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2)

只聽她接着道:"直到那時爲止,我還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這……這坐在我……牀邊……曾經……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書生蕭仲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蕭伯賢。"裴珏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黑暗中終於有了悲泣的聲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顫聲接着道:"那時……我木然僵臥在牀,聽着蕭伯賢在我身邊,說出了整個故事,他墜下懸崖後,竟然也沒有死,在嘗受了許多苦難之後,竟然也學得了一身絕技,竟回到人間來複仇。""但是……我……"

她悲嘶着道:"我卻是無辜的呀,我又有什麼罪孽,要受到這種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與痛苦?"我聽着他在身邊,獰笑着告訴我:你是他心甘情願地讓給我的,因爲他自覺對我不起,今天,我不過是讓他來看你一眼,後會有期,你已是蕭伯賢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年,你還要跟我一生。""呀……"她絕望地哀呼一聲,這一聲哀呼,彷彿是一根彎曲的針,刺入裴珏的神經,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發起抖來,牙齒也抖得咯咯作響。黑暗中那慘絕人寰的敘述仍在繼續着:"你……你想想,我……陪着一個陌生人睡了一年,卻……始終認爲他是我丈夫……"我聽着他的話,心裡突地起了一種痛恨,一種無比強烈的痛恨,我恨他們兄弟兩人,我發誓要練成更高深的武功,將他們兄弟兩人一起殺死。

"就是這種仇恨支持着我,我那時纔沒有死在他面前。"自從那一天之後,蕭伯賢竟一直沒有解開我的穴道,他點了我身上氣血相通的三處穴道,使得我雖能行走,卻逃不開他的掌握。

"這樣,竟…竟然又……過了一年,這一年裡,我……忍受的侮辱與痛苦,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想象得出。"蕭怕賢不停地在我身邊侮辱着我,又不時在武林中做一些令人髮指的惡行,使得千手書生在江湖上成了一個忽善忽惡的怪物。""這一年中,我又發現,他早已跟蹤着我們,直到蕭仲忍老了,他便有計劃地來佔有了我。

"蕭仲忍回來的時候,見到了這情況,不忍傷我的心,只得悄俏避開了,他爲了對弟弟的歉疚,卻將蝨犧牲了!我……我竟做了他們兄弟罪惡的犧牲者,我……更恨他們!"裴珏暗歎一聲,恍然瞭解了,她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痛苦而複雜的原因。他輕輕動了一下身軀,寸發覺自己全身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溼透。

他輕輕一摸雙頰,才發覺自己面上,早已佈滿了同情的淚痕。

此刻,他甚至在暗中感謝這黑暗的來臨,因爲他實在不忍再見到面前這被侮辱與損害了的女子的面容。

一陣沉默,終於又有了聲音:"後來……蕭伯賢漸漸疏忽了,我想盡方法,解開了穴道,偷了那本海天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來。"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爲我怕他尋着我,我只有女扮男裝,隱藏在人羣裡……所以我纔會遇着你。

"我又將那海天秘笈的封面拆下,做了兩本假的,放在包袱裡,同日夜夜地勤練武功。"但是,我終於被他找着了,那天晚上,我殺了北斗七煞中的莫西,就被他捉住,他百般地對我嘲笑,以爲……以爲……唉,那時我以爲他會殺了我,哪知他笑我,罵我之後,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離開他!

