弱而問動着的,興奮地恢復了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將這點星光摘在手裡!"但冷寒竹的一聲輕呼,卻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見"冷谷雙木"滿面俱是驚訝之色。

冷枯木身形一頓,目光凝注,沉聲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燈光?"冷寒竹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正是燈光!"要使這兄弟二人露出驚訝之色,確非易事,但此時此刻,這險峻的"始信峰"巔,競會有燈光閃爍,卻實在令人驚異。

山風強勁,裴珏突地覺得一陣寒意,自腳底涌起,"冷谷雙木"身形展動,已輕輕向那燈火亮處撲去。他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是孤零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其實,我等橫穿鐵盤頭越過始信峰,從那邊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讓這般廢物,好好地着急一段日子。"冷寒竹目光閃動,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名山勝境的潛移默化,此刻競放聲大笑起來,道:"好極,好極!"笑聲一頓,他突地發覺山間的清靜——流水聲與松濤雖然也是聲音,但這種聲音部能使"清靜"變得更加"清靜"——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羣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絕對不會變更的,他們筆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這兩個怪人便乘機教着裴珏的輕功身法,這段山路是崎嶇而險峻的,對裴珏來說,畢竟是太艱苦了些。

但興奮着的裴珏,卻毫不在意,他驟然覺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數倍的輕靈。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巔,你得好生準備着學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見就能學得會的。"他對裴珏說話時的語聲,始終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珏卻早已習慣,而且愉快地接受了。他興奮地應承着,突然發現"始信峰"巔已在眼前,也突然發現,自己與爍爍的星空,竟是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點星光,彷彿就在他的頭頂——這一點星光是微弱而問動着的,興奮地恢復了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將這點星光摘在手裡!"但冷寒竹的一聲輕呼,卻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見"冷谷雙木"滿面俱是驚訝之色。

冷枯木身形一頓,目光凝注,沉聲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燈光?"冷寒竹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正是燈光!"要使這兄弟二人露出驚訝之色,確非易事,但此時此刻,這險峻的"始信峰"巔,競會有燈光閃爍,卻實在令人驚異。

山風強勁,裴珏突地覺得一陣寒意,自腳底涌起,"冷谷雙木"身形展動,已輕輕向那燈火亮處撲去。他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是孤零零地站在一方突出山石上,彷彿立在天地的中央。

他自然無法追及"冷谷雙木"那閃電般的身形,只得盤膝在這方山石上坐了下來,山風吹動,他不安地整理一下衣衫。

突地!他發覺腳下的山石也隨之輕輕搖動了一下,此時此刻,縱然是這種極爲輕微的搖動,已足以令他心頭震盪,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躍了下去,目光轉處,突又發覺在這方山石的根部,竟也有一些微光!

他心頭一驚,回首望去,"冷谷雙木"的身形,已被黑色與山石隱沒——他倒藉着黑色與山石來隱藏自己的身形,迂迴着向那微光撲去,這一點點光看來雖近,其實卻遠比他們想象中遙遠!

裴珏微一思忖,忍不住俯下身去,嘗試着去輕輕推動這方山石——呀,山石果然隨着他的手勢,輕輕移動了起來。

一道光線,隨着山石的移動,直射他眼簾,光線雖微弱,但在這悽清的冷夜裡,卻似乎比數十道火炬的光芒還要明亮!

他閨上了眼簾,立刻睜開,微微顫抖的手掌,再次向外一推,山石下便露出了一條秘道的人口。

一陣潮溼而微帶黴臭的冷氣,撲面擊在他的臉上,他回過頭,只聽自己的心房,有如擊鼓般地跳動着。

"冷谷雙木"仍未出現蹤影,星空卻彷彿驟然離他遠得多,夜風中的寒意更重了!他沒有驚呼出聲,不知是因爲他有足夠的勇氣,抑或是強烈的自尊,他只是木然站在秘道的人口邊,直到地道中傳出一聲哀呼。

這一聲微弱、痛苦、悲哀、顫抖的哀呼,宛如一根冰冷的尖針,筆直地刺人他心裡!