"他……他竟像瘋了似的,一會兒將我緊緊捆起來,一會又解開了我,他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守在我身邊,十天十夜,竟沒有合一閤眼睛。"到後來,他終於疲倦了,我才逃了出來,但是他卻像惡魔一樣,總是能找着我,我亡命地逃,卻總是逃不開他的陰影。"黑暗中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嘆息。、她長嘆着道:"我終於厭倦了,而且我忽然發現,我縱然再練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無法勝過他們、"有一天,我遇到了金童玉女夫婦兩人,他們告訴我一個重大大的消息,說是發現了千手書生的行跡,隱藏在黃山始信峰,的一處秘窟裡,我才知道蕭仲忍離開我後,原來是躲在這裡。"他們夫婦兩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關心我,但是,他們也不能解決我的痛苦。"我考慮了許久,決定要到黃山來尋蕭仲忍,於是我就將那訂在一起的一本真的海天秘笈,託他們交給你。"裴珏自積鬱在心中之同情與悲哀的空隙中,透出一口長氣,直到此刻爲止,他才知道被孫氏父子搶去的兩本"海天秘笈",原來是假的,他也知道那本一直放在自己懷中的書冊,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秘笈。"冷月仙子"艾青接着道:"我交待了一切,便到了黃山,找到了這秘窟,那時蕭仲忍卻還沒有回來,我在這裡等着他,等了一天。"蕭仲忍一入秘窟,便看見我木然站在他面前,他驚呼一聲,連手中的匣子,都跌到了地上。

"我一把拉住他,望見了他,我才發覺我雖然恨他,卻也是愛着他的,我哭着問他,他爲什麼要這樣待我?"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原來……原來我又認錯了,他……他竟然不是蕭仲忍,而是蕭伯賢。

"我驚怖地狂叫起來,就在這時蕭仲忍終於回來了。"他們兩人一起出現在我的眼前,互相凝視着,數十年來糾纏着的恩怨,使得他們兩人的眼睛中都像是要冒出火來。

"然後,他們兩人一起望着我,我不自覺地退縮了。一直追到冰冷的山壁上,蕭伯賢突然說:這世界太擠了,你我兩人之中,總有一人該退出去。蕭仲忍呆了許久,也沉聲道:這世界的確大小了。"於是他們兩人一起拔出劍來,唉……造化的弄人,有時的確大殘酷了些,他們兩人的神態、舉止言語,竟然是那麼相像,我看着他們兩人動起手來,突然發覺我對這兄弟兩人的關切,竟是一模一樣!"這念頭幾乎使我發覺,但卻是事實,殘酷地逼着我,不容我逃避,我……我開始哀求他們,要他們不要動手了。

"我哭喊着,哀求着!但是他們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們就在這狹窄的地道里,廝殺了一夜,他們的身上,都受了傷,流了血,唉……蒼天竟又將他們兩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樣。"裴珏反手一抹額上汗珠,他若非自己親眼目睹,否則他真不敢相信這悽慘而離奇的故事竟是真的。

外面,天似已黎明瞭,由那裂隙中射入的微光,使得他已能膝隴地看到艾青的身形。

但是他卻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着頭,聽她接着說道:"後來,他們競捨棄了劍法的比鬥,而想出了這不死不休的比試方法,我更驚慌了,雖然我也知道,他們兩人若是同時活在世上,那麼悲劇是永遠不會結束,困爲……因爲我……我愛着他們,他們也愛着我!"但是,我仍然不忍見到他們的死亡,我以這雪亮的鋼針,一針一針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們能爲我痛苦而住手。""但是他們卻仍然像是沒有看到!"語聲頓處,餘音嫋嫋。終於,四下變得死一般的靜寂。裴珏木然僵坐着,思潮卻似乎停止了轉動。良久良久,只聽她幽幽長嘆一聲,緩緩道:"悲劇,終於結束了!故事,也結束了!他們兄弟,終於解開了糾纏的恩怨情仇,而我呢?"她突地輕笑了一聲,笑聲中摻揉着的那種對生命的譏嘲與悲切,使得這笑聲聽未有如暮春杜鵑的啼血。

她輕輕接着道:"我……我問你,我是否該繼續活下去?我能繼續活下去麼?"裴珏全身一顫,訥訥道:"你……你……你……"艾青一嘆截口道:"我要你爲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後,你再將我們三人的屍身,葬在一起。"積壓在裴珏心中的悲哀,此刻突地一起翻涌而起。

他悲哀地大喝道:"你不能死!"、艾青悽然一笑道:"難道你忘了你方纔曾經答應我的話麼?何況……以你的力量,你又怎能阻止我?"裴珏怔了半晌,兩滴淚珠奪眶而出,眼前這膝隴的情影,變得更加模糊,他悲泣着道:"但是……但是……"艾青嘆道:"但是我現在還不會死,我要以我僅存的一點力量,爲你做一些事,三天……三天之後,誰也不能阻止我……去死,三天……"她喃喃地低語着,又自轉過身去,望向那一雙靠合着的人影!唉,命運!命運對她的確太殘酷了些,竟使她對生命已一無依戀!

裴珏木然愣了半晌,心中暗道:"三天……三天後,我無論如何,也得阻止她自己來傷害自己的性命!縱然我要違揹我的誓言,縱然我要被天打雷擊,但是我也要救她一命,我還要幫助她,讓她去尋找另一種生命的意義!"心念方轉,突見艾青長身而起,她朦朧的身形微微一搖,一雙纖掌,便已閃電般擊在裴珏身上。

裴珏只覺耳畔嗡然一響,一道熾熱的火焰,已穿入他心裡。

然後火焰漸漸擴散,由他的心,遍身到肩、臂、股、腔……

終於,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經燃燒起來。

他暈迷而無助地任憑這火焰燃燒着,一種似是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發出呻吟之聲。

痛苦繼續着,彷彿千百年那般漫長。

然後,火焰突地熄滅,他四肢癱散地伸張在四邊,只覺有一個溫涼的軀體,緊依在他懷中。

痛苦過後,竟是一陣無法形容的舒適,他心中思潮突然亂了,所有一切他從未敢想的淫惡念頭,竟一起在他心中涌起。

他艱苦地剋制着,然後,又是一陣火焰般的燃燒!

又是千百年的漫長的痛昔!

他呻吟着,翻滾着,突地,一陣平靜像閃電般到來,他疲倦地倒臥着,半晌,他突然覺得飢渴——不可忍受的飢渴,他甚至寧願以自己的生死去換取一杯清水或是一些食物。

虛空……他覺得自己像是已要被風吹了起來,所有的精力與血肉,都像是已隨着汗珠流出。

痛苦、舒適、心魔、慾念、虛空……像是永無休止似的,不斷地交替着,他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有一個思想:"三天……三天……"但他卻已忘了什麼是"三天",他像是已經歷了千百年!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急劇地喘息着:良久良久……忽然,他記起"三天",他記起了"三天"的含意,他大喝一聲,躍了起未。

洞窟中的光線仍是朦朧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但是……"冷月仙子"艾青呢?

他心頭一懍,呼道:"艾……夫人,艾青,你……"只聽一聲接着一聲的迴響,自秘道中傳來,但四下卻寂無迴應。

他木立當地,心亂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

回聲寂絕。

他突地聽到一聲微弱的聲響,發自地上。

"珏兒……"他心頭一驚,忽地俯下身去,膝隴的光線中,艾青柔軟地臥在地上,那明亮的目光,此刻已完全消失,那烏黑的髮絲,此刻竟也變得灰白。

他驚惶而迷亂地扶起了她,驚惶而迷亂地暗中思忖:"難道……難道我已暈迷了許多年?她……她竟然已經老了……呀,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柔軟而無力地倚在他懷中的艾青,突又發出一絲聲音,也不知是微笑抑或是嘆息,呻吟……

只聽她輕輕道:"三天……已經過了!"

裴珏大駭道:"三天,才只三天,你……你爲什麼老了?"艾青呻吟着道:"你埋葬了我們,便可以走了。"裴珏大喊着道:"埋葬……我爲什麼要埋葬你?你……還是活着的,你還要活下去!永遠活下去。"他喊聲是那麼嘹亮,但艾青卻似根本聽不到了!