他忍不住機伶憐打了個寒噤,雙拳緊握,掌心卻已流出了冷汗卜接着,又是一聲悲哀而痛苦的哀呼,輕微而顫抖地飄出。

這一聲哀呼,使得他呼吸與血液,都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結了起來。

恐懼!恐懼卻又加上了驚異,這哀聲在他耳中聽來,竟是這般熟悉——刻骨銘心,無法忘懷地熟悉,但他卻又偏偏想不起究竟是屬於誰的?就像是童年的夢魔,是那麼模糊,卻又是那般清晰。

他牙關一咬,眼簾微闔,瞑目向秘道人口跳下去,這奇異的少年,常常會有一種奇異的勇氣,去接受別人都無法接受的痛苦,去嘗試別人都不敢嘗試的恐懼,就是這份勇氣,使得他不止一次地做出了別人都不敢做的事!

但是,他並非不知恐懼,甚至他的雙腿,都因恐懼而變得軟弱而又麻木起來!因爲,當面臨危難之際,恐懼本身,本是一種"健美"而"明智"的反應,是不必諱言,也不必抑制的,只是應當將其轉化爲"勇"而已,而"勇",也就是應付危險的智慧!

他"砰"地一聲,跌落在堅硬而冰冷的石地上,他雙手一撐,立待騰身躍起,但是他手掌接觸到的,卻已不是堅硬的石地,而是——竟是一隻冰冷的、乾枯而僵硬的手掌!

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剎那問由指尖直達他心房,使得他身軀一震,閃電般跳起,目光畏縮地轉向他方纔手掌所撐之處,昏黃的光線下,墨黑的石地上,竟有一隻醜惡、死灰的斷掌!

斷掌旁,是一隻醜惡的黑漆木匣,另有三五隻相同的斷掌,散落在木匣邊,這些手掌已變得乾枯而僵硬萎縮,顯然是自人體割下已久,掌端的指甲,在昏黯中呈現着死灰色的冷光。

裴珏只覺一陣嘔吐之意,自胸髒翻涌而上,一手捂住嘴脣,斜斜向前衝出數步,終於還是忍不住嘔出一灘綠水。

擡目望去,前面是一條狹窄的秘道,一個已將燒殘的火把,斜插在山岩上,火把下赫然有一"柄斷劍,劍柄在左,劍尖卻遠遠落在右邊,無情地指着一束斷髮,再過去,有一方錦布,彷彿是被刀劍割下的袍角。地道的盡處,右面似乎有一處洞窟,一片較爲明亮的光線,自裡面投落出來,光影中竟赫然有着一條黑色的人影,被閃動的光影長長地印在灰黯的石地。奇怪的是,裴珏方自那一陣嘔吐之聲過後,那裡面仍然寂無反應,生像是裡面的人全已死了一樣。裴珏伸手一抹嘴角,突聽"譁剝"一聲,火把燃盡,秘道中驟然黑坐。"那哀呼聲難道就是這人影發出的麼?此人莫非已經死了?"他驀地一步衝了過去,一條純白的背影,立刻問電般映現在他眼中,純白的衣衫,漆黑的頭髮……他的雙腿一軟,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半步,只見此人驀地回過頭來,赫然現出一張痛苦、悲哀,卻又熟悉的面容,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閃電,霹靂一聲,擊在他身上!因爲,這剎那之間,呈現在他眼中的面龐,竟是那麼蒼白、悲哀,而又刻骨銘心的熟悉,這面龐就像是一根無形的鞭於,"吧"地一響,鞭撻在裴珏心底,鞭撻在他靈魂的深處。他吃驚地"呀"了一聲,顫聲道:"你……怎會是你?"他再也想不到在這悽清的黃山之嶺,在這神秘而陰森的洞窟裡,這幽靈般盤膝而坐的人,竟會是"冷月仙子"!

"冷月仙子"艾青回過頭來,只見光線外黑暗的地道中,佇立着一條人影。

她驟眼之下,還未看清他的面容,但這一聲驚喚,卻喚起她的記憶,她不禁也爲之失聲驚呼:"你……怎會是你?"裴珏一步衝了過來,但霎眼之間,他腳步卻又倏然頓住。

這是一個深邃的洞窟,倒垂着鍾乳,被一盞泛綠的銅燈中的昏黃燈光,映得多彩而繽紛。

多彩而繽紛的鐘乳下,盤膝端坐着兩人:左面一人,面容蒼白而清矍,寬闊的額角上,卻已佈滿了汗珠,烏黑的髮髻,已蓬亂而零落,整潔的衣衫,也已污穢而狼狽,只有目光卻仍然有着刀劍般的銳利,銳利地凝注在對面一人的身上,雙掌合十當胸,掌中卻夾着一柄長劍的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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