她只是自語着道:"我全身的氣力、精血,已經完全給了你,你……你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做人……我能夠幫助你……我高興的……"話聲未了,突地中斷了。

裴珏滿面淚痕,悲嘶着道:"你……你……"他終於伏在她身上,放聲痛哭了起來!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從她臨死前的言語,他知道她已將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種奇妙的方法,全部給了自己,而且因氣血枯竭而死了。

他只覺此刻倒在他懷中的軀休,是這麼輕,輕得幾乎接近虛空,然而,此刻壓在他心頭的負擔,卻是沉重的。

無比的恩情,無比的感激,無比的悲哀,無比的痛苦……伍得他的心房都似已停止了跳動。

但是,死亡,卻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

悲劇,終結了!

秘道中的足聲,一聲接着一聲,向外走去,足音是孤單而悽清的,裴珏的心情,也是孤單而悽清的!

他輕輕地將那三具屍體,並排放在一起,他發誓要以一個無比隆重的葬禮,使他們能夠安息。

此刻,他立在地道的盡頭,仍不禁依戀地回過頭去,向那陰森黝黯的洞窗,投以最後之一瞥。

他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他永遠再也無法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波,但是,他卻深信,他若是以自己的心去看,那麼她隨時都會呈現在自己眼前的!

地道上有強光射下,他喃喃着道:"現在是白天了!"他雖然已有三天三夜未進水米,但他卻絲毫不覺飢渴疲倦。他不知道是悲哀傷害了他的食慾,抑或是奇蹟造成的力量;他只是俏然合上眼簾,奮力一躍-他發覺自己竟似燕子似的飄了上去!峰巔,仍然氖氫着終年不散的雲霧,"冷谷雙木"盤膝對坐在小石上,裴珏一掠而出,目光一掃,只見這兄弟兩人身形似已僵木,鬚髮之上,沾滿了水珠,他心中不禁爲之大駭:"難道他們也……"哪知他心念方轉,"冷谷雙木"卻已張開眼來,兄弟二人,對望一眼,冷枯木緩緩道:"你的事辦完了麼?"裴珏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冷寒竹道:"走吧!"兄弟兩人,齊地一振衣衫,長身而起,當直向山下走去,竟似裴珏在下面只不過耽了三兩個時辰而已,既不驚奇,亦不詢問。

裴珏怔了一怔,快步跟隨而去,訥訥道:"我們不要翻山而行了麼?"冷寒竹頭也不回,緩緩道:"三日三夜未進飲食,哪裡還有翻山的七釘"裴珏暗歎一聲,知道這兄弟兩人,面上雖似漠不關心,其實卻不知如何地在關心自己!

他兄弟兩人這三日三夜中,竟一直守在那裡,寸步未離。

山路仍是崎嶇的,但在裴珏眼中,卻似已變得極爲平坦,只見他滿心紊亂,根本沒有注意到自身的變化,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冷谷雙木"的身後。"冷谷雙木"又自對望一眼,心中大是驚奇,默然走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迴轉身去,呆呆地凝注着裴珏的腳步。

於是他們面上的驚奇之色更明顯了。

冷寒竹目光一轉,突地揚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裴珏暮然一驚,不等他思路運轉,僅在微一提氣之間,他身形使已後退三尺。冷枯木目光一亮,道:"果然是了!"裴珏心中大是茫然,詫聲道:"什麼事?"

冷寒竹面沉如冰,道:"冷月仙子艾青,可是已經死了?"裴珏默然垂首,長嘆道:"千手書生和冷月仙子俱已仙去。""冷谷雙木"面上各各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裴珏心中仍是茫然不解,只聽冷寒竹嘆道:"武林中早有傳言,佛道兩家之中,俱有一種神奇的武功,能在三日之內,打通一人的生死玄關,化腐朽爲神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奇遇,只是……冷月仙子乃是爲你而死,你可知道麼?"裴珏強忍着心中的悲哀,垂首說出了自己的遭遇。"冷谷雙木"面容微變,終於各自長嘆一聲,直到此刻爲止,這兄弟兩人,方纔在第三者面前發出嘆息,卻不知他心中是在爲裴珏的奇遇而慶幸,抑或是爲"冷月仙子"的命運而悲哀。

三條人影,有如流星飛墜般掠下黃山,裴珏的步履,竟能與這兩個久已成名的武林高手並駕齊驅,這一來固是因爲冷氏兄弟兩人困於飢渴,體力銳減,再者自然便是因爲那薄命的一代紅顏,在臨死前造成的奇蹟。

宇宙之間,本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這種不可思議之事更多。就連裴珏自己,都幾乎不能相信這奇蹟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着這深迭的悲哀與感激,只怕他真得興奮得雀躍而起。

這正如久盲之人突獲光明,久貧之人突獲財富,久渴之人突獲甘霖;他竟在這崎嶇曲折的人生之路上,驟然跨進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爲之改觀,僅僅是三日短暫的時光,他竟已超過了一個常人幾乎一生都無法超邁的階層。

"但是,我答應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將會得到十倍的報償……"剎那間,這溫柔而悲哀的語聲,似乎又在他耳畔響起,正如一個離家的遊子,突然想起了故鄉的鄉音,但鄉音猶可重聞,這溫柔的語聲呢?

"冷谷雙木"儘量掩飾着心中的喜悅,但喜悅仍悄悄地從他們的目光中溜了出來,因爲他們確信裴珏是值得有這種奇遇的。

冷寒竹側目望了望裴珏的神色,知道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於悲哀之中,他不願大多悲痛傷害這少年的心——因爲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經被悲哀傷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緩緩道:"裴珏,你想那班厭物此刻是否還在山下?"裴珏神思不屬,茫然應道:"我們上山已有四天,只怕他們早已走了!"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們未走,有這些人陪着我們,旅途中當真少了許多寂寞。"裴珏心中一動,"寂寞"這兩個字,竟會出自冷酷的"冷谷雙木"口中,實在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

他擡起頭,又看到了他們面上的笑容,於是他本已寒透的心裡,便不禁升起一陣溫暖,暗暗忖道:"呀,冷谷雙木竟然變了!"於是他面上便也不禁泛起一絲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陣陣嘈亂之聲隨風飄來,這三人不禁大爲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極目下望,只見山腳前人頭蜂涌,笑語喧譁,似乎比他們上山時還要熱鬧,一陣陣酒肉的香氣,隨着笑語之聲飄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錯,突覺飢腸轆轆,難以忍耐,不約而同地飛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腳,"冷谷雙木"的腳步便突然和緩,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斂,裴珏目光轉動,不禁暗歎一聲,忖道:"他兄弟兩人,爲什麼對世人總要如此冷酷呢?"陽光普照,大地上洋溢着一種新生的朝氣,裴珏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現,山前立刻暴起一陣異樣的歡呼:"裴大先生!"這震耳的呼聲,競是由數百個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珏怔了一怔,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中竟有這種力量——他永遠是謙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謙恭,才能得到人們的歡呼;而驕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卻只有不屑與辱罵。

圍繞着的人羣,立刻騷動了起來,人羣中卻有二人,對面而坐,寂然不動,一人身軀高大,滿身紅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漢"雞冠"包曉天,另一人身形枯瘦,雙目深陷,正是他的對頭,"黑驢追鳳"賈斌!

呼聲仍在繼續着,裴珏微帶惶恐,走入了人羣,"飛靈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莊"的於平齊地迎了上去,兩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問:"勝負分出了麼?"裴珏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雖有悲哀,但他卻不願讓別人也來負擔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遠只適於獨自咀嚼的。

他只是微笑道:"我原本以爲各位已是走了,卻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管二爺"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與自己談笑得這般親切,的確是一件光榮的事,他卻不知道熱愛着人類的裴珏也是多麼願意與人平等相交,只是在以往那一段日子裡,別人都不願與他平等相交而已!

於平回首望了那木然端坐着"雞冠"包曉天一眼,訥訥道:"小的們本也要走了,只是……只是那位賈鏢頭卻說三位一定會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這裡。"他卑微地自稱"小的",裴珏心中卻不禁暗暗嘆息:"爲什麼許多人都這般奇怪,他們不是要壓在別人的頭上,便是情願被蹂在腳下,難道他不知道人類生來本該是平等的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確跨得太大了些。

他順着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驢追風"賈斌面前,微微一笑,方待說話,哪知"雞冠"包曉天突地揚臂大喝道:"拿酒來,拿酒爲——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幾碗,便要和閻王老爺去打交道了!"裴珏雙眉一皺,暗道:"怎地又是一個要死的人?"他轉身走向"雞冠"包曉大,和悅地含笑說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開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雞冠"包曉天雙目一張,大聲道:"我心裡有什麼化解不開之事?我心裡快活得很,只是與這姓賈的賭輸了,是以非死不可!嘿嘿,和閻王老爺打打交道,想來也蠻有味的。"他說得雖然響響噹噹,其實心裡又何嘗不對死亡有着畏懼,就連他平日那種得意的笑聲,此刻都變得十分勉強。

裴珏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賭,爲什麼賭的?""雞冠"包曉天道:"姓賈的說你們一定會從原路下山,我等了兩天,你們卻連影子也看不見,言來語去,我們就打起賭來,他說你們五日之內,必定會來,我問他賭什麼,他說賭腦袋!好,賭腦袋就賭腦袋,嘿嘿……腦袋掉了,也不過只是碗大的一個窟窿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嘿嘿……拿酒來,拿酒來!"他言語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珏忖道:"此人倒是條漢子!"心下已動了憐惜之意。只見那"管二爺"湊了過來,帶着笑道:"若不是他兩人又在打賭,這四下的好漢們只怕早已走了!唉……賈鏢頭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連我都無法相信。"裴珏一笑,轉向"黑驢追風"賈斌,只見此人雖是乾枯瘦小,其貌不揚,但雙目炯炯有光,此刻含笑站了起來,裴珏當頭一揖,他也連忙還禮。裴珏道:"閣下想必就是賈鏢頭了,在下裴珏,昔日本在飛龍鏢局長大,卻未曾見到賈鏢頭,實是遺憾得很。"賈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見不到了。"四下衆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與"飛龍鏢局"有着淵源,此刻不覺俱都大奇,聽裴珏道:"檀老鏢頭,在下一直以父執相稱,閣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輩!""裴大先生"言語竟是如此謙恭,衆豪又不禁大奇。賈斌更是連稱"不敢"。裴珏長嘆一聲道,"小可平日無權干預閣下之事,但小可總認爲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只望閣下能看在小可的薄面,將那賭注一笑置之,小可當真感激不盡。"羣豪不禁又是一陣私語、喝彩。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裴大先生"竟會爲着此事向別人如此謙前誠懇地請求。"雞冠"包曉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慚愧,深愧方纔自己竟對他言語那般無禮!

"黑驢追風"賈斌目光閃,動,心中似也深受感動。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幾聲,走到"雞冠"包曉天面前,笑道:"你難道真的要去死麼?""雞冠"包曉天於咳一聲,道:"自然。"

"黑驢追風"賈斌哈哈笑道:"你若真的要去死,那麼你算得是個呆子,你可知道,我雖與你打賭,其實心裡也毫無把握,早已準備好了,輸了之後,便一走了之,反正你也迫不上我——哈哈,方纔我見到裴公子下山之際,幾乎喜歡得跳了起來。""雞冠"包曉天呆呆地望着他,突地大聲道:"好好,你既然老實不客氣他說出來,我也只好老實不客氣地不死了,莫要死了之後,還被你罵做呆子。"他口中雖然強硬,目光中卻滿是感激之意,這個他所痛恨的人,此刻的這番言語,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丁他的顏面一尤其是後者,更令這粗豪的莽漢永遠感激在心裡。

裴珏暗歎一聲,此刻他更確倌,人間畢竟是充滿了人情與溫暖,他不禁又在暗中希冀,"神手"戰飛的賭約,也能像此刻一樣地輕輕化解。

但是,他卻不知道,身份的不同,地位的懸殊,已使得這兩件賭約之間有了不可攀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